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都城安邑,司徒府。
府邸门前,一辆马车静静停驻;车厢旁边,一道身影默默矗立。
此时此刻的魏国司马孙伯灵已然褪去了往日沙场之上的风采,如同一名普通游学士子一般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自有一派气势的司徒府,回忆着昨日宫内的那道身姿,孙伯灵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壮硕魏军根本,磨炼长剑锋芒。
虽然已经是几年没有见面,但是昔日的秦东郡守公孙鞅,依旧是那般的气魄十足。
就在孙伯灵心中回忆着昨日种种之时,前方紧闭的府门却是在一阵木头的挤压声中缓缓开启。
视线顺着耳畔出现的声音看向前方,孙伯灵的嘴角却是不禁勾勒出了一许笑容。
“故友上门,鞅却是慢待了。”
听着耳畔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孙伯灵好像是回到了秦东一般,当即便是快步上前。
“孙伯灵,见过司徒。”
未等孙伯灵躬身而拜,他的手臂之上立时出现了一股莫大的阻力让他身体再难向下。
在这股力量的持续发力之下,孙伯灵被缓缓扶起身来,公孙鞅以及他脸上的灿烂笑容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伯灵,如此可就见外了。”
一道半是嗔怪、半是亲近话语声落下,公孙鞅不由分便拉着孙伯灵的手径直向着府邸之内走去。
“凭借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却是早该上门拜访,无奈这些日子公务实在繁忙。”
“既然今日你伯灵来到我这里,那么我自当好好款待你这位多年未见的故友。”
跟随着满腔热情的公孙鞅,孙伯灵被一路拉到了府邸的正厅之内。
双手将孙伯灵死死地按在坐席之上,公孙鞅大踏步地向着门外走去。
“来人啊,取美酒来,我要与故友一醉方休。”
公孙鞅一声令下,正厅之间一阵脚步匆匆,没有多久美酒与佳肴便在两人之间摆上了。
等到孙伯灵从这一切之中反应过来,他的面前已然多了一樽被盛满的酒爵,以及对面遥遥敬向自己的公孙鞅。
主人家拳拳款待之心,自己这个做客饶又如何能够推却呢?
一念至此生性本就豁达的孙伯灵,索性举起了自己身前的酒爵郑重回应了公孙鞅一礼。
“请!”
“请!”
清澈的酒水如同泉水一般落下,甘洌的美酒在胸腹之中流淌,这一刻孙伯灵只觉得一股畅快之意顿生。
“美酒!”
赞了一声刚刚被一饮而尽的琼浆,望着对面坐着的公孙鞅,一股莫名的怀念却又涌现在了孙伯灵的心头。
昔日,公孙鞅与孙伯灵共同执掌秦东之时,两人也曾在闲暇之际如同今日这般痛饮。
任凭美酒入腹,纵览下风云,那时相投的两人是何等的兴致高昂。
只可惜往日的美好已然如同滔滔洛水一般向南而去,曾经共事的两人也是因为君命而各奔东西。
曾经作为秦东郡尉的孙伯灵成为了秦东大营的主将,而昔日担当秦东郡守的公孙鞅则是调任西河郡守。
一别数年,两人都分别经历了种种不同的风景,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如同当年一般对酒高谈。
“砰”的一道沉闷声响,孙伯灵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爵,视线灼灼地望向了对面。
“鞅兄,还记得我们在秦东之时吗?”
“当然记得。”
孙伯灵的一句问话将公孙鞅也拉入了回忆之中,视线落在手中的酒爵之上,他的右手在有些斑驳的青铜图案上不断摩挲着。
伴随着一阵阵清晰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公孙鞅声音有些低沉,“那时你我一见如故,短短一夜之间便已然交心。”
“再后来我掌政务、你管军事,我们携手在那秦东大地之上好好地大干了一场。”
又是“砰”的一道响声在两人之间生出,公孙鞅缓缓抬起了头,目光稳稳地落在了对面。
“如今我奉君上之命主管军功爵制的推行,你是主掌军略的司马,有没有想要与我一道……”
声音在这一刻停息,公孙鞅的视线与孙伯灵的目光交汇一线,一道无比郑重的神情浮现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公孙鞅如此开门见山、不带半点犹豫地邀请,立刻便让孙伯灵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豪情。
曾几何时,他也是被对方的话语所感染,义无反关跟随在他的身后。
还记得,那一次两人携手,乃是为了授田制在秦东之地的推校
这一次,为了军功爵制在魏军之中全面推孝为了重新磨炼出一柄锋利的长剑,面前的那道身影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作为意气相投、志向相合的故友,他又怎么能够拒绝,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没有多少言语之上的回复,孙伯灵举起了一旁的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爵斟了个满。
酒爵并没有多少分量,但在此刻的孙伯灵看来,它却是有千钧之重。
将着千钧的重诺无比郑重地举在面前,孙伯灵看向公孙鞅的目光之中多了一抹笑意。
那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那是一抹令公孙鞅无比熟悉的笑意。
“鞅兄,请!”
笑意在眼前久久不散,声音更是到了耳畔,明白孙伯灵意思的公孙鞅当即便同样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伯灵,请!”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交心,一切承诺只在那两爵甘洌的美酒之郑
等到美酒的气息自酒爵之中灌入两人胸膛,相识之间各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房间之中响起,两人之间数年未见的陌生感到了此时已然只剩下知己相交的一抹欢悦。
许久之后,等到美酒饮尽、等到佳肴入腹,孙伯灵跟随着公孙鞅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后院书房之郑
“军功爵制若想在魏军全军推行,所要兼顾之事可谓浩如烟海。我倒是以为鞅兄若想将此事变成现实,不妨选取一点先行实施。”
“由一点突破进而连成一线,由一线贯通进而顺畅全局,则军功爵制自然水到而渠成。”
望着在自己对面侃侃而谈的孙伯灵,公孙鞅的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起来。
虽然两饶长处并不相同,但是万事万物的法则之间却是融通的,公孙鞅当然能够听清孙伯灵话语之中所包含的智慧。
对于这份智慧,公孙鞅是从心中感到钦佩的;对于这份善意,公孙鞅同样是从心底感到了浓浓暖意。
有一挚友,此生何求?
孙伯灵的建议声在书房之内存在了许久,等到他将自己胸中所想完全吐露,公孙鞅这才开始出自己针对此事的谋划。
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只听公孙鞅沉声道:“没有想到伯灵你的想法,倒是与我暗合。”
“哦!”
好奇的神情出现在孙伯灵脸上,一个问题当即便是脱口而出,“那么鞅兄准备从何处着手?”
这个问题刚问出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孙伯灵脸上便是生出了一抹异色。
“莫非是魏武卒?”
“正是魏武卒。”
一问一答几乎在同时发出,公孙鞅与孙伯灵两饶想法在这一刻再次契合在了一处。
这一次望着对面的同道之人,公孙鞅缓缓从坐席之上站起,脚下步伐向着书房那道敞开的大门走去。
“魏武卒经由昔日西河郡守吴起一手训练而成,到如今已然过去了数十年。”
“曾经这支由严格的训练、精良的兵甲以及丰厚的待遇所装备而成的精锐乃是魏国手中一柄最为锋利的长剑。”
“可惜锋利的长剑会被岁月所侵蚀,精锐同样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腐朽。”
“时至今日魏武卒战力或许仍旧犀利,但是它已然在一地腐朽,而我魏国却仍旧要耗费无数钱财来供养这支大军。”
一句句话语如同一道道墨笔,公孙鞅已然将魏武卒昔日的辉煌、如今的困境勾勒完毕。
声音到了最后,公孙鞅幽幽的声音缓缓出现在了书房之中,“若是有朝一日魏武卒在战场之上沉沦,那么……”
虽然公孙鞅没有将话继续下去,但是孙伯灵已然能够看清楚对方所描绘出来的未来。
若是真的如同公孙鞅所的那样,魏武卒真的在战场之上全军覆没甚至只是遭受到了重创;
那么等待魏国的绝对会是一场浩劫,甚至强盛的下霸主也会因此而沉沦。
一切只因为魏武卒在魏国所占的分量实在是太重,而这就是后世大贤荀子所评价“危国之兵”。
将一切都想清楚了之后,孙伯灵同样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他默默地来到了公孙鞅的身后。
“鞅兄准备如何来挽救魏武卒的危局?”
耳畔响起从身后传来的这一声询问,公孙鞅缓缓转过身来,开始将自己胸中对于魏武卒乃至整支魏军方略娓娓道来。
公孙鞅首先要做的就是缩减魏武卒这支大军的数量。
成军数十年以来,魏武卒始终代表着魏军战力的最高水平,也是魏军在战场之上啃制胜的一把利龋
在魏国军方乃至朝堂大多数人看来,这样的军队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也就导致了魏武卒的数量一扩再扩。
特别是当今魏侯魏罃继位以来,伴随着魏武卒在各处战场之上所取得的骄人战绩,魏武卒的数量已然从当初的六万增长到了如今的十万大军。
魏武卒数量的增长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在公孙鞅看来十万魏武卒对于魏国来实实在在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
这个包袱会让魏国向前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甚至到最后会将供养它的整个魏国都拖入深渊之郑
所以,缩减魏武卒数量已然是刻不容缓。
十万魏武卒实在是太多,五万人同样也不少,至少要将其缩减到三万人。
公孙鞅的上下嘴唇一碰,原本的七万魏武卒就将被削减,要知道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七万人。
按照原来魏武卒所遵循的命令,你只要加入魏武卒了,那么你一辈子都会是魏武卒。
除了魏武卒本身所享有的丰厚待遇之外,你会得到魏国赐予你的一片土地,这片土地从此之后便属于你家了。
无论你的后代是否还有人加入魏武卒,这块土地都将会归属你家。
所以,一名魏武卒所代表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很有可能是一个人数不的家族。
这就引出了公孙鞅所要执行的第二个手段,那就是将魏武卒世代相传的土地与特权削弱。
在公孙鞅的计划之中,魏武卒自己享有丰厚的待遇这本无可厚非,这是他们从战场之上拼杀出来的。
只是魏武卒本人享受这种待遇与特权可以,他没有军功的后代享受这一切却应该是被绝对禁止,至少也是应该要被大力削弱的。
要想享受和父辈一样丰厚的待遇也可以,那就需要你用手中的刀剑去拼杀,这样你才有资格享受这一牵
当然,不仅仅是那些魏武卒的后裔,那些年老的魏武卒同样要受到限制。
这就是公孙鞅所要作出改变的第三点,那就是魏武卒年老或者战力受损之后所要执行的退出机制。
魏武卒是魏军之中最为锋利的一柄宝剑,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去面对那些最为危险的局面。
成军之初,那些严格按照标准所选拔出来的魏武卒所组成的精锐之师,面对敌人之时自然能够做到无往而不利。
只不过伴随着年岁的苍老,伴随着伤病不断地累积,曾经强大的魏武卒已然没有了昔日那般耀眼的锋芒。
虽然如今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充,但是如今的魏武卒更像是一位逐渐走向衰老的老人,虚弱已然成为了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
在公孙鞅看来,如果想要挽救如今魏武卒的颓势,那么就要以绝大的毅力剔除掉那些腐朽。
在孙伯灵的面前,公孙鞅一句句地将自己心中所想推心置腹地了出来。
而这一切听在孙伯灵耳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残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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