‘不适应’也掩盖不住三个矮子的浑人色:被几个老鬼拜做主母,若不听笑眯眯地坦然接受,三尸没准还会上前分辨、说明‘尚未过门’;可不听现在不知所措,他们三个看了说不出的高兴快活,非但不去帮忙澄清,反倒还跟着一起起哄。
至于不听自己,心跳脸红,脑袋里晕晕的,想要说明状况可又不知怎么开口,想要躲开众鬼的‘拜见主母’又觉得会有失礼满心机灵、不择手段的小妖女,有些时候,原来也和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
好一阵子窘迫,不听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捱过那个乱哄哄的场面的,滑头小鬼云驾再起,一众猛鬼众星捧月一般簇拥不听返回福城。
路上三尸少不了问起不听如何来到幽冥,小妖女毫不隐瞒,把事情经过原原讲来,还不等她说完,急性子赤目就打断追问:“能来两个人?你还带了谁来?在哪里?”
不听翻手,亮出了自己的盆景:“故人在此。”
三尸不谙法术,探不出灵气变化,自也看不出这盆景有何稀奇,矮子们面色迷糊,不记得自己在中土阳间结交过花盆朋友;云驾上的众多鬼物,修持远逊削朱王,至多也就能看出那盆景是真正大山,却察觉不到山中的可怕气意。就只有戚东来,乍见盆景瞳孔微微一缩,目中流露惊惧之意。
见三尸不解,不听笑眯眯地得意,对盆景道:“蚀海前辈,天真传人身边三位矮神君,着紧想念您老。”
话音落、妖风起,盆景中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人身蛇尾、周身怪符的凶蛮少年突兀出现在云驾上,桀桀而笑:“三个矮子,好久不见!”
笑声刚起,云驾上突然爆起连串怪响,跟着千百流光从天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所有恶鬼都跑了。不是他们不顾身份,而是大圣威势催魂夺魄,他突然现身,云上众鬼受其妖威逼迫。想也不想能而逃,逃得又快又愿。
偌大云驾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连滑头王都跑了,就只剩三尸、不听、半人半蛇的凶狠小子外加一个骚、戚东来。
事情未完,随着凶蛮小子现身。九霄云上突兀炸起一声闷雷,肉眼可见,幽冥世界那绿幽幽的天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灰色妖气丝丝缕缕、流转飞旋,顷刻凝结一条铁灰色的巨蛇。
妖气结云,云显蛇像,自北向南横跨视线之内整座天空的巨蛇!
蛇非蛇。只是一道影子,来自于云驾上的凶蛮小子,妖精大圣投于苍穹的相身影!
不过显身、只是显身而已,便是如此威风。
洪钟大吕。浩荡轰鸣,滚荡于封天都阴阳司总衙,正埋首于案理断公事的大判官猛抬头,凌厉眼光自他浑浊双目中一闪而过。
大判官放下公事。坐直了身体,静静等待。
昧明钟。伫立冥殿后园,千万年难得响起一次。这口钟只有一个用途:每有凶物显身幽冥,它会作响示警。所谓‘凶物’,够资格惊动这口钟之人,还有另一类称呼:金仙、大圣、活佛、大士!
钟鸣三声,回音尚未落下,司中心腹差官就已赶来相报,第一头鬼差身形高大魁梧,足足两丈开外,比着阳间壮汉两个摞在一起还要更高些,迎上大判官鬼差屈膝跪倒:“启禀大人,昧明钟南壁变黑,显身阴间的当为一头妖精大圣。”
大判官不应声不追问,魁梧鬼差也不起身。
又是两个呼吸功夫,第二头鬼差赶到,长相上他和前一个高大鬼差一模一样,但身形要小得多,从头到脚不过二尺长短,拜伏在地:“启禀大人,昧明钟声纹引入冥天版,版图上不津城以西千三百里处,滑头王新建的福城颜色变黑,妖精大圣应显身于此。”
犹大判的眉峰微微一挑。
此时第三头鬼差又道,长得和前两位全无区别,可身形更小了,站在地上不比一头鹌鹑更高,一样地拜倒:“启禀大人,七十三链已经醒来,候命于应天门前,只待大人一声吩咐”
犹大判忽然一摆手,摇了摇头:“知道了,下去吧。”
大人并未缉拿来人之意,三个鬼差不会争辩半字,只有最后抵达的那个小个子鬼差问道:“七十三链该如何?重新睡去还是暂先清醒候命?”
“先睡去,若需他们出手再唤醒不迟。”
小个子一点头,与另两人齐声道:“小人告退。”起身退出门外,跟着三衙差跳上二衙差左肩,二衙差跳上大衙差左肩,三个长相相同大小不一的鬼差摞在一起走了。
鬼差走后,尤大人身后人影一闪,驼背老者又告现身:“放一个大圣在幽冥乱逛,不怕出事么?”
“就凭滑头小鬼,如何能请来大圣,多半是苏景或者浅寻的朋友吧。”犹大判心思犀利,只凭大圣显身的地方就猜到真相:“先看一看吧,苏景做事还算规矩,那个大圣若是来找他的,应该不会胡乱。我会着小应去看着,那个大圣真要造次再去缉拿也来得及。”
说完稍顿,尤大判又道:“上次小应传讯于我,他觉得咱们对苏景有些太宽厚了。”
驼背老者闻言笑了:“就凭他有个太阳,便当得这份‘宽厚’!”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小应还是那副臭脾气么?管天管地什么都要过问也什么都看不顺眼。”
犹大判也笑了:“可不还是老样子,他不在时,我才能得些清静。”说着他右手伸出去摸自己的左手拇指。
他左手拇指上有一圈宽宽的白印,那是常年戴扳指的痕迹,如今扳指早都摘掉了,无数年头养成的转扳指的习惯却还未改。
“有一品大判的袍子、自作主张占了座阴阳司当判官、放出来一枚小太阳、追查阳间冤案、让经手的游魂免去酷律,如今又从阳间召来个大圣”驼背老汉声音喃喃,语气里隐隐藏了些兴奋:“这个姓苏的小子,花样不少啊。”
没能摸到扳指,尤大人右手就势转向,自左袖取出一枚殷红如血的玉简,递向驼背老者,后者不急着去接:“是什么?”
“前阵我又派人仔细查了查苏景在阳间的事情,他的事迹大都记载其中了。”
驼背老者仍不去接:“懒得看,挑几件像样的事情,你给我说说就是了。”
犹大判收回血玉:“具体事情挺多的,总之这个小子挺神奇的。最有趣的是,他总能做成来做不成的事儿。”
拗口之言引来了驼背老汉的兴致:“玉简给我,我自己看!”
犹大判失笑,第二次取出玉简,但没亲手去递,而是抛给了对方,正向再说些什么,大判官忽然皱了下眉头,再一翻手,将一面湛青色的古镜取在掌中。
随大判心咒一动,古镜上七彩光华流转,显出一个人来:不久前刚刚神识投影来过封天都的漂亮鬼差:顾小君。
“何事唤我。”判官发问。
古镜分雌雄两盏,分执两人可做传景通声之用,即便相隔幽冥两极也可及时传讯,不过镜子发动一回,须得以法术温养十七日才能再用,所以除非紧急事情,顾小君都不会动用镜子。
镜中顾小君神情肃穆:“西方异动,大人请看。”
不再是躁动,而是异动,镜中景色一转,只见远方黑暗沉沉,直扑天角尽头。像草原、像汪洋、像乌云,可那黑暗什么都不是,仅仅最单纯、最深邃、吸敛着一切甚至连目光都会被它夺走的黑。
‘黑’正涌动,如沸腾之海,一道道巨浪自黑暗中扑涌天空。
真正海中,骇浪再如何凶猛,到底还是会落回海中;可那黑暗中冲起的‘峰’却越涨越高,直到最后拔身出海,飞到苍穹就变成了墨云,而后激射远方!
数不清多少‘黑峰黑云’升腾、飞射,散去四面八方。
这是真正让犹大判惊心的事情,他的面色反倒从容起来,又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片刻,回到案前笔走龙蛇、印鉴落扣,接连传下九道令鉴,这才坐直了身体,对驼背老者道:“有诈,我要赶去看看。”
封天都大判官准备动身之际,不津城的大判官正摸着下巴,围着大钟转圈一模一样的两座一品殿,前者有的后者都有,不津阴阳司也伫立着一口昧明钟,刚刚三声巨响把众人让人心惊肉跳,可这里的判官‘滥竽充数’、鬼差见识浅薄,谁都不知道这口钟是干啥用的,钟声过后大人、差官面面相觑,围着大钟转了几圈,大伙散去、各忙各的了。
福城外,大圣显身众鬼惊飞,总算大小恶鬼胆子还在、未被真正吓疯,逃出百丈时大概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止住了身形,无一例外神情尴尬。
尴尬之外,心中还有一份免不了的惊骇:身披大红袍入主阴阳司,举手一张符惊退凶残狼群,小九王已经够神气了,哪想到小九王妃更凶猛,竟带了一位大圣到处走,再想一想九王妃的事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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