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堂上小戏已演过几折,精彩纷呈。贾府众姝却无心观看,只顾听柳二郎胡说八道些扬州趣事,时不时掩面而笑,甚至于前俯后仰,揉肚不止,毫无名门淑女之姿。
柳湘莲信口雌黄,亦悠然乐哉。
只可惜此前被灌了不少酒水,度数虽低耐不住量大,便有几分醉意酝酿,勉强压制而已。
和姐妹们相处,谈笑无忌,精神放松,酒劲儿很快显现出来。
瞧他面色红润,醉眼惺忪难开,似乎随时便会醉倒,众姐妹心疼,纷纷开口让他去客房休息。
外间堂上,凤姐虽在服侍老太太,却时刻不忘关注这边的情况。见状,漫不经心的溜达过来,善解人意的笑说道:“二郎醉了,不如去我院儿里休息一会儿,喝杯浓茶醒醒酒。”
除了宝钗不在意,一众小姐妹都觉得和柳哥哥说话没够呢,如何舍得?
湘云忙劝阻道:“何必这般麻烦?这院儿里就有空闲屋子,等会就扶柳哥哥过去歇息,岂不省事儿!”
众姐妹点头不迭,很是赞同此议。
凤姐便笑道:“今儿院儿里都是女客,如何好叫他一个外男睡下?岂不显得咱家不懂礼数!”
湘云听了大不服气,秀气下巴一昂,双眸烨烨,反问道:“凤姐姐这话好没道理!在老太太院儿里不成,去你院儿里便可以吗?”
“云丫头真是牙尖嘴利!去我院儿里有何不可?把他送过去,院儿里又不留人,你琏二哥也无姬妾,自是无妨。”
凤姐说的坦荡,有理有据,真叫众姐妹无话可说,只好眼睁睁瞧着她们心爱的柳哥哥被凤姐扶走了。
柳湘莲的确醉了,头脑昏昏,但并未丧失理智。之所以一直没说话,是觉得凤姐如此做,必有所图,想必是她送平儿进柳家的计划要启动了。
于是也不拒绝凤姐的搀扶,反倒装作力不能支,紧紧贴到她身上。
柳湘莲瞧着清秀,不但不胖,甚至有几分瘦削,待到自己动手扶住,凤姐方知他的重量。
一时疏忽,差点儿就被压倒,凤姐只得使出浑身劲儿来,勉力搀扶。
二人肢体相接,虽隔着几层锦缎、几层薄纱,柳湘莲仍清晰的察觉到自己手臂撞上一处绵绵的柔软,似小小鱼儿跃入汪洋大海。
像是蓬松的棉花团子一样!他心里赞叹着,而后又撞了一下。
凤姐骤然遭袭,且是三番二次,本欲发火儿,可瞧他那昏昏沉沉的死样儿,也只能当他是无心之失,而非色胆包天。
她本想从另一侧出门,不经大堂,以免在众妇人前露脸。不料刚走几步,柳二郎便撒起酒疯,口口声声,非要见可卿。
“成亲都一年了,还没玩儿够呢!竟片刻离不得!”
凤姐被闹得没法儿,只得扶他到贾母前面寻可卿,嘴里却很不服气的小声嘟囔。
秦可卿忽然瞧见夫君被凤姐扶着走出,心里便是一惊,忙走过来询问究竟。
凤姐累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笑说道:“二郎醉了,我准备带他去歇歇,醒醒酒。”
贾母也已经瞧见外孙的醉态,听了这话,面带不满,责备道:“年纪轻轻,喝那么多黄汤做甚!是什么好玩意儿了!快扶他去歇着吧。”
“哎!”凤姐应了一声,便想扶柳二郎离开。
不料,柳湘莲却挣扎起来,睁开惺忪朦胧的醉眼,冲秦可卿命令似的喊道:“你来!我有话与你说!”
二人虽是夫妻,但在一众外人面前,如此堂而皇之说话,仍叫在座的中老年妇人听得一愣,随即哄然大笑起来。
秦可卿年轻脸薄,远未修炼到火候,顿时羞恼不已,玉容似烧,气的跺脚,狠狠瞪他。
虽只隔着短短几步,就是不肯过去。
柳湘莲不放弃,努力睁大醉眼,面色赤红,无比认真说道:“你来!我真有话说!”
“哈哈哈……”小两口儿间的这等情形可是罕见,众妇人大笑不止。
贾母也笑道大喘气儿,对秦可卿道:“二郎媳妇,你快些过去吧。瞧他醉成什么样子?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秦可卿无奈至极,臊红着脸走了过去,摆出一副寒霜满面的冷脸:“有话儿快说!这么多人瞧着呢!”
“人多怎么了!还不许我和你说话不成!”
柳湘莲大声嘟囔一句,似乎觉得很委屈,众妇人听了更是大笑,指指点点。
瞧见凤姐依旧在旁,柳湘莲便说道:“我要和可卿说话,你不要在旁偷听!”
众人一直等着瞧他会说出什么话儿来,忽见他如此冷待凤姐,顿时乐了。
凤姐搀扶着他,本来只是勉强支撑而已,早累得够呛。
万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等丧良心的话儿,真是又羞又怒又臊得慌!
于是一把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在地。
凤姐柳眉倒竖,凤眸怒睁,叉腰叱骂道:“好你个柳二郎!姐姐好心好意扶你,你倒狼心狗肺起来!”
说完便甩手走开几步,然后支起耳朵,偷听这家伙究竟要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柳湘莲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想要靠近秦可卿。
秦可卿忙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当众做出什么不雅的事儿来。
却见柳湘莲忽的低声道:“附耳过来,我是真有话说!”
见他眼中一瞬间全无醉意,秦可卿立刻知道他不过是在装醉。
想到刚才凤姐费劲儿巴哈的扶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夫君不是又在占凤姐便宜吧?
她挪步过来,冷声道:“快说!别丢脸了!”
柳湘莲声若蚊蝇:“等我走了,过会儿凤姐必来寻你,带你去找我。切记到时随机应变!平儿能否脱离火坑进咱家门,可就看可卿你的了!”
竟是这等事!秦可卿气的白他一眼。
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身为妻子,却要帮丈夫演戏骗人,为的竟是帮小妾进门!
她心里哀叹一声,点点头算是答应。
说完后,柳湘莲丢下可卿,又大大咧咧挥手招呼凤姐来扶他,好像刚才不是他赶走了人。
见他这副无赖样子,众妇人纷纷嘲笑打趣。
凤姐虽恼,但大事在前,不得不忍气吞声走了过去,继续扶着他,拖着往外走去。
凤姐素日行事泼辣,并不乏和外男交际,倒也无人说她此举不合适。
至于心里如何想,外人便不知了。
……
凤姐院。
今日来客众多,府中下人不敷用,便是院儿里的粗使丫头都被指派了出去办事。
然而令众人讶异的是,凤姐竟没让平儿办差,反而留她守在院中,说是她身体不舒服。
这就更叫人觉得奇怪了——平儿姑娘看起来精神抖擞,可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样子啊!
虽觉得此事有异,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何况平儿素日里待人宽厚,恩德不小,她便是真的装病休息,众人也乐意为她隐瞒。
当凤姐和两个小丫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搀扶着柳湘莲回到院中时,除了平儿,再无一人。
看到柳湘莲醉醺醺的样子,平儿心疼,忙跑过去搀扶,关切说道:“怎喝这么多?我去准备醒酒汤!”
“等等。”凤姐却出言阻止了她,这可不是醒酒的时候!笑道:“让他睡一觉便好,你且帮我扶他进厢房!”
平儿当即醒悟——凤姐帮自己进柳家的谋划要发动了!
只是不知,她到底要如何做呢?
又经过一番折腾,柳湘莲被主仆二人扶进厢房,放到床上。
柳二郎半真半假开始呼呼大睡。
凤姐总算松了一口气,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珠,累得腰疼。
压抑着激动情绪,她先挥退了两个小丫头,命她们回自己房间,而后丢下平儿自己也出去了。
平儿心里纳闷,不知她要做什么,很快便见凤姐风风火火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青铜小香炉,一个盛放香料的檀木香盒,和一个放香铲的瓷瓶。
平儿面色为之一变——其他物件儿倒也寻常,但此香料乃是琏二爷重金鼓捣回来的,为的是和凤姐同房时助兴用。只不过随着二人关系日渐恶化,后来便懒得用了,剩下一些。
“奶奶!”平儿猜到凤姐要做什么,忍不住惊呼一声。
凤姐瞪她一眼:“喊什么喊!我还不是为了你这蹄子!如今秦可卿那妒妇不肯认账,不叫你进家门儿,没法子,也得用点儿手段了。”
“奶奶!这怕是不妥当吧!”平儿担心道:“外面宾客好几百呢,万一闹出事儿来可怎么办!”
凤姐全不在意,轻嗤一声,笑道:“能有什么事儿?琏二肯定又吃多了回不来,院儿里的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只剩你一个,还怕人瞧见!”
她先将香盒塞到平儿手里,而后走到床头,将香炉和香瓶放到矮几上,转过身又回到仍旧发呆的平儿身边,低声嘱咐道:“等我走了你便点上。待他起了反应,你要主动些!半个时辰后,我会带秦可卿过来,到时正好撞上。如此丑事,不怕她不答应你入门!”
平儿仍觉得不妥:“奶奶,这不好吧。要不算了?”
凤姐气的瞪她,抬手猛戳她额头:“有什么不好!他白白占了你的身子,又不肯让你入门,你还傻傻的护着!真是犯贱!”
“可今儿是大日子,可不能……”平儿仍在纠结。
“再大的日子也不是你的!”凤姐喝道。
想了想,此事终究要平儿自己愿意办才行,凤姐耐着性子劝道:“你想想,做柳家小妾何等富贵?你不是说他要给尤二姐工坊股子么!将来你也是这等待遇!现在的难题无非是秦可卿,咱们就叫她正好撞上,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听她说的粗俗,平儿为之羞赧:“奶奶!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凤姐大言不惭:“有什么难听的!事儿就是这事儿,说的再好听,事儿就不是这个事了?”
平儿想捂脸,点点头,只得答应下来。
“你先准备着,最好等我进院儿的时候,大叫一声,我便领着丫鬟进来!”
凤姐吩咐一声,满怀期待的走了。
……
见凤姐走了,平儿走到床边,默默看着闭目昏睡的柳湘莲。
发了会儿愣,而后将手里的香盒放到床头矮几上,先出去端进来一盆清水,拿出手帕浸湿后,小心的替他擦脸。
正忙着,不料却见他忽的睁开眼睛,哪儿有一分醉意?
平儿唬了一跳,手帕都给弄掉了,忙问道:“二爷,你没醉?”
柳湘莲得意笑道:“凤姐姐要算计我,我若醉了,怎么配合她演戏!”
“原来二爷都知道!”平儿脸上发烫。
凤姐本以为自己智计无双,可碰上柳二郎总被拿捏的死死的。
“她是什么计划?”柳湘莲问道。
刚才凤姐是在外间和平儿说话,声音又小,听的不太清楚。
平儿也不隐瞒,如实说了,最后道:“那香不是好东西,虽能助兴,但琏二爷后面几天肯定萎靡不振,可见于身体无益。”
“效果如何?”
“效果……”
平儿回忆起时间,脸色如火烧云:“好像,好像多了五六个琏二爷在房间。”
这香还真霸道,时间延长五倍!这要是换到自己身上,怕是要弄出人命!
柳湘莲叹道:“我知她不老实,一直琢磨她有什么好法子。亏她想得出这等馊主意,今儿宾客盈门,到时假如可卿不答应,她叫喊一声,明儿全京城都知我柳二郎行事荒唐!”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要……”
平儿焦急问道,俏丽娇容上显出纠结之色。
她心里隐隐期待,又甚是恐惧,担心被秦可卿看到那等不堪的场景后,惹得她暴怒之下失去理智,不再履行承诺,那可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平儿娇怯含羞的模样,迥异寻常时候的端庄大方,端是另一种诱人春色。
柳湘莲不由生出亲近之意,伸手拍了拍床侧,示意她过来坐下。
平儿见了,娇躯一颤,急忙摇头拒绝,甚至后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当我是洪水猛兽吗?竟让你望而却步。柳湘莲无奈,和善笑道:“你过来坐下,我有事儿告诉你。”
“二爷不准动手动脚!”平儿心里挣扎,开口提出要求。
柳湘莲无语,只好道:“你不是还没点香呢吗?这就不放心了?我保证不碰你,快点儿过来。”
看他似乎确有话要说,平儿小心的走过去坐下,屁股只轻轻沾了床沿儿,随时准备跑路。
见她戒备如此之重,柳湘莲熄灭了占便宜的心思,一脸认真说道:“凤姐儿说半个时辰她便回来,那你就等她快到时点上。她是个精明人,若是不点,屋里完全没味儿,定会起疑。”
平儿点点头,觉得也只能如此。
柳湘莲郑重嘱咐:“你可别点得太早,烧多了我就控制不住了。”
平儿瞪他一眼:“知道啦!你先休息吧。没事儿吃那么多酒做什么!”
柳湘莲继续叮嘱:“凤姐的打算,无非是当着可卿的面抓奸,然后逼迫她答应你入门。一会儿你就把衣服胡乱扯一扯,头发散开,脸上再拍出几个红印子,装作咱俩完事儿的样子。等她们进来后,你就蹲到墙角儿,什么话都不用说,使劲儿哭就成!”
“什么叫‘完事儿’!多难听啊!”平儿嗔道,觉得论粗鲁,柳二爷和凤姐有一拼。
“那你说叫什么?说来我听听。”柳湘莲大感兴趣。
“你也不是好人!不和你说了!”平儿掉头跑出去准备。
柳湘莲将外袍脱了,内衣则敞开,拉起锦被随便盖上,闭目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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