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跟着柳湘莲出来的,不仅有冯紫英,还有陈也俊、卫若兰等几个比较熟悉的。众人骑马出城,加上一众护卫,浩浩荡荡,颇具声势。
路上闲着无事,又见不少流民在城外徘徊,冯紫英便问道:“二郎,我听说税卒营不过只是一千之数,却一直在流民中招募人员,这是为何?”
其他人也好奇,这柳二郎不会是暗自养军吧?这可是不小的罪过,若被人追究,足够杀头的。
柳湘莲笑道:“税卒营的正式名额的确是一千之数,名额太少,故而需要优中选优,考核极为严格。而且不好人被小弟另行安排的了差事,比如这次在长芦组建缉私营,骨干便是从税卒营抽调。这么一来,自然又空出许多名额。”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冯紫英仍觉得不对,问道:“可是招募之人员,恐怕不下万人了,哪里安排得过来?”
柳湘莲瞟了他一眼,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便道:“那些考核不过关的,也非一无是处,小弟的商号正需人手,便安排进商号做工。”
众人这才明白,不由惊叹柳二郎手笔之大,怪不得税卒营每一人都看着格外精悍。这等淘汰率,便是朝廷精兵也比不上。
卫若兰打趣说道:“二郎倒是精明,这般公器私用,税卒营驻地岂不是变成了你家商号的培训基地?”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众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冯紫英又问:“二郎也曾立志行伍,如今终日言利,不知作何想?”
众人默然,都看着柳湘莲,想听听他怎么说。
柳湘莲也沉默了一下,知道他们仍旧对于不得重用而心怀愤懑,尤其被隔绝于兵权之外,十分不满。于是说道:“世上的事,岂能尽如人意?小弟的税卒营,在朝堂诸公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到处打秋风而已。可若是有一天拉上战场,那也是能血战到底的!”
众人若有所思。
很快来到驻地,较之原来,营地已经完善许多,各种防御工事完善,警戒严密,竟与军营无二。这还只是外面能看到的,内里的防御能力,更超人想象。
早已得到消息的柳三带人站在营门口迎候。
见有外人在,柳三很是恭敬:“二郎!”
“三叔!辛苦了!”
入营之时,下午的训练已经展开,呼喝之声,震耳滔天。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批参训人员了,如今只有格外优秀的才能补充进税卒营,其余责备商号分流。但是前期训练的标准丝毫没有降下来,甚至因为时间充裕,条件更好,反而更加严格。
这让初次入营的冯紫英等人大感新奇,他们对于军队自然不陌生,可是从税卒营中察觉到异于普通军队的蓬勃朝气,大感好奇,便要求四处转转。
柳湘莲同意后,柳三便安排人带他们去查看,他则陪着柳湘莲入内详谈。
房间内,两人落座,其余人都被打发出去。
柳湘莲很是真挚的笑道:“多亏三叔操劳,我才能有这么多人可用。”
柳三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段日子倒是安稳,比不上你在外面跟人勾心斗角。”
他也很是感慨,原来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竟然转眼间变成了朝堂重臣,让他颇觉梦幻,总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问道:“二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三叔什么意思?”柳湘莲没想到他这样,有些不解。
见他装聋作哑,柳三虎目怒瞠,没好气说道:“你当我看不出来?要是只想做官,何必弄这么大动静,又在朝中到处树敌?岂是为官之道?要是只想赚钱,这税卒营可是耗钱不少,完全没必要呀。”
柳湘莲沉默不语,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种做法。外人或许看不清,但柳三却清楚这小小税卒营投入之大,连家带口的,已经有几万人经此途径送到永平府,更不要论商号直接在外招募的流民难民。整个柳家商号的资金链其实十分紧张,很容易就会崩掉,这种行径完全是临渊而行。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二郎莫不是想造反?”
柳湘莲被唬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忙摆手否认:“三叔不可胡言乱语!好端端造什么反!”
即便关系亲近,他也不会告知对方自己的打算,毕竟这年月讲究忠君,他可不知道柳三心里是怎么想的。纵然仇恨贪官污吏,未必便敢反叛朝廷。
再者,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朝廷的统治仍然稳固,缺乏造反的土壤,灾害还不足以冲击统治秩序。
柳三紧盯着他看了又看,似乎在判断他说话的真假,良久之后,叹气道:“那就好,不该有的念头不要有,自古至今,乱臣贼子有几个善终的?真不知道你这些古怪的想法和点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无论是训练军队,还是招募伙计,可从没见你这种搞法。”
“什么搞法?”柳湘莲莫名其妙。
柳三感慨道:“原本只是一群浑浑噩噩,只知道卖力气求口吃食的泥腿子,现在识字读书,又讲各家苦难,又分析原因,又思索解决之道,这是在干什么?虽然没说要造反,但人人对贪官污吏恶霸豪绅仇恨不已,还对朝廷制度有所不满。这样的队伍,一旦竖起反旗,天下没几只军队打得过!那些当兵吃粮的全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柳三能认识到这一点,顿时让柳湘莲对他高看一眼,笑道:“当然,这就是思想和信仰的力量。”
柳三看不得他得意,提醒道:“但毕竟人数有限,难逆大势,绝不可轻动!”
隐隐竟然有便是造反也未尝不可的意思。
柳湘莲哈哈一笑:“这还太远,目前咱们的任务,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消化掉京师附近的流民,让柳家商号有充足人手,我手底下也有人才可用。”
柳三道:“别怪我说话难听,总觉得你现在就是在玩火。论得罪人,朝廷里面你能属第一!人虽不在,京中一天没断了你的消息,时不时惹出些乱子来。皇帝用得着你,暂时没事儿,一旦皇帝不用了,旁人能将撕碎!须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柳湘莲颇为认同的说道:“这点儿我很清楚,三叔放心,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儿。”
“但愿如此吧。”柳三姑且信了他的话,又说起了这段时间的训练情况。
叔侄二人聊完,冯紫英等人也在营地中游览完了,对税卒营的认识大为改观。
这支队伍虽只是用来保障筹饷司运转的,可要是某一天真的需要,的确可以拉上战场。
他们不由的有些眼热,既然现在颇遭猜忌,难得重用,何不先在税卒营做事,历练一番呢?
商议过后,便让冯紫英提出来。
这时见面,冯紫英先赞道:“税卒营真可谓威武雄壮,足称精兵!”
“紫英谬赞了,未经战阵,算不得什么。”柳湘莲摆手说道。他们今日所见的都未经考核呢,算什么精兵。
冯紫英咬咬牙,说道:“二郎,兄弟们有个不情之请。”
看他神色,柳湘莲略有猜测,笑道:“紫英何等豪爽人物?怎么也吞吞吐吐起来?尽管直言!”
冯紫英道:“兄弟们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想跟着你做事,可好?”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柳湘莲看向其他人,问道。
陈也俊、卫若兰等人也各自点头,一脸佩服的说道:“犹记得与二郎初识,你我俱是籍籍无名之辈,不到一年时间,二郎便做下这样的事业,实在令我等自愧不如!今后甘附骥尾,效犬马之劳!”
柳湘莲略作沉吟,肃容说道:“你等可想好了,在京中你们是人人仰望的世家公子,可挥斥方遒,颐指气指,无人不给几分薄面,便是要恩荫,也有个不错的前程。可到了我这边,最多在税卒营中做个统领百人的小队长,或在筹饷司做个八九品的微末小吏,难道不觉委屈?”
冯紫英哈哈一笑:“我等虽不堪,也自认有几分志向!绝非任性妄为之辈。至于职位高低,又算得什么?二郎当初也没嫌八品的照磨官小位卑呀。如今筹饷司的威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柳湘莲想了想,自己手底下多是贫苦出身,而那些低阶文吏也多身份低微,让这些公子哥进来倒也不是问题,某些得罪人的事更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于是便笑道:“承蒙诸位兄弟错爱,诚意拳拳,小弟幸甚,自无不允。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我须约法在先!”
冯紫英抬手请道:“二郎请讲!”
柳湘莲神色一肃,沉声道:“无论是筹饷司还是税卒营,自有法度章程,凡有所命,尔等务须服从,违者斥退,谋乱者杀!届时不要怪兄弟不讲情面!”
众人不由凛然,柳二郎还真是狠辣的性子,不过他们早已打定主意,只是稍稍迟疑,便纷纷抱拳行礼,换了称谓:“柳大人教诲,我等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柳湘莲抬手虚扶,笑道:“哈哈!有几位兄弟相助,这次江南之行,小弟更有把握了!”
柳三瞧着这一切,凑趣道:“恭喜二郎得到几员大将!要不要摆上一桌?”
众人哈哈笑闹一番,不过因为要为南行作准备,并未吃席饮酒,各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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