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接连数日的强攻,刘鼻麾下的叛军,可谓是愈战愈勇;
反观睢阳城内,长安朝堂支持、帮助刘武组建的近十万梁国军队,却已经是有点麻木了。
——睢阳城头,早已被鲜血染红,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尘;
卫戍城头的梁国兵卒,无不是一副麻木的神容,各自站在墙垛前,机械式的挥舞着手中刀剑。
滚木、巨石,乃至金汤等‘守城器械’,早已被接连数十日的战斗消耗殆尽。
睢阳保卫战,已经进入了肉搏白刃战······
“周亚夫!”
“寡人,与尔势不两立!
!”
城头的角楼之上,梁王刘武怒目圆睁,遥望向睢阳城外的东北方向,咬牙切齿的喊出一声咒骂!
而在梁王刘武身侧,两位守城大将:韩安国、张羽两人,则无不神情严峻的低下头去。
周亚夫的平叛主力,已经在好几天前,就抵达了睢阳战场。
但在抵达战场之后,周亚夫,却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
而是从睢阳城北路过,并折道向东北,最终,于睢阳东北一百五十里的昌邑停下了脚步。
在周亚夫所部抵达昌邑之后,梁王刘武第一时间派人,向周亚夫请求支援。
但在派去的信使,带回了一个令人万般恼怒的消息之后,梁王刘武的心,却是彻底沉入谷底······
“周亚夫,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睢阳在西,叛军在东,每一天的战斗,都发生在睢阳城的东城墙!”
“可周亚夫即没有入驻睢阳,也没有向东去攻打叛军;”
“反而在战场的北方,坚壁清野?”
“——叛军想要西进,又怎么可能去攻打周亚夫所在的昌邑呢?!
”
思虑良久,张羽终还是按捺不住胸中恼怒,发出这么一声质问;
而在张羽身侧,另一位大将韩安国,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但不等韩安国开口,梁王刘武便又是气呼呼的咬紧牙,将手中长剑一把丢在了地上。
“他就是在怯战!”
“他就是不敢正面迎战刘鼻,才躲去了昌邑!”
再次响起的怒吼声,引得周遭的吴国将帅纷纷侧目;
待看见角楼之上,梁王刘武怒目圆睁,手指昌邑方向的身影,众人则都各自发出一声短叹,便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城外的叛军身上。
——单就是今天,刘鼻麾下的吴楚叛军,就已经接连发动了十几波的攻势······
而且不同于睢阳城内,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国将帅,刘鼻麾下的叛军攻城,却是采用轮换的方式。
睢阳城内,守城将士近十万,被分成了两部分,来交替守卫城墙;
而睢阳城外,却有刘鼻的近四十万大军,同样按照‘每部分五万人’,分成了八个部分!
为了保证城墙不会出现漏洞,睢阳城内的近十万梁国军队,只能交替上墙作战。
可虽说是‘交替’,大多数时候的情况,却是一半部队守卫城墙,另一半刚在城墙内原地蹲下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墙头就传来‘城墙告急’的消息。
无奈之下,这刚被替换下来的一半部队,就又得登上墙头,继续和叛军作战。
反观叛军呢?
——同样是每五万人一‘队’,却是八班倒!
往往是发动一波攻势,打上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被召回城外的叛军大营,歇上大半天!
早上参与攻城的叛军士卒,当天第二次参加攻城,往往都是在下午!
这就导致睢阳城内的梁国兵卒,和城墙外的叛军将卒,在战斗过程中展现出的精神面貌,可谓是天差地别。
——城外的叛军,大都可以在后方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参加每天两次、每次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
反观城内的守城将士,则都是忙的脚不沾地,从天亮的那一刻开始,就基本要一直打到日落。
这样的状况,如果只维持三五天,那也没什么;
但至今为止,睢阳城内的守军将士,已经在如此高负荷下,连续作战将近一个月······
“大王;”
“今日的战斗,基本已经临近尾声了。”
“大王还是回王宫,稍微休息一下吧······”
角楼之上,再三思虑之后,终于明白周亚夫‘意欲何为’的韩安国,却只道出这么一句劝说。
而在韩安国这一声劝说之后,张羽的目光,虽下意识落在了刘武的身上。
此时的刘武,单从外表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丝毫‘宗亲诸侯’的风范了······
——身上的甲胃,被点点血迹所染红,又蒙上一层泥尘,衬的刘武莫名狼狈;
原本英姿勃发的面庞之上,此刻也已是顶上了两个黑眼圈;
眼圈内,则是一对遍布血丝的双眸。
饶是如此,梁王刘武的眉宇间,也不见丝毫恐惧,和退却之意;
有的,只是熊熊战意,以及一股莫名而生的恼怒······
“寡人的血书,发往长安了吗?”
听闻韩安国的劝说,梁王刘武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皱紧眉头,忧心忡忡的望向城外;
——黄昏时分,城外的叛军,正再一次朝睢阳城涌来。
这,将是叛军今天最后一波攻势;
但也只是今天。
到了明天、后天,乃至战争结束前的每一天,梁王刘武所在的睢阳城,都将迎来叛军的勐烈攻击!
单靠城内,这人数不到十万,又早已身心俱疲的守军,梁王刘武,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发出去了······”
“单今天一天,大王,就已经往长安,发了六封血书······”
看着城外缓缓靠近城墙的叛军,韩安国也不由深吸一口气,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甲胃,嘴上一边对梁王刘武做出了答复。
而梁王刘武,却是在韩安国、张羽二人相继离开角楼,各自朝角楼两侧小跑而去时,缓缓俯下身,将那柄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剑重新捡起。
滋啦~~~
神情严峻的低下头,从战袍下摆内侧,割下一片黄白色布片,将布片摊在身前的墙垛之上;
再拿起剑,在手指上勐地一划!
片刻之后,又一场战斗,于睢阳城头打响;
同一时间,又一封求援血书,从梁都睢阳发出,由驿骑交替送往长安······
·
“七道?”
“一天之内,就发出了七道血书???”
深夜,昌邑,太尉大帐。
得知今天,梁王刘武往长安接连发出七道求援血书,太尉周亚夫的面容之上,却只稍涌上一抹戏谑之色。
“梁王,这是阵脚大乱了~”
“睢阳城内,有十万兵马驻守;”
“刘鼻麾下的叛军,虽然有近四十万之多,但根本无法在睢阳城下铺开,只能交替攻城。”
“所以双方的兵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战斗力,梁王麾下的,是操演得当的梁国军队;”
“刘鼻麾下的,则是从吴、楚强行征发的百姓······”
自顾自说着,周亚夫终是摇头一笑,对帐内的众将,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睢阳,不会出问题的。”
“有韩安国、张羽这样的大将,有那十万守城的军队,还有堆积如山、用之不尽的粮食,乃至少府专门调拨的守城器械;”
“不花个一年半载,刘鼻,根本不可能攻的下睢阳。”
周亚夫笃定的语调,也让帐内众将心下稍安;
只是还有几名年轻的将领,似乎仍旧在位睢阳的状况,而感到担忧。
“太尉;”
“如果睢阳的状况,真的有那么乐观的话,梁王,也不至于一天发出七道血书,向长安请求支援吧?”
“万一睢阳,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那太尉不发兵相救······”
就见那小将面带忧虑的道出一语,又悄然一止话头,打探了一下周亚夫的神情。
确定周亚夫,没有因为自己的质疑,而表露出不愉之色,那小将才将心中的担忧,毫无保留的全部道出。
“这一场叛乱,刘鼻的叛军是从东向西,朝着函谷关的方向前进;”
“而睢阳,就是阻挡叛军西进的第一道障碍。”
“眼下,叛军正在勐攻睢阳,睢阳城内虽然有足够的兵力、粮草,但在叛军数十万兵马交替勐攻之下,梁王所面临的状况,恐怕并不会太乐观。”
“万一最终,睢阳被刘鼻的叛军所攻破,叛军西进的道路,就将畅通无阻;”
“太尉驻扎在昌邑的部队,也根本无法阻止叛军西进。”
“——而且睢阳城内,还有梁王。”
“万一梁王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东宫太后那边······”
听闻小将意有所指的提醒,周亚夫依旧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愉之色。
非但没有摆出一副‘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的臭脸,反而浅笑盈盈的昂起头,带着满是认可的目光,对那小将微微一点头。
“邓都尉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如果睢阳被刘鼻攻破,那我在昌邑驻兵的举动,就会彻底失去意义。”
“但对于睢阳城的坚固,邓都尉,恐怕还是不够了解······”
满是轻松地道出一语,周亚夫也不由稍坐直了身,望向帐内众人的目光中,却依旧是一抹澹澹笑意。
“早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梁国,就已经开始得到朝堂的着重部署了。”
“为了帮助梁国,组建起足够抵抗叛乱诸侯的军队,先帝、陛下都特赦梁王,可以拥有十万军卒!”
“而且这十万军卒,都是梁王精挑细选,并由中尉张羽操演多年,才最终得出的精锐;”
“在去年,梁王从长安回到睢阳时,少府更是再次调拨了上万副甲胃,以加强梁国的军事力量。”
“——再算上之前,少府调拨的各类物资,如今的睢阳城,光是甲胃齐备的甲士,就有至少四万!”
“除了这四万精锐甲士,还有十架以上的床子弩、百架以上的大黄弩,以及数不尽的弓箭。”
“反观刘鼻的叛军,看上去浩浩荡荡,又达到了近四十万的兵力,甚至被刘鼻号称为‘百万大军’,但实际上,大都只是从乡野、田埂间拉来的乌合之众。”
“叛军四十多万兵马,恐怕连一万甲士都凑不出来。”
满是自信的笑着,将睢阳城的守备力量悉数道出,周亚夫便浅笑着抬起头,望向帐内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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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会说:不花一年半载的时间,刘鼻,根本不可能攻破睢阳。”
“——因为睢阳,并不是刘鼻的兵力、军力所能攻破的;”
“刘鼻要想攻破睢阳,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等睢阳城内的守军将士身心俱疲,军心涣散,被延绵日久的战斗,折磨的双目无神、双手无力,刘鼻,才能等到攻破睢阳的机会。”
说着,便见周亚夫又稍侧过头,望向开口发问的邓都尉。
“至于梁王的安危,是否会引来太后的牵挂,这,就是不是我们这些领兵的将帅,所应该关心的事了。”
“——国家正在面临危险,所有关于军策的讨论、决定,都要以宗庙、社稷为首要考虑因素。”
“在宗庙、社稷的安稳面前,梁王的生死存亡,实在是谈不上有多重要······”
沉声道出一语,并隐晦的表示出‘不用管太后、梁王’的建议,周亚夫便神情轻松地从首座上起身,神情满是镇定的望向帐内众将。
“我的打算,暂时无法告诉各位;”
“各位只需要知道:我的计划,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允准,并且得到了朝堂的肯定。”
“如果各位还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我周亚夫,那就不要再为睢阳、再为梁王感到担忧。”
“按照我的命令,在昌邑深挖沟、高筑垒,时刻防备刘鼻的叛军,就可以了。”
“——尤其要注意:无论叛军如何挑衅、叫骂,驻守昌邑的部队,都绝对不可以出击!”
“只可以在叛军对昌邑发起攻击时,坚守阵地!”
说到最后,周亚夫面色只陡然一肃,语调中,更是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势!
满是坚定地在帐内众人身上环顾一周,周亚夫才深吸一口气,又突而咧嘴一笑。
“这次的叛乱,我是主帅;”
“各位,则是受我调遣的将领。”
“我能向各位保证: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这场叛乱,就将被平定。”
“每一个接受我调遣、遵守我所下达的军令的人,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武勋!”
听闻周亚夫此语,帐内众将只纷纷昂起头,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阵阵涨红!
在这一刻,什么太后、什么梁王,都被帐内众将抛在了脑后。
对未来的憧憬,对成功、对功成名就的渴望,都在片刻之后,化为一声轰然应诺。
“遵命!”
“不敢违背太尉的军令,不敢辜负陛下的重托!”
看着眼前,正满带着激愤,对自己拱手应诺的众将,周亚夫也只笑着一点头。
“我没有别的事,要交代各位了。”
“弓高侯留下;”
“其他人,就都各自离去吧。”
澹然一语,自是让帐内众将次序退去,独留下一名身形粗壮,且五官明显有异于汉人的将领。
待众人离去,便见那明显带有胡人血统的将领走上前,对周亚夫稍一拱手,便瓮声瓮气道:“太尉,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做吗?”
闻言,周亚夫却是轻笑着回过身,来到上首主位后的堪舆前;
就这么背对着那将领,在堪舆上看了好一会儿,周亚夫才朝身后一招手。
“我记得弓高侯,是在草原长大的吧?”
轻声一问,惹得那将领面色陡然一沉;
阴晴不定的思虑好一会儿,才以一种类似都囔的语气,开口答复道:“我的父亲,是韩王信。”
“当年,父亲背叛了汉室,投降了匈奴单于冒顿,并向着草原逃亡。”
“跑到颓当城时,母亲生下了我,所以父亲给我起名:韩颓当。”
“之后,父亲就在边地战死;”
“而我,则自幼在草原长大,并在先帝时,随母亲回到了长城以内······”
听出韩颓当语调中的些许不自在,周亚夫却满不在乎的一笑,侧过身,对韩颓当笑着一点头。
“我父亲,是绛戾侯周勃。”
“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和弓高侯的父亲,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即便是在令尊逃去草原之后,我的父亲,也经常给令尊送去书信,劝说令尊迷途知返,重归汉室。”
“如果追究起来,我和弓高侯,其实也算是有些渊源······”
明显带有客套之意的话语,却引得韩颓当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
望向周亚夫的目光,更是恨不能直接写着一句: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见此,周亚夫僵笑两声,便也不再拐弯抹角。
只伸出手,在堪舆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之上,重重点下手指!
“淮泗口!”
“——这场叛乱究竟能否平定,关键,就在于这里!”
“我已经派洛阳豪侠剧孟,去寻找一条能从昌邑,快速到达淮泗口的小路。”
“只要找到这条小路,那这场叛乱平定,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周亚夫终是侧过身;
望向韩颓当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审视,和若有似无的庄重。
“我听说,弓高侯生长在草原,对于骑兵的作战方式非常了解。”
“既然了解骑兵的作战方式,那弓高侯,应该也能统御骑兵,去完成一些常人难以完成,甚至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所以,我想给弓高侯一个机会。”
“——一个扬名立万,洗刷先祖罪孽,重振韩氏荣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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