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入梦

  昏暗的房间,只亮着一盏烛台。烛火随着气流微微摇晃,照得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不定。透明的箱仓里蜷缩着一个小孩儿,他抱着端午节的特色“手办”挂布猴,睡得香甜。

  向楠站在塑料箱仓的外面,瞧着仓里的“自己”。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棱角分明的箱仓,整个仓体封闭性良好,只有顶盖预留着通风换气的孔洞。箱仓的底部有八个轮子,随时方便推行。外侧挂着各种生活用品,这个时期的向楠还有尿床的恶习,因此晚上还会多备几份儿童尿不湿。

  向楠还是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见儿时的自己。这场景本该令他十分屈辱甚至愤怒的,然而他此时的心情,竟意外地平静。

  平心而论,住在箱仓里的时光,并不难过。虽然这狭小的空间堪比动物园的牢笼,但他生出来就父母双亡,小小的箱仓反倒给了他母亲子宫般的慰藉,只要有玩具或者动画片能转移注意力,他完全甘之如饴。

  逆反的情绪是从曹丽口中听到“狗仓”两个字开始的,原本不觉得屈辱的场景也为此蒙上了灰暗的色彩,再附加上少年别样敏感的心思,最终将这段经历定义为“非人的待遇”。

  然而此时,在这个梦里没有旁人,向楠还是愿意真实地剖析自己的:他得承认,不管这件事在外人听来如何的诡异和另类,但这个箱仓,给了他家一般的安全感。

  所以,这又是谁,因为什么原因,将他拉入了这段往事的梦境中呢?

  向楠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身为元壳的他,从不做梦,唯二的两次梦域经验也都十分恶劣:一个让他差点儿被人掐死,一个让他差点儿被扎成筛子。

  这一次,有人通过梦境将他拉进了儿时的场景。若说是无意,向楠可不相信。这里是总部大本营,房前屋后全是内部人员,绝对不存在“无意识展开梦域”的情况。

  ——是想要在这里解决了我?

  ——还是想要在这里,用这样的场景,羞辱我?

  向楠没有反抗的能力,仅有的经验告诉他一动不如一静,且看这位主梦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然而他等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梦中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缝儿打在透明的箱仓上,仓里的孩童睫毛微颤,吧唧起了嘴巴。然后,盯着“自己”整整一夜的向楠,直接被踢出了梦境。

  抱着教材趴在桌子上的向楠浑身一颤,只觉得整条胳膊都废了——压了一晚上,完全不过血。手臂高抬,针刺般酸麻,向楠就这么举着手陷入沉思:这人把我拉进梦里……

  干屁啊!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向楠残着手开门,一份熟悉的早餐摆放在门口,送早餐的人却不见了踪迹。

  向楠甩甩终于恢复知觉的胳膊,开始了备考的新一天。

  另一边,林圆几乎是抱着灵槐木醒来。一睁眼就握着木头足足十几分钟,然而依然没有寸进。失望的林圆只好安慰自己“循序渐进”,揉着眼睛起床洗漱。

  大概是她的神情过于憔悴,杨光实在是看不下去,匆匆办完了手头的事儿,决定带她去瞧灵槐树。林圆原本不是太感兴趣,但当听见“向楠也被关在那里”后,瞬间打满了鸡血。

  车子在一栋古香古色的四合院前停下,跟着杨光下来,一眼就瞧见了参天的大槐树。只不过这槐树瞧着可不像是活物,枯黑的枝干,光秃秃的枝丫,好似被烈火焚烧过一般毫无生机。

  林圆手里握着灵槐木,心里想着向楠,对杨光一路的介绍左耳听右耳冒。

  “我能去看看向楠吗?”林圆打断了杨光的絮叨,“你看,咱们来都来了。”

  杨光早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笑道:“不行。”

  林圆迅速蹙起眉头,杨光不得不解释:“这是规矩,他犯了错,现在被关禁闭。后天还有一个考试,若是通不过,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林圆紧张追问:“考试?什么考试?你们要考他什么?总不会是高中语数外和政史地吧?”

  杨光哈哈一笑,“你以后也会接受这样的考试。这几天,他既是受罚,也是备考。我不让你见他,不光是因为规矩,也怕你耽误他背题。”

  林圆心里猫抓似的难受。自从入学培训以来,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梦域的记忆都变得虚幻起来。林圆时常觉得自己眼下就是在梦中,什么梦域,什么灵槐都不真实,兴许下一秒她就会醒过来,再也不用随时握着块儿木头,时刻祈祷它赶紧热起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只有想起救过命的向楠时,才会有一种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你不要老想着灵槐木的事儿,”杨光劝道:“今天带你出来就是放松的,你能在梦域中进行有目的地攻击就代表着你能够调动元气,只是现在需要一个入门的契机。这个契机是什么因人而异,但你时刻劳神费力地在这纠结,我敢保证,肯定不行。”

  林圆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杨光带着她在大院子里闲逛,介绍着各种轶事。然而他实在热门,不一会儿就被相熟的其他人喊走帮忙,只能无奈地留下林圆一人,并叮嘱她千万不要乱走。

  林圆前脚答应得好好的,等杨光一走远,她就开始靠近两边的厢房,低声唤起了向楠的名字。

  就跟街头对暗号一般,林圆一路“向楠”的唤过去,终于在东厢房的尽头,得到了回应。

  木窗被人拉开,隔着铁栏杆,男生腋下夹着本书,指尖转着枝笔,一脸地诧异,端详她半晌,磕磕绊绊,“你是那个……什么圆儿?”

  林圆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是林圆,森林的林,方圆的圆。”

  “哦,对。”向楠无所谓道:“你找我有事?”

  林圆摇摇头,又点点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两人隔着铁栏杆对望,却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虽不算陌生,却也完全不熟悉,若不是因为梦域事件,哪怕他们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恐怕直到高考毕业,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们说,你要考试?”杨光随时都可能折返,林圆只能率先打破沉默,“复习得怎么样?”

  向楠叹气:“在背了。”

  林圆尬笑:“啊,那祝你能考个好成绩。”

  向楠皱眉:“谢谢了。”

  林圆僵笑的脸颊不自觉地抽搐:“那、那我不耽误你复习。”

  向楠点头:“好的。”

  林圆尴尬得要死,大恨自己嘴笨,手忙脚乱地想跟向楠挥手说“拜拜”,谁承想掌心冒汗湿滑,直接把灵槐木甩飞了出去。

  穿过栏杆,向楠稳稳地抓住了砸过来的“暗器”,仔细一看,竟跟昨天光头桑给他的那块儿一模一样。

  林圆急得直结巴,向楠却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你在练习这个?”

  林圆红着脸点头。

  向楠颠了颠手里的木块儿,回忆一番,“是要让它发烫,才算通过?”

  林圆惊疑不定地看过来,向楠又问道:“你成功了吗?”

  林圆摇头,继而更觉难堪,“荣老师说,就是天赋最好的学员,也花了三天的时间。我这才第二天……不,其实只算一天半,所以也不是……”太丢人。

  ——哦~~~三天?

  向楠的情绪由阴转晴。

  ——我就说那死光头为什么灰头土脸地跑了,感情是被打击得无地自容了?

  反手将木块儿丢回林圆怀中,“试着往里运气。”

  在窗户被重新合上前,落下了最后的余音:

  “想象你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再把它们全都灌进这块儿木头里。试试看,我就是这么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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