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景等人笑时,墨巨灵的目光柔和且真诚。
但他望向施萧晓的目光就很古怪了,好像贵妇再看自己心爱的狮子猫......猫儿淘气,出去玩和其他猫儿打架,滚了一身的腌臜和好几道伤口回来,被贵妇敲在了眼中:因它脏,所以厌恶;因它受伤,所以心疼;因它没用,所以责怪。
就是这样的目光了,有些厌恶,有些心疼,有些责怪,墨巨灵看了看火中的施萧晓。
迎上墨巨灵的眼光,施萧晓再次痛哭失声,并非烈火加身之苦,只因再见正神、虔诚大哭。
在天外时候,施萧晓经常和正神‘打交道’,见面次数多到数不过来,可无论那一次相见,他都忍不住想哭,忍不住的。
见他哭,墨巨灵轻轻叹一口气,很难想象如此巨大的怪物,叹气之际竟也有深深惆怅:“莫哭了,你受苦了...可是为了真色能够真正成为永恒,我们受些苦又何妨呢?总有人会死,总有人会伤,总有人会受敌人煎熬,你在炼狱中,便如我在炼狱中,便如所有正神身在炼狱中。”
施萧晓哭声更加响亮了。
五月初五,巨灵发难,四路墨灵仙踩下万千黑色脚印,从探知脚印中有巨灵接引法术,中土高人就晓得会有这一天,如今正日子到了,惊慌何用?不如从容以对,心里早有准备的事情了。所以苏景还能笑,还在笑:“你是第一个啊。”
第一个下来的。须得独自面对中土一群凶猛强者,哪里还会有活命机会。
墨巨灵一族实力参差不齐,并非个个强者。旁的不提就说苏景见过的褫衍海司昭,和十一世界天理,同为墨巨灵但实力相差何等悬殊。
当然所谓‘不强’也是比较而言,当年褫衍海中的那个司昭,在普通修家眼中无异真神,可是在今日苏景看来已经算不得太可怕了。
眼前刚下来的这个,以苏景灵觉探查,胜过司昭是没问题的。可是远远比不得驭界中的天理。同样他也比不得施萧晓、元一。
只是个锋头卒子而已,这等货色只身落入中土,必死无疑了。
墨巨灵听得懂苏景话中隐意思,笑了:“一来。确实没想到。古时候那些凶狠妖邪已然丧去。今日中土居然还能把诸位灵仙打得落花流水。我本以为我下来时候,灵仙已经把持此间了。”
施萧晓火中痛哭声音传来:“施萧晓无能,连累正神。”
在墨灵仙遁入世界之前。中土的情形墨巨灵全不知晓,如果远古时天真、剑主等四大巨头还在人间,墨巨灵会不会再派大军来攻袭都未可知,可施萧晓等人抵达此间后仔查阴阳,确定今日的完美世界再没什么能够真正威胁到正神的‘妖孽’,传讯回去,墨巨灵再无顾忌。
只是恶战之前,施萧晓又怎会想到他们会输!
“二来,”墨巨灵的声音不停,明知必死仍从容依旧:“无论情形如何,敌人怎样,大军征伐所至,总得有第一个人下来。来得是我还是旁人有什么关系啊。三来......”墨巨灵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惬意:“我打不过你们,不过你们想要抓住我、斩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容不容易死,杀过就是晓得了,苏景没兴趣和他辩,话题另转:“来这里夺什么?”
灭世,掠夺,墨巨灵如蝗虫,可苏景一直没弄明白的是他们到底要什么,世界的灵气?生灵的血肉?还是地心宝矿海底真炎。
“一死百了,何必非得问得那么清楚啊。”墨巨灵的声音悲悯:“我们要什么不是秘密,只是说给你听你能懂么?你们的时间有限,不够去学习做神的道理了。”
苏景点点头,对同伴打出手势,斩杀此獠吧。手势明显,人人都看得见,全不避讳墨巨灵。
火中施萧晓声嘶力竭:“正神小心,他们要下毒手...尔等安敢伤害正神......”这头墨巨灵的修为比起施萧晓差得远,但因他是‘正色中生’,依旧是施萧晓心中的正神。
忽地,墨巨灵再次笑了起来:“施先生不必担心,这人间处处墨色足印,一印藏一法,随心念,我可在千万足印中穿遁如意,他们强大又怎样,谁能擒住我。”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自百丈外响起,带笑,对墨巨灵道:“喂,我在呢。”
声音里藏了一点点僵硬味道,若不仔细分辨就听不出来。开声者,浪浪仙子的阿爹,茅大先生。
乍闻其声,墨巨灵面色骤变!
茅大先生做巨尸本相、顶天立地,比着墨巨灵还要更高大得多,他一直都在,可是如此醒目之人,直到他主动说话之前墨巨灵竟未能察觉,腌臜邪灵始以为那个方向上什么都没有......
不可思议之事,但是真就发生了,那么大的茅大先生,墨巨灵就是没看见!
一千五百年前苏景闯荡南荒,冲煞于千目老蝎洞府后初遇疤面叶非。当时叶非就站在那里,未隐身不匿形,不过苏景就是看不见,因对方气势完全融入天地,甚至可以说苏景见到了这个人,却本能地将他归于自然的一部分,把他当成棵树、把他当成块墙、把他当成只鸟,就是不觉得他是人。
此刻,一样的情形了。
墨巨灵大惊失色,说什么‘慷慨赴义’、说什么‘我不怕死’,统统都是堂皇话,之前所有淡定从容皆因脚踏奇阵想逃就逃。而茅大先生的‘突然出现’让墨巨灵真正察觉到了危险...可能真得死的危险。
不存丝毫犹豫,更没了半字废话。墨巨灵身形就此‘氤氲’开来,影仍存而真身已经随阵逃去八千里外!
瞬瞬万里,巅妙法门,墨巨灵从不缺奇妙法术,可这头墨巨灵才现身出来突然发现自己头顶百丈处,竟悬着一枚月亮...瞬息虽短,不过也有先后之分的,先是那轮寒月出现、后才是墨巨灵从‘脚印’中跳出来。
墨巨灵心下惊骇,以他的见识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家的穿遁玄妙彻底被敌人看穿,这才会先‘派了’一轮寒月当头照下。
不等‘月亮’发难。墨巨灵心咒再动。第二次入阵逃遁。
寒月悬空不变,另一枚月又自云空中跃出、西北三千里外。
第二轮月高悬,下一瞬墨巨灵再度显身,仍被月亮照着。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神。颓然等死是绝不可能的。墨巨灵第三遁、第四遁、第五遁...随他逃。第三月、第四月、第五月......
西海鳌渚双手合十,遥对茅大先生施礼,由衷赞叹:“人僵望月。地僵啸月,天僵驭月,得见传说中事,鳌渚满心欢喜。”
茅大先生笑而不言,颇显神秘。
几个呼吸工夫数不清墨巨灵多少次遁阵逃跑,可无论他怎么逃显身之际头顶必有一轮明月高照,墨巨灵逃得飞快,搞得中土人间重重明月悬天,景色巍巍壮丽......
弥天台附近所有人王、修家都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满天明月、静静看着秀美乾坤。
浩劫将至,大军压境,待会一战几人能活,待会一战世界将倾,最后的清静时光了,看不够的人间看不够的天地。所有人都在等待,所偶人都在贪婪,贪婪着这座以前并没太多感觉、今时才突然发现它竟如此秀丽美好的世界。
故意的,那些月亮故意的,一轮接一轮的显现,一轮接一轮的照耀,是猫捉老鼠也是狗撵兔子,戏弄着一个墨巨灵。
正神还是小丑?渐渐分不清楚了,所以大家都笑着,没人出手,不愿毁了最后的静谧安详。
如此,足足盏茶光景,高挑于夜中的明月足有千多轮,茅大先生转头望向了苏景,天幕上凝聚的墨色威严越来越浓重,大军正重重集结,这就要到了。
苏景合手,对茅大先生施礼。
茅大先生身形微一模糊,旋即又复清晰。再看大尸仙手中多出一人:墨巨灵被他掐住了颈子,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中。
不是小鸡,是死鸡。真魂打灭、但身体本能反应尚存,墨巨灵的手脚偶尔抽搐。
墨巨灵已死,但满天明月未消,稳稳凌空悬浮,遍布万里遥远。施萧晓又哭又嚎,厉声咒骂,被沈河随手一剑洞穿天顶,法身杀灭、元魂钉住。未死、但和死了也没太多区别,连苟延残喘都算不得了。
没人去看妖僧一眼,沈河合掌、苏景合掌、重伤在身的尘霄生合掌,离山所有长老与弟子合掌。
果先合掌、鳌渚合掌,秭归先生合掌、木恩合掌,岐鸣子忠义魔大小尸仙...所有人合掌,微躬施礼。
不拜天不拜地不拜仙佛甚至不拜先祖,众人施礼向众人:向着身边好友,向着左右兄弟,向着周围同道,向着所有于今日并肩一起将要赴死一战的同袍。
施礼,致敬也致谢。这是一场荣幸。
就在这场同袍之礼中,一声沉闷雷霆摇撼天地,再举目望去,一座座黑色巨岳显现人间,多,多到无以计数,从眼前之连天边,四面八方。
哪里是什么山岳,皆为黑色巨人,墨色巨灵大军入世来!
该来的一定会来,已经来了:墨色大军遍布中土。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已经发生:那一声剑鸣清亮仿若龙吟,沈河拔剑、苏景拔剑,离山弟子拔剑,天下修家亦拔剑,剑指无数巨灵!
秭归先生轻吸气,重开声,两字仿佛洪钟大吕,冲天去:“人间!”
“人间!”无论人王,无论尸仙,无论天魔还是乾坤凶兽还是普通修者尽数开口,齐声昂昂。
人间,何其简单两字,却又何等泱泱,浩浩之声散播开去,中土人间处处可闻人间之声。
不闻豪言壮语,不见振奋之言,只有一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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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马上就到,说不定已经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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