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惊诧。
这地方,这石台,这破庙,还有庙中女子声音他全都记得,分明是那只得自大漠蜥蜴、自己一直打不开的破烂乾坤囊中的景色。
上次在莫耶终于将此囊打开,结果里面没有东西掉出来,苏景反被袋子吸了进去,莫名其妙而入莫名其妙而出,自那之后便知此囊古怪。哪想到飞仙之后自己居然又掉进了袋子。
不是他故意开囊,是破烂囊自己打开、抓了他进来。
苏景心中惊疑,一时间没顾上搭理庙中声音。庙中女子笑声浅浅:“仙友可是觉得这里死域一片绝无生机、怎可能会有喜鹊?其实此间造化玄奇,只要你想、什么都会有。你可想有只喜鹊?”
连说辞都没太多变化,仿佛时光倒流。
庙中女子还想再说什么,苏景叹了口气:“我知道,心为真事大成,法无界天无量,此界之名:心想事成、无法无天!天为马,渊为车,乾坤区区一驾辇。车马正中神祠座,座上人即为执驾掌鞭人...你就是那个赶车人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叫你车老板。”
庙中女子一愣,这本来是她的全套说辞。
苏景也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无奈:“还是我。上次你没能骗到我,这次也不用白费力气了。”
上一次进入囊中,破庙幻仙庭,门内女子想要骗他进门,结果被苏景识破。
突然,庙中女子变得暴躁起来:“又是你,怎么可能又是你!你怎么会再进来一次!”
苏景心里叹气,暗道‘我也纳闷这事呢’,深提息垂眼帘、闭目施展独独之我...上一次就是靠‘独独之我’的法术离开此间的,但这次没用了,再张开眼睛,身周景色依旧,等了片刻。人还在石台上。
苏景微微皱眉:“我不与你为难,你也莫惹我,快快送我出去吧,有朝一日你回到外面。大家还能做个朋友......”
话未说完,庙中女子突兀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哪有欢愉之意,不过也没有太多怨毒,只是笑、听到了不好笑的蠢话之后才有的大笑。
是蠢话,所以笑;可蠢话无趣,所以笑声再如何响亮也不见快活。
苏景盘膝坐了下来。古怪囊中危机潜伏,说不定又得有一番恶斗了,刚刚经历天劫的身子实在不怎么妥当,他需得抓紧时间行元转气,能恢复一分是一分。
心神十立好处多多。可以一边行功一边注意破庙动静,另外还能在心里抱怨自己招谁惹谁了。
而大笑过后,‘车老板’又是幽幽一叹:“不必担心,这里安全得很,没人对付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景才不会说真名。本想自报‘叶非’的,不过现在叶非归宗大家算是自己人了,苏景就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我叫刘二垮,你呢?”口中应付着,心中不理会对方所说‘安全’,继续行元不辍。
“我叫李大顺。”庙中女子报名,苏景敢用自己的鞋子打赌她骗人。李大顺又问:“刘二垮。你怎会进来两次,说与我听听吧。”
破庙始终未变,没化作辉煌仙宫,内中‘李大顺’也全无再诱骗外面人入内的意思。
苏景犹豫了下,大概讲出事情经过,细节略去、同时该说的说不该提的一概不提。只说自己自大漠精怪手中得来此囊,一边修行一边想开囊但始终未能如愿,直到不久前修为暴涨破囊成功,第一次进来...说到这里,李大顺‘咦’了一声:“那你的修为很棒啊。能在未升仙时就开破禁制、入得此囊。”
苏景有自知之明,上次离开破烂囊后也曾小心试探过,囊子的封印变得更加结实了,由此明白不是自己强大到可以随意开囊,而是那一次刚破如意胎,除了自己修为之外,大圣玦与离山巅两件至宝也突兀发力,破禁力量于毫无征兆中暴涨无数,囊口封印一时‘不查’这才被他打开了一次。之后再以同样大力破禁就再无法成功了。
这些事情刘二垮觉得和李大顺说不着,只在心里转念而已,李大顺也不关心:“然后呢?”
“然后我修行有成,如愿飞仙,未料到才出人间,还来不及看一看天外景色就再入此囊。”刘二垮如实回答,随即反问:“这只乾坤囊究竟有何古怪?好端端的为何抓我?”
李大顺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候语气漠漠:“上次和你说过,此处名曰‘心想事成、无法无天’,这只乾坤囊也是这个名字了。两重意思,第一重你已经领教;第二重...此囊为修炼地,于此修行可让修为大涨,入此囊者皆为仙家,本就有举海撼世之力,于此修炼再得大精进,出去后岂不就能心想事成、无法无天!”
苏景听得直笑:“大顺,都说你已骗不了我了,再这般相欺实在没意思......”
不等苏景说完,庙中李大顺似是笑了笑:“你先听我说完吧。我未骗人,这里确是修炼地,只要有福缘进来很容易,遇到此囊、携带在身,修行有成破道飞仙,飞仙时宝囊自开,这位新晋仙家在离开人间后、去往仙界前就能先在此修炼一番。你也是修行中人,当晓得修炼这种事情是没有止境的,要修行道什么程度才可以离开呢?”
问过,庙中李大顺直接给出答案:“待到下个人入囊,推开庙门进来,前一人就能离开了。明白了?非得推开庙门才行。你进来,我就能出去了。”
苏景笑道:“照你说法,囊为大好修炼地,能进来还真是好事啊。”
“好事?”庙中李大顺笑了起来:“谁知道下个人什么时候才来呢?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万万年。你觉得这是修行还是坐牢?纵能修成道尊佛祖之能,永远被困在这一方玄幻世界中又有什么用处......人在庙中,开始的时候还是能靠着修炼打发时间,可后来就没心思修炼了,日夜盼着能有人来。”
“好容易盼到有人入囊不还够,还得哄骗着他能进来庙门,可进来的都是升仙之辈,哪有那么容易被骗?只消对方识破石台幻法,宝囊会直接送他出去。庙中人就只好再等下一个。”
听到这里苏景哪还能不明白:“你是上一个被骗去推门的。”
“是。”李大顺应道:“这宝囊有灵气的,无缘之人得不来它,缘分尽了它也会自行离开...就这么说吧,前一个主人被收入囊中。无论是否入庙修行,宝囊都会去寻找新主人,有时它会穿梭去往别个乾坤,有时就在原来世界寻有缘人,看它心情了。”
可能是太久没和人说话的原因,庙中‘李大顺’的措辞不是很清楚,不过苏景能明白她的意思,无论什么人,只能进来宝囊一次,不管此人是识破‘诡计’还是推门入庙。宝囊都会去另寻主人。
“所以我想不通,”庙中李大顺继续道:“上次你进入囊中化境后,宝囊应该已经离你而去,怎么可能你又进来一次?”
难怪她得知又是苏景来了会惊讶发愣,可事情简单得没法再简单:上次宝囊确实离开苏景了。但它没穿梭到另个乾坤,仍留在‘当地世界’寻主。而那座世界...莫耶地,当时就把苏景的元神都算上,也就苏景、阳三郎、小金乌、三个小元婴外加一个沉睡未醒的不听,十根手指头数过来还有富余。
宝囊离开苏景,直接去找阳三郎了,那时两人还曾纳闷此事。阳三郎又把宝囊还给了苏景。
若是在中土世界,天知道这只破烂囊会落入谁手中,中土生灵万万,苏景再也找不回它。
破烂囊仍在苏景手中,由此晋升仙家之际,触动此囊禁法。囊自开抓了主人进来,苏景一个人进来了两次。
苏景再问:“这次我也未被你所骗,不肯去推庙门,为何囊不放我?”
“两次啊。”庙中李大顺应道:“这囊不可能被人进来两次,你却进来了...囊有灵却非智慧之物。不知哪路神佛炼制此物时候,怎么进、怎么出一条一条规矩定得明白,却未定下‘他又来了’该怎么办,它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所以扣着吧,你出不去了。”
苏景的面色平静下来:“所以...我只能按规矩来了?推开门,放你出去;等下一个来,骗他进门,我再出去。”
李大顺笑了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响亮,但笑声中意味不变、无喜无怒之笑:“若我说‘是’,你会信么?”
苏景摇了摇头:“我会觉得你还是想骗我去推门。”
“嗯。若我所料不差,无论怎样境地,你都不会来开这扇门了,莫说仙家了,就是驴子也一扇门骗两次。”李大顺继续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开门了,明白了这一重我也就不打算骗你了。”
“你进来我就能出去没错。可是你进来后,就算将来再有新人到来,你也还是出不去。别人都能一个轮一个地来、一个换一个地走,唯独你不行,因你来过两次,坏了囊的规矩,囊不知该拿你怎办,只有永做扣押...啊!”
话说一半李大顺突兀惊呼,因为苏景起身迈步,直接推开了庙门走了进来。
外面看上去是一座破庙,内中却是一座馨香淡淡、陈设雅致的小小香阁。
阁中一个女子正趴着。
摆了个大字,再也标准不过的趴着,未着罗裙头发披散,只有贴身亵衣,轻薄凉快、哪都遮挡不住。
李大顺没想到苏景会推门而入,刘二垮未料到庙中仙子居然是这般衣不蔽体不成体统的样子,一惊之下苏景转身就向外退去,直接撞门上了。看上去薄薄的木门彷如天牢紫精金石闸,被撞上纹丝不动。
反倒是苏景,撞门之后震得全身巨痛骨头发酸。
他已经入庙,再出不去了。
趴在地上的李大顺抬头,满面惊诧看着二垮。
苏景一路修行,见惯美丽女子,莫说自家的小不听了,就是扶苏、蜂侨、启巧、剑尖儿剑穗儿阿嫣小母,哪个拿出去都能‘色震一方’,可她们的艳丽无一比得庙中女子。
即便李大顺姿势古怪大马趴似的趴在地面。
‘大顺’之美。超凡脱俗、不存烟火,真正仙子那般高高在上的清冽之美。这份美丽不可亲近、却深落心底;高远在云霄、落影于碧湖,可见却不可触及的美丽。
“你怎么趴着?”苏景吃惊之余,脱口。
“你当我愿意趴着?”李大顺跳了起来。法随心转顷刻幻化衣裙,春色不见但春意犹浓,瞪苏景:“何方飞升的仙家这么没规矩,不懂得敲门么?”
骂了一句,但李大顺也没再追究下去,继续问:“你怎么进来了?”
苏景笑:“反正走不了了,进来看看你。”
“你当知,你进来...我就能走了。”
待苏景点头后,李大顺眯起了眼睛。
道理一桩一桩讲得明白了,苏景算是进了大牢。他不进来至少门内还有一个‘狱友’,还能有个人陪伴;他进来便是天荒地老永恒孤苦!
以己度人,李大顺自忖若在门外的那个是她,绝不会推门进来,好歹还有个伴:有难同当、算你倒霉。
‘李大顺’并非中土世界的飞升仙家。她被收入囊中后,宝囊穿梭世界来到中土......
苏景却是另个想法,或者说中土第五圆中人大都会如苏景一般想法:我能不能出去未可知,可我进去她就能走,又何必拉她垫背。
世界不同,环境迥异,是以认知大相径庭。没什么对错之分,李大顺没害刘二垮,刘二垮乐意成全李大顺。
苏景咳嗽了一声:“我在人间修行三十甲子,一贯独来独往,最爱清静独坐不喜有人为伴,你走吧。我落得清静。”
李大顺眨眨眼睛,突然欢呼一声,迈步就向外走,阻挡苏景时牢固非常的大门,被李大顺一推就开。苏景没趁这个机会去和她一起出门。就算再笨他也能想到,阻挡自己的绝非一扇门。
行将迈步出门时候李大顺又站住了身形:“你真叫刘二垮?”
苏景笑道:“你真叫李大顺?”
大顺一笑嫣然,略过此节:“出去后,可用我向你仙友同门传个消息?”
“正要拜托你此事。”苏景摸出一块玉简,没客气,直接讲出自己的困境,说自己会想办法,但也叮嘱朋友帮忙,务必找到这只怪囊,再请大能为者帮忙从外破囊。随后将玉简交给李大顺:“劳烦你去一趟天魔坛,将此简交予忠义天魔秦吹或者一个名唤戚东来的大胡子。多谢。”
宇宙浩渺,苏景哪知同伴都会去哪里,不过秦吹和戚东来都会在天魔坛,他俩知道了自己的消息,自会传告其他同伴。
李大顺出身乾坤名唤娑婆世界,繁华犹胜中土的大好乾坤。娑婆世界中没有天魔传承,她其实也是新晋仙家,既没听说过天魔也不知魔坛何在,不过有了明确地方就不怕,总能打听到,当即点头:“你且放心,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传信。”
一边说着,大顺也没客气,当着苏景的面直接以灵识探看了玉简中的信息,之后她对苏景摇摇头:“这只囊来去无踪、谁知道这次它会落入何方世界、哪个角落,你托朋友找它怕是不容易...不过我还是会帮你送信的,这一重你放心。”
娑婆世界中人不重情却也不寡情,苏景肯主动进来替换她,李大顺自认欠了他一份人情。
再要出门,大顺又站住了脚步、转回身,管是什么地方飞升的,女人就是女人,忍不住好奇多问:“真就在这里坐牢了,一辈子出不去了...你怎么打算?”
苏景笑:“能修行就没问题。”
能修行就没问题。
中土天地能修行,凡人可长寿、野兽能化妖、僵尸可转活;再修行,到得极致时候便能飞仙,破去天地茧逍遥宇宙中......来做相比,这只古怪囊又和凡人世界有什么区别?仍是茧子吧!
坏了规矩,不能再被新来人替换出去,那就去他的规矩,炼到极致再走破囊飞升!大不了不就是又飞升一次么。苏景这个人乐观。乐观的人都不服输不服命。
或许真要被困许久,但至少苏景不怕这只囊。没什么可绝望的。何况......苏景还真是想再好好修行一次,不为其他,只因瞻仰过先贤风采,知道了差距。
李大顺可不晓得他心中想法,听他说‘能修行就好’,直接把他当成了修行狂,耸起了肩膀:“随你吧,我走了。”
口中说着走,可这次还没走,反倒转身又回到苏景身边,张口一吐吐出来一根笔,拿在手中在她之前趴过的地方画了个圈子,对苏景道:“这地方我到处都趴过,就这里趴着最舒服,现在送你了。记得,要趴就趴这里。”
李大顺长得好像天外仙子,全无半分亲近的美丽,不过自由在即,心情倒是好得很,对苏景说话时候也好像个邻家姑娘似的,只是她的话未免太古怪了些。苏景摇头笑道:“用不到,中土之人,要么躺要么坐,很少趴。”
李大顺笑闻言笑了,又伸手指向桌案:“桌上有本书,内中记载了此间异象...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了,你要无聊可以翻翻看。应该是炼化此囊之人留下来的。”
话说完,李大顺最后又看了看苏景,一摆手,迈步离开房间。
这次她真的走了。
跨出门槛一刻,仙子李大顺就此不见。对庙中人来说,出门即出囊,被宝囊吐了出去,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下一瞬咣当声响大门关闭。
就在关门同时,苏景忽举巨力袭来,仿佛一百个世界同时压在双肩与背后,重伤之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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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今天的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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