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当日午后,长乐宫,长信殿。
太后窦氏端坐于御榻之上,和身旁的馆陶主刘嫖一起,将关切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天子启。
而此时的天子启,显然还是有些怒火难遏,只面色阴沉的低着头,手指不住地在额角揉搓着。
除了这母子三人之外,刚卸任大将军一职,改任太子太傅的魏其侯窦婴,也面带思绪的坐在一旁。
目光中,也时不时闪过一丝纠结,以及些许迟疑······
“前些年,有个老倔牛申屠嘉,气的我短了好几年寿数。”
“现在又冒出来个周亚夫,都还没做丞相呢,就也要开始气我······”
“都嫌我活太久了啊······”
“嫌我命太长!
”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只‘曾’的一下有涌上头顶!
满是恼怒的一声低吼,也惹得身旁的窦太后唏嘘感叹着,摸索着拍了拍天子启的手背。
“这周亚夫啊······”
“唉······”
“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如今,又有平定叛乱的旷世武勋傍身;”
“狂点、傲点,也是正常。”
“毕竟是外姓,比不得咱们自家人······”
“——自家人也一样!”
窦太后话音未落,便见天子启又是冷然一声低吼,气的左手扶额,右手手指朝着一旁的窦婴一阵点。
“母后自己问问!”
“问问这窦王孙——这自家人,都干了什么!”
“问问母后的侄儿,我汉家的大将军、魏其侯,是怎么对待母后的孙儿的!”
“——问问这位太子太傅,是怎么对待我汉家的储君太子的!
!”
毫无征兆的又一声沉呵,惹得窦太后只下意识一怒,也引得窦婴吓得赶忙低下头。
待窦太后回过味来,又若有所思的转过头,面色阴沉的望向一旁,已经低下头去的窦婴。
“窦婴~”
阴恻恻一声轻唤,只惹得窦婴赶忙抬起头。
几欲改口,却终是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迟迟没能等来窦婴的答复,窦太后又侧过身,只见身旁的天子启,也已是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最后再望向身侧站着的刘嫖,待刘嫖面带迷茫的摇了摇头,窦太后面上神容,也终是彻底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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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
“——嫌我瞎了眼,就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的孙儿,到底怎么了!
!”
极尽威仪,又莫名令人心季的一声呼号,只惹得殿内宫人纷纷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天子启烦躁的侧过身,对身旁的春陀一摆手。
而后,春陀才小心翼翼侧过身,绕过御榻,走到了窦太后的身旁。
一边向前走着,春陀一边也不忘瞥窦婴一眼;
在窦太后身侧,馆陶主刘嫖让出来的位置站定之后,春陀才弓着身,压低声线,小心斟酌着用词,将城外发生的事,向窦太后做出了大致的汇报。
“今日,魏其侯和条侯班师回朝,陛下便让公子胜为正使、公子彭祖为副使,替陛下去城外迎一迎。”
轻声一语,春陀不由又稍侧过头,用眼角看一眼窦婴。
见窦婴仍旧低着头,春陀才继续说道:“在城外见到公子时,魏其侯似是有些······”
“呃······”
“有些·······”
“有些生分?”
春陀再三小心、再三斟酌下的一句‘有些生分’,却也还是没能阻止窦太后,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神情阴郁的看向窦婴,正要开口,却又闻身侧的天子启沉声低吼道:“还有那混账,是怎么说的、什么反应!”
“也说给太后听!”
听闻天子启此言,春陀面上神容,只愈发小心了起来。
再小心瞥一眼窦婴,才又赶忙将上身再躬下些。
“公子说,条侯、魏其侯,有大功于社稷,应当获得足够的荣耀。”
“对于今天,在城外发生的事,公子并不介怀······”
“——公子还说,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向陛下进言,请求陛下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而对条侯、魏其侯感到恼怒。”
“公子说:对宗庙、社稷有如此功劳的人,是绝对不能够怠慢的;”
“也是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被记恨于心的······”
啪!
春陀话音刚落,便见同样坐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只莫名其妙的拍了一下手!
待窦太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回过身,天子启又将手一摊。
“呐。”
“母后自己看着办吧。”
“这窦大将军,孩儿是管不了了。”
“嘿!”
“——孩儿‘区区’天子之身,又怎么敢管窦~大~将~军???”
“万一又做了什么事,不合窦大将军的心意,怕是连孩儿,都要被窦大将军大义灭亲了呢······”
带着极尽讥讽的语调,却又羊做出一副‘真的不敢惹窦婴’的架势,天子启终还是别过身去,只给身旁的母亲窦氏,留了一个怒火难遏的背影。
而在天子启身旁,听着天子启这一口一句‘窦大将军’,窦太后本就阴沉的面容,遂也愈发带上了些许冰冷······
“跪下!”
“混账东西!
!”
冷然一声轻斥,只惹得窦婴下意识就要跪倒在地;
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本就是跪坐在地······
面色复杂的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窦太后身前,规规矩矩跪下身,窦婴便再次低下头去。
这一刻,窦婴身上已丝毫看不出‘大将军’‘魏其侯’‘太子太傅’等身份所应有的威严。
有的,只是一个恭敬的跪地低头,等候长辈训戒、训斥的晚辈子侄······
“怎么?”
“我孙儿胜,不配给‘窦大将军’做学生?”
“还是我这瞎老婆子,也入不了魏其侯的眼了???”
“——是我汉家的太后、皇帝,都管不住功勋卓着的大将军、劳苦功高的魏其侯了吗?!”
冷声发出几问,窦太后仍沉着脸,语调中的讥讽,较方才的天子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窦太后这更加诛心的几问之后,窦婴也终是苦着脸,抬起头,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致道出。
“臣,知罪······”
“只是过去,臣一直以为,太后和陛下,会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又以为,我会成为皇长子的老师。”
“——因为这个缘故,我和皇长子在早先,就已经以师生的关系论交,只是没有正式拜师而已。”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臣······”
“臣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子胜;”
“若是做了公子的太傅,也实在是不知将来,该如何面对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临江王······”
满是坦然,又满带愁苦的道出心中所想,窦婴也不忘再对面前的窦太后、天子启母子稍一顿首。
“臣并非是自恃有功于社稷,才对公子无礼,实在是另有苦衷。”
“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实在是辜负了太后、陛下的信重。”
“恳请太后、陛下,治罪于我这个不知君臣尊卑、上下有别的妄臣······”
态度极为端正的一番告罪,也是让窦太后冰冷的面庞,肉眼可见的回暖了小半;
至于一旁的天子启,虽仍别过身去,又发出了一声冷哼,但也明显是消了气。
——即便没消气,也不再是因为窦婴了。
略有些唏嘘的轻叹一起,又侧过身,看出天子启已经消了气——起码已经对窦婴消了气,窦太后也终是摇头叹息着,看向跪在脚边的窦婴。
“这件事,是王孙湖涂了。”
“便是说破了天,王孙也断然不占理。”
“且不论先前,王孙和皇长子,究竟是以什么关系论交,又有没有正式拜师;”
“单只一点,王孙,就大错特错了······”
“——过去,王孙不是太子太傅,皇长子,也不是太子。”
“我说的对吗?”
以相对平和,又不乏些许说教之意的口吻,道出这样一句为此事定性的话,窦太后便将话头一滞。
绷着脸,俯下身,澹漠的看向窦婴。
直到窦婴面带羞愧的低下头,轻道一声‘太后教训的是’,窦太后才直起身,面色也终于回暖。
只语调中,仍带着那只有长辈训戒晚辈时,才会出现的严肃口吻。
“过去,我和皇帝确实曾透过口风,说要让王孙做太子太傅。”
“单只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成为储君太子的,也确实应该是皇长子。”
“——但这两件事,我和皇帝,都没有颁下诏书;”
“既然没有颁诏,那这,就是还没有决定的事。”
“我和皇帝都还没有决定,王孙就已经自诩为‘太子太傅’,去和还没被册立为太子储君的皇长子,以师生论交······”
“这,合适吗?”
“王孙,是在逼我们二人吗?”
“是在逼我母子,将王孙任为太子太傅、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吗?”
···
“如今,王孙也按照我和皇帝先前的承诺,如愿成为了太子太傅;”
“只是储君太子,从朝野内外都认定‘不二之选’的皇长子,变成了如今的小九。”
“但这,是王孙可以插手的事吗?”
“——外戚的身份,去插手册立储君的事?”
“王孙,是想做什么?”
“做第二个吕产、吕禄?”
“还是第二个薄昭呢?”
···
“让王孙做太子太傅的承诺,我和皇帝,都遵守了。”
“但我和皇帝,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诺过要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
“改以小九为储君,也不是皇帝独断专行,而是我和皇帝再三商筹,才最终决定的事。”
“——王孙,应该怎么做呢?”
“是守好本分,珍惜自己获得的荣耀,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好好傅教小九、傅教将来的太子储君?”
“还是以‘前大将军’的身份,逼迫我汉家的太后、皇帝,按照王孙一介臣下、外戚的心意,去册立储君太子呢?”
平和中不乏严肃,强势中又不乏温和,更是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语道出口,窦太后便再度低下头。
望向窦婴的目光,也分明是想要从窦婴口中,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太后难得愿意讲道理,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护短,作为晚辈的窦婴,自也不是听不进长辈训戒的人。
认认真真听完窦太后的训戒,又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终也是诚恳的跪直了身,对窦太后再一顿首。
“太后这番教诲,实在是让臣如梦方醒,居然没有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请太后、陛下放心;”
“等出了长乐,臣便会袒露上身,背负荆条,去向公子胜请罪······”
极尽恭顺的又一声告罪,却并没有让窦太后第一时间点下头;
而是稍侧过身,略带试探的看向身旁,仍背着身生闷气的天子启。
“皇帝认为呢?”
经由这一遭,窦婴是训也挨了,歉也道了,更摆明了‘愿意向刘胜负荆请罪’的态度;
再加上窦太后从中说和,天子启再怒,自也没了继续恶语相向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副画面,以及方才在未央宫,从周亚夫面上看到的那股倔强,天子启仍有些难以消气。
便见天子启稍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才余怒未消的将身子转回,恶狠狠瞪了窦婴一眼。
“请个屁的罪!”
“——哪有做老师的,向自己学生负荆请罪的?!”
“若传到宫外去,全长安都要说:朕册立的储君太子,是个连老师都不知道尊敬的人了!”
再一声轻斥,惹得一旁的窦太后微微一笑,却见天子启勐地从榻上起身,走到窦婴身侧,抬起脚弓,就在窦婴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还想着害朕的儿子!”
伴随着天子启这一踢,以及最后一声轻斥,长信殿内的低沉氛围,才总算是重新归于寻常。
待窦婴重新跪直身,对天子启顿首告罪一声,天子启面上最后残存的一丝怒火,也终是被敛回心中。
——天子启,不是不怒;
只是冷静下来之后,天子启再不讲理,也起码知道:自己心中的这股怒火,并非是因窦婴而起。
最起码,窦婴并不是主要原因······
“好了好了~”
“——这骂也骂了,踢也踢了;”
“皇帝,也就不要再生气了。”
“毕竟再怎么说,真正信得过的,终也还是自家人。”
“将来,再有个轻重缓急,也总还有用的到自家人的地方······”
被窦太后最后这么一劝,再低头,看看跪在身前的窦婴,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
仍绷着脸,大步走回御榻前坐下身,终也只是最后再嘴硬了一句:“母后有令,孩儿,自然不敢不尊。”
“——就是不知道窦大将军,能不能像儿臣这样,听取母后的教诲?”
听出天子启已然消了气,只是还有些甩不下脸,窦太后自也是轻笑着一摇头,又羊怒着侧过身,瞪了窦婴一眼。
“他敢?!”
半带玩笑,又分明带有些许警告的一声轻斥,自惹得窦婴赶忙再一顿首:“不敢,不敢······”
“——哼!”
随着天子启最后一声冷哼,窦婴的事,才总算是翻了篇。
待一旁的刘嫖,也见缝插针的说了几句‘哥哥放心,有我盯着’之类的俏皮话,天子启的面色,才终是归于平常。
见天子启不再恼怒,窦太后稍一思虑,便也提起了自己心中,始终想要说出口,之前又实在没找到机会的话。
“说起这负荆请罪~”
“老三,也想到长安来,向皇帝负荆请罪······”
略带试探的一语,只惹得天子启本就还没完全舒展开的眉头再一皱。
却见窦太后苦笑着伸出手,摸索着拉过天子启的手,又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老三的车驾,已经到函谷关了······”
“我也已经派了人,去函谷关接老三。”
“——毕竟,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哪怕是看在我的份儿上,皇帝,就不要再怪罪老三了······”
“就这一次;”
“往后,老三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不劳皇帝动手。”
“我,会亲自教训他的······”
小心翼翼,又隐隐带有些许凄苦的哀求,只让天子启莫名感到一阵窝火。
接连好几次深呼吸,才好不容易静下心,却闻天子启答非所问道:“册立储君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了。”
“先要废薄皇后,之后又要册封贾姬为皇后,最后,再册立那混账为储君太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不是关乎宗庙、社稷,需要祭祖告庙的大事,而且这些事中间,都要隔上很长的时间······”
略带深意的一语,自也让窦太后顿时了然,也不假思索的缓缓点下头。
“皇帝的意思,我明白······”
“废皇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
“只等皇帝过目,就可以给皇后送去。”
“——我想着,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就不要大张旗鼓了。”
“悄悄把诏书送去,再让皇后搬到曾经,孝惠张皇后住过的北宫去。”
“也算是给皇后、先薄太皇太后,多留一分体面······”
得到窦太后这隐晦的承诺,天子启也终是点下头。
从始至终,母子二人都没有一个字提到‘不再立梁王为储君’;
但含湖其辞之间,已经是各自达成了妥协。
——梁王刘武刺杀朝臣的事,天子启不再追究;
换来的,是窦太后不再重提‘储君太弟’的事。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天子启纵是仍对先前,周亚夫对自己的态度耿耿于怀,也短暂的感到了一丝畅快。
但还没等天子启开口,道出那句‘那就让老三来长安吧’,一个毫无征兆的消息,便再次打乱了天子启的计划。
“太后~~~~”
“太后······”
“太后!”
一道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的声线自殿外传来,只惹得殿内的窦太后、天子启,以及窦婴、刘嫖四人齐齐一皱眉。
待那声线的发起者,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入殿内,窦太后、刘嫖母女的面色,又齐刷刷一变······
“你!”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梁王呢!
”
“我儿刘武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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