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豆豆

  又是同样的梦境。

  向楠干脆自顾自地拉把椅子,瘫坐在上面揉着眉心。

  马上就要考试,他已经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竟又被拉进了梦里。

  眼前的场景中,“小向楠”已经脱离了透明的箱仓,但还不能随意在院子里溜达。每天只有早晚两个时间段可以放风——其实也不过是去跟杨光一起吃饭,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待在这个屋子里。

  这毕竟是向楠经历过的童年,对着个什么都好奇的小孩子,即便这个臭小鬼是向楠自己,也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致。想着刚才背过的内容,向楠试着在自己的胳膊上比比划划,拿自己当模特,默念着经络和穴位。

  汪汪两声,一只小狗从窗外跳进来,呼哧带喘地扑进了小向楠的怀中,也成功吸引了向楠本尊的注意。

  豆豆?

  这是杨光的狗,取名豆豆,纯种小京巴,毛色纯白,扁头圆眼,见人就扑,从不怕生。

  小向楠抱着豆豆一顿揉搓,豆豆呼哧着热乎乎的小舌头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一人一狗玩儿得忘乎所以,直到小向楠被豆豆拱了个趔趄,撞在桌角,没喝完的半碗牛奶被掀翻在地。

  向楠儿时的一切用具都是塑料材质,牛奶碗咕噜噜地滚开,牛奶撒了一地。豆豆是个嘴馋的,嗖地一下跳出小向楠的怀抱,冲向了地上的牛奶!

  向楠蹭地起身,伸手就去阻止!然而他的手掌穿过了豆豆的身体,甚至透过了年幼的自己——小向楠也急匆匆地跑来拉狗,只可惜他人小腿短,不但没能来得及,还把自己摔倒在地。

  豆豆还是喝了他喝过的奶。

  向楠已经知道了后面的剧情。

  他并非一开始的元壳人选,更确切的说,第二代元壳尚未“坏掉”,总部压根儿就没有准备第三代候选人时,意外就发生了——向楠在还未出生时就被迫接受了魔心。他在胎中被寄生,生出来唾液和血液中便带着奇怪的物质,但凡接触了的人,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陷入疯魔,这也直接导致了他被总部的人当病毒似的隔离供养起来,一切用具即用即毁,从不假手他人。

  那只叫豆豆的狗,喝了他没喝完的牛奶,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疯了。

  疯狗死死地咬住了向楠的脚踝,听见惨叫声的人冲进来帮忙,却也沾染上向楠的血。狗也疯,人也疯,整个场景里,狗咬人,人咬人,血渍横飞,吼叫连连,宛如人间地狱。

  小向楠挣脱出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修罗场景,直到秦刚冲进来用橡胶毯将他裹紧抱走,一群身穿防护服的人拿着特殊的器具冲进来解决混乱。小向楠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是痛苦的吼叫声和怒骂声。他听见了自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颤抖。

  “秦叔叔,豆豆它……”

  没有人回应他的问题。

  记忆中,那只叫豆豆的狗,从此消失不见。而三天后,终于明白豆豆再也不会回来的杨光,气愤之下踹开向楠的房门,直指坐在轮椅上养伤的向楠破口大骂,骂他是个扫把星,骂他害死了自己的狗,让他赶紧滚出这个院子。

  向楠冷眼旁观着这出闹剧,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波澜起伏的内心。当年被隔绝在塑胶毯里没能看到的场景,如今再现得一清二楚:发了狂的豆豆被发了疯的人撕成两半,疯魔了的人又开始互相攻击,第一波穿着隔离服的人冲进来无差别地一通乱揍,待把所有疯子都打趴下后,第二波人才打开喷头,消毒一般地开始喷射雾蒙蒙的药剂。

  整个梦境都被喷洒的白雾药剂蒙上了一层滤镜,模糊不清的薄雾让那些乱糟糟的人影也渐行渐远,最后,一个裹着塑胶毛毯的小孩子,一步步地从雾气中向他走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向楠冷冰冰地质问着对面的“自己”。

  模糊的孩童的影子在他前方站定,雾气开始消散,露出了完全属于向楠自己的脸,却又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表情:讥讽、嘲弄、倨傲又疯狂。

  “说起来,这似乎就是元壳的宿命。”

  向楠皱起了眉头。

  “但换个角度,未尝不是进错了群体。”

  向楠盯着“自己”,不说话。

  “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寻常的人类不能接纳你,说明你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生物。元壳本来也不算人,狮子又何必非要融入藏羚群。你说呢?长大后的……我自己。”

  七岁的孩童露出了包含恶意的表情。向楠深深地叹了口气,“别装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不是‘我’。另外,”边说边竖起三根手指,“三个细节我得给你纠正一下:第一,如果你仔细回看这段记忆就该知道,7岁的我并不幼稚,豆豆的结局我一清二楚,后来杨光骂我,我虽然生气,却并不恨他。第二,我知道你这么设计,就是想让我联想起“扫把星”那段的记忆,手法很老练,也确实激怒到了我。不过,一个月前他妈因为我坚决抛夫弃子地离婚,那一次他半夜跑来骂我骂得更狠,我俩当场打了一架,事后杨光挨了一顿手板。你要是选择那一段,效果可能更好——又或者说,你是这件事的不知情人,我大概可以预估一下你这个嫌疑人的身份范围了。最后一点,也算是给你科普个小常识:雄狮喜欢独居,从不合群。”

  “小向楠”的脸上从惊诧到狠毒,青白交替个不停,最终定格在了恼羞成怒上。

  “你这个不受教的小王八……”

  “光头桑曾经跟我说过,暴力手段可能会让主梦人脑子受损,”向楠转着手腕儿,咔咔两声扭了扭脖子,“我倒是很想看看,天一亮,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成了植物人。”

  他一拳打向缩小版的“自己”,刹那间梦境消散,向楠只觉得脚底一空,整个人从椅子上栽到了地面。

  …………

  ——玩儿不起的小垃圾!

  向楠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掀了椅子起身就往外冲,一把拉开房门,差点儿撞翻了杨光手里的托盘。

  “豆浆!”

  “你撒手啊!”

  热豆浆洒了两人一身,卤蛋也砸在了地上。

  杨光赶紧抽出面巾纸给向楠擦手,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小管獾油,挤在了向楠烫红了的手背上。

  向楠静静地看他动作,在他开始打理自己的时候,终于感慨出声。

  “不愧是‘泉水奶妈’,你是装了个哆啦A梦的口袋在身上?”

  杨光愣住,一时间甚至怀疑向楠在跟谁说话。

  “光吃包子不管饱。”向楠直接从托盘上拿起唯一幸存的早餐,回身往屋子里走,“再去给我打一杯豆浆吧,”脚步稍顿,微微侧头,“外加一根烤肠,要脆骨的。”

  ——花和尚都爱吃的烤肠,味道肯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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