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筹饷司公署。
公房内,翻阅纸张的“唰唰”声不断。
柳湘莲正在查阅京师附近的矿产资料,考虑在何处开矿办厂。
不仅是为了赚钱、收税,也是为了安置自辽东逃归的难民。
京中尚好,山东地界已有些乱相。
资源有限,人却越来越多,主客之间必生龃龉。
他可不想见到为一只鸡发动造反的状况再度出现。
只是还需实地考察,不是读过简单的文献资料就能深知详情的。
他准备等税卒营装备齐全后,就带他们来场长途拉练,顺便考察备选地。
朝中或许有贪名之辈攻讦于他,暂时也不惧,永隆帝也想捞钱,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只要不出现围杀的状况,就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咚咚”
“大人可在?”
门外响起柳落的声音。
在家喊“二郎”,在外喊“大人”,他倒是分的清楚。
柳湘莲应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柳落推门走入。俊气的面庞上带着难掩的喜色,手里拎着一个小巧锦盒。
自从税卒队建立、筹饷司渐入正轨后,他便慢慢脱离出去,专注于筹建运作柳氏商号。
柳湘莲给他的定位是后勤总管,必须任用信得过的自己人。
“看你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
见他喜气洋洋,柳湘莲笑问道。
吩咐他做的事情太过繁杂,一时间倒也猜不出是哪件事。
柳落点头笑道:“东西做成了。”
说着,就模仿柳三抽旱烟的样子,吞吐气息,动作滑稽。
“你是说……”
柳湘莲挑眉,瞬间明白过来,随即大喜。
柳家商号最近招纳了不少人手,多是技术可观的工匠,一直没有正式对外营业,只聚集在城外“工坊”中,按照柳某人的“指点”和要求,试制各类新鲜玩意儿。
柳落所言的“东西”,他期待已久,筹饷司下一招就落在它身上了。
“快给我瞧瞧!”
柳落将锦盒放到桌案上,揭开之后,躺着十根粗壮的“卷烟”,烟草气息飘出。
柳湘莲看了看,粗细长短一致,应该不是纯手工搓的。
体积比前世要粗大许多,容量约有两三倍。
拿起一支,他动作娴熟地用双指夹起,摆出姿势,冲柳落笑道:“点上。”
柳落诧异,这动作何其熟练,二郎也是老烟枪不成?
掏出火折子,揭开盖帽,吹了吹,火焰复燃,出现明火。
帮他点了。
柳湘莲试了试,似曾相识的感觉。
味道有些怪异,不大适应。
毕竟品种、烤制技术、添加的香料都不同,有差异在所难免。
是好是坏,他的判断不算数。
“有没有请人试过?觉得此物如何?”
柳落笑道:“都赞不绝口!称为‘神物’!”
主要是烟丝加了香料,味道浓郁芬芳。
添了棉花作为过滤嘴,比直接入肺明显更好,减少辛辣呛气。
“制作速度怎么样?”
柳落回道:“匠人已经做出你说那种的卷烟器,每次能卷一支。
现在正在试制大机器,工匠说不太难。到时候,一个人每天制作上万根也不成问题。”
“那就好。”
柳湘莲很满意,并不需要太高效,慢慢提升就是。
“不过,”
柳落略有些担心道:“也有不好,成本太高。而且使用纸张和棉花,恐惹人非议。”
意思是,定会有人说,纸张和棉花竟拿来做这种东西?
玩物丧志、奢靡无度、暴殄天物!
柳湘莲不以为然。
有人没衣服穿,不做这个就有了吗?
不如收了税!
至于成本高也无妨,总有个渐进的过程。
只试了试,就熄灭了,吩咐道:“记得给三叔送去些。”
“哈,不用你提醒,我已经派人送了,老头子这回肯定觉得我是大孝子。”
柳落得意道。
柳湘莲也觉好笑: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继续招纳人手,制作卷烟器,买入各类原料,准备建厂吧。”
“建在哪儿?”
“就在天津。”
他准备在天津建一个产业园。
临近运河、兼有海运,方便收购原料,出了成品也好散货。
送走柳落,柳湘莲开始写奏本。
——加征烟草税!
……
大明宫。
夜色已深,灯火辉煌,内监侍女,寂然无声。
永隆帝仍在伏案批阅奏章,面上带着倦色。
国事繁重,可忧者多,可喜者少,立国未及百载,竟有飘摇之势。
满朝公卿,大言者多,任事者少,后者往往还要被群起而攻之。
歪风渐起,凡事只论阵营敌友,不看是否于国有利。
他叹了口气,翻开新的奏本。
正是柳湘莲所上。
神色不觉一喜,顿时来了精神,难道那小子又有新主意?
待看清了题目,有些愕然。
征烟草税?
烟草!
永隆帝眉头皱起,感觉荒谬绝伦。
此子难道连朝廷一贯禁烟都不知的?
若是征税,不就意味着不再禁止了?
忍着心头不悦之意,粗略往下看。
渐渐陷入思索,甚至颔首赞同。
最后,起身踱步。
烟草此物,他也知晓。
点燃后,吞吐烟雾,人为之陶然如醉,精神爽利,如似神仙。
非中国原有,而是数十年前自吕宋国传入,名曰“淡巴菰”,也叫‘醺’。
最初在福建漳州等沿海之地种植,盖因当地出海谋生者众,在外染上恶习,带回种子种植。
当地官府不上报,朝廷自然不会知晓。
不料,此物竟然蔓延开去,至今日内陆乃至荒寒北地也有种植。
医者多言其有驱寒效果,也有用于防瘴气的。
但是,不夸张的说,此物实为一大祸患!
之所以传播速度极快,就是因为种植此物获利丰厚。
“一亩之收可以敌田十亩”
“关外人至以匹马易烟一斤”
“边卒携一缣值三四金者易二马,烟草三四斤易一牛”
小民无知,贪图厚利,怎能不“争趋焉”?
结果就是,吸食者渐众,种植面积越来越广。
个别地方甚至出现“烟草之植耗地十之六七”!
而江南地方,不仅普遍种植,且“老少男女无不以烟相矜诩”,“三尺童子,莫不食烟”。
太上皇时,多有地方官上奏,称此物占用良田,靡费人力,请求禁止。
太上皇听从意见,下诏禁止种植,违者罚没。
但众所周知,效果不佳,反倒越禁越烈。
最后有令不行,只按照寻常货物征税。
有人为之感叹:“愚民废农偏种烟,五谷不胜烟值钱。岂知谷贱饥可饱,忍使良田滋毒草。”
想到此处,永隆帝不由感叹朝廷威信不足,以致政令不行。
其实,他想错了。
不是熙朝不行,而是在烟草面前,哪个朝廷都不行。
另一时空,几乎相同时期的崇祯帝更狠,直接颁布禁烟条例,对吸烟者处以极刑——“敕禁私贩,至论死。”
有位举人入京赶考,仆人不知此令,抽烟被人发现,斩首!
可就是连洪承畴都要吸烟,说北地严寒,兵卒不吸不行,生性执拗的崇祯也不得不屈服。
不仅大明如此,满洲也渐染其俗,皇太极颁敕禁令,严禁“出境货买烟草”。
最后结果是,越禁越盛,待到清末就变成了烟草税,成为重要税源之一。
“竹爇淡巴菰,口嘘云雾。决裁堪达罕,手控弓弦。”——此乃满清的烟枪将军。
永隆帝思之再三,反复想着奏本中所言“寓禁于征”四字。
斟酌良久,终于露出笑容。
通过有限的几次出手,永隆帝也渐渐瞧出柳二郎办事的思路。
并不像某些臣子那样,直接朝最难办的问题出手。
这小子总是在找一些似乎关系不大的小处着手改变。
实则是为了起到“分化瓦解”的效果,不至于遭到外界一致反对。
或许等想反对的那天,朝廷已经度过危机,能够放手改革了。
永隆帝忽然想到,加征当税的事儿现在还有人不消停。
谕旨下发,户部部议,明发地方,立刻有地方官为增加百姓负担叫苦。
所以明年能征收上来多少当税还不能确定。
这次的烟草税,他不想直接发出旨意,还是让朝臣去讨论商议吧。
柳主事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地试探,何时能做出成果来?
永隆帝对他的谨慎忽生不满——你这可不是臣子为君效命的态度呀。
干脆亮亮相吧。
于是命内监前去传旨——着户部主事柳湘莲明日参加早朝,商议烟草征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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