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一代(一)

  医院中,梦域里。

  “向楠”随手拉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探出脑袋来左顾右盼,眉眼一挑,露出一抹坏笑来,紧接着他折返回去。

  没一会儿门重新开了个缝儿,一个医生被丢了出来。医生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原本坚实的地面瞬间变成沼泽,逐渐将地上的医生紧紧吸附、包裹、慢慢地排斥出去。

  紧接着第二个医生,第三个护士也被扔了出来。直到最后一个,光溜溜的连袜子都被扒了个干净,只被人随手披了件白大褂。

  几分钟后,“向楠”再次出现,一身休闲西装,看起来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即视感。

  “奇怪,人怎么都没了?”“向楠”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筋骨,指尖和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他蹲在地上做了下简单的拉伸,再次起身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管他呢!”“向楠”说着,无比兴奋地拉开窗户,探了半个身子出去,看什么都稀奇。

  “难道我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未来世界?”

  他惊讶的看着宽阔的马路,精致的高楼大厦,以及路上来去匆匆,无知无觉的行人,由衷地发出感慨:

  “这他娘的要是做梦的话,本少爷还真就不想醒了。”

  “向楠”砸吧两下嘴,干脆伸出两条腿,跨坐在了窗沿上。

  “到底是不是梦,一试便知。”

  说完他纵身一跃,竟直接从13楼跳了下去!

  而同一时间,乖巧的坐在年轻乔先生房间里的向楠,也同样有着恍然如梦的错觉。

  ——年轻的乔先生亲自教他背书。

  几十年后的乔老先生便是有心想教向楠,也无力支撑这项工作的强度。

  而几十年前的乔先生,却可以手把手地教学。他态度温和,口吻缓慢,讲得深入浅出,透彻明白,像一个博学的学者,又像一个极其有耐心的老师,甚至向楠觉得他对一代元壳的细微和照顾,更像一位父亲。

  向楠一向不去做一些如果,哪怕之类的遐想,他从来不会想:假如曹丽没有家暴;假如自己不是元壳。

  这样无望的想象只会浪费时间、消耗他自己的意志力。他的历史课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历史没有假如。那些刻在民族肉体上的侵略耻辱,是永远没有办法抹去的。

  所以不要总是盯着伤口看,也不要总是在乎留下的疤痕,而是要努力变强,做到不再受伤。

  可是在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中,他看着年轻的乔先生,听着他的温言细语,感受着春风般的教诲,心里由衷的生出了一种念想:他要是能晚出生20年,该多好。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向楠抛在了脑后。他从不软弱,也从不允许自己软弱。收回心神,投入到讲课当中,向楠认认真真,虚心求教的模样,彻底惊到了乔先生。

  他伸出手抵在向南的额头,一脸惊诧,“你是抽的什么风?”

  向楠乖巧的眨巴眨巴眼。

  “你可从来不会这么乖的听我讲课。”乔先生显然非常不适应,“二郎腿也不翘了,也不嚷嚷着喝可乐、啃猪蹄儿了?”

  最后他还是不能接受地看向窗外,“难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向楠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原来这副德性,您竟然还教得下去?”

  乔先生对向南的这个“您”字也透露出了十足的惊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开始接受自己学生的改变。

  “你正是玩闹的年纪,皮一些、闹一些也都正常。只要你能健健康康、安安全全的活下去,我就安心了。”

  他对视过来的眼中闪烁着向楠读不懂的光芒。向楠后知后觉的想:难道在那个时候,总部并不知道元壳将会在18岁的这一年,突发一场考验?

  一场在荣盛嘴里是时间晶体,能量重置的考验。

  而在秦乐嘴中是单只脚伸进鬼门关,叫阎王捏一把脚踝子的考验。

  向楠打起精神,即便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但他还是想迫切的知道,乔老先生的想法。

  “如果我说在我十八岁那年会发生一件大事。”向南斟酌着说道:“一件关于魔心,关于我这个容器,相关的大事。”

  乔先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你感受到了什么?”

  向楠摇头,“我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是,我是说,如果到那一天我会死……”

  乔先生喝茶的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杯。他极快的遮掩了过去,重新定了定神,认真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直说。”

  向楠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今天这么反常,难道都是因为,”乔老先生若有所思,“因为你认为自己在18岁这一年,会死吗?”

  向楠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扛过去就能活下来,扛不过去便死了。”

  “扛?”乔老先生的神色更加惶然,“扛什么?怎么扛?”他有些着急地探了探身子,晃动桌子,荡出了茶水,烫红了他的指尖。

  “如果扛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吗?你……”

  “我是说假如。”向楠不得不修饰一番,“我的意思是……”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来描述几年之后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脑子在这个时候蹦出了荣慎的那套理论。

  “我的意思是假设有一个碗,碗里有水和面,但水和面不会融合在一起。”

  乔先生大为不解,“水和面怎么不会融合?”

  “假设水跟面在最开始就是不会融合。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变成面团也好,面疙瘩也罢,反正是搅和在一起了。但是在某一个时间点上,他们又会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各自分开,回到最初始的状态。”

  向楠解释道:“再分开之后又会重复这个融合的过程。而到了一定时间,又会被分开。”

  “你是说,这个水跟面在一定时间之后,会被重置状态?”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向楠说道:“假设我跟魔心也是这样的状态。在我被寄宿的时候,它处在某一个状态当中。它在我的身体里落了根么,就像最初的这水和面一样,彼此互相不能融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融洽了起来。但是到了某一时间节点,水还是水,面还是面。”

  “你的意思是到了某个时间,也就是在你18岁的时候,你体内的魔心会像那面一样,被未知的力量重置,然后被剥离出来?”

  向楠愣住了,他并非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要解释荣慎的那套时间晶体理论,这水和面都是魔心内部能量博弈的比喻。他不过是想把能量重置的状态尽可能地描述出来,并强调重置时可能会引起能量的坍缩,所以这个考验,才管生管死。

  但可能是他刚才的表述有些歧义,再加上时间晶体这样的概念是几十年之后才会提出来的理论。乔先生一时之间理解出错,反倒把向楠看做了水,魔心看做了面。

  可他这样误打误撞,倒是点醒了向楠。

  为什么在刚寄宿魔心时会那样容易,可是到了18岁又要经历一次考验?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魔心内部的能量重置,那又为什么是从寄生开始18年之后呢?

  说得更明白一些。魔心的状态无法测量,不可估计。如果18年是一个时间段,从初始的A点到B点来计算,那么向楠当初被寄生的时候,怎么那么巧,就刚好是初始点A?就等着18年一过便到了另一个端点B呢?

  即便这一切有秦怀柔的刻意设计。可如果追溯到第一代元壳陈元初的身上,又该怎么解释?

  ——他被寄生的时候,怎么会刚好在这个时间段的A点呢?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18年就像一个bug。如果荣慎的晶体理论真的成立,那么18年的这个时间段就解释不清。

  向楠的石化让乔先生更加着急,他急切的追问:“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遇见到了什么还是……”

  他停顿了片刻,终究决定继续说下去,“还是那个黑袍人来找你了?”

  向楠听见黑袍人三个字,才缓过神来,“您怎么看这个黑袍人?”

  乔先生沉默了许久。他的神情再不复之前的淡然,向楠敏锐地观察到,在他复杂的面表情中透露出了一丝畏惧感。

  “我师傅认为,那是神。”

  在封建明星大行其道的这个年代。黑袍人在梦中交代乔先生干这干那,便是中国民间传说当中那些神仙或者是精怪们会有的举动。所以乔先生的师傅会认为那黑袍人是神,实在不能一刀切的将愚昧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乔先生认真道:“如果是神,他为什么作壁上观?如果是精怪,那他图的又是什么?我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且每次都是他来找我。”

  乔先生说着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他来找我,随时都可以进入我的梦中。可我若想找他,却是无从下手。这样碾压的实力看起来确实是神怪所拥有,令人崇拜。可是在我看来,如果鬼神之说当真存在,只怕魔心之流,会引来更大的争斗。

  乔老先生的这句话说的在情在理。追求强大的力量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一种天性,崇拜强权更是直到今天也无法消除的现象。

  如果他们将黑袍人的存在大肆宣扬;如果他们真的将鬼神之说与黑袍人联系起来,那么许多人就会想:是不是拥有了魔心,就能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在这人世间为所欲为?

  那么,争夺魔心将会成为这些人的首要目标,光是这一点恐怕就会引起无数死伤。

  而得到魔心之后,如果强行容纳,恐怕更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这也是为什么总部自成立至今,一直将元壳、魔心以及黑泡人的相关资料列为最高机密。只有最核心的精英——这些经过层层筛选,从身体到心理各种考验后,都完美达标的人才——才会被告知其中的利害。

  ”所以那个黑袍人真的在梦中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向楠不得不合理的圆过自己陡然提出的这个设想,所以他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我十八岁那年……”他抬起头来,灼灼地看着乔先生,舌乍惊雷,“死了。”

  此时的乔先生绝不会认为他是在戏耍自己。

  相反他直觉的认为眼前的这个孩子,说的很可能是事实。

  “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到那一天,不管我是水魔心是面;还是魔心当中就有水和面,却要在我的体内重置……无论到底是哪一种情况,我都要面对一个极大的考验。我只想问问您,现在的我能做些什么?”

  乔先生神色严肃,额角微微冒汗,“元初,你不要着急!距离你18岁还有三年!”

  “假如。”向楠一把抓住了乔先生的手腕,言辞恳切,“假如只剩半年呢?”

  乔先生浑身一颤,反手捏紧了向楠,“半年?”

  向楠点点头,“如果我只剩半年,我该怎么办?”

  乔先生又一次沉默下来。再开口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我不能随口跟你胡说,这样实在是不负责任。”

  向楠有些焦急的看着他,乔先生却说道:“你先等一等。便是只有半年,也不差这半天。你让我想想这水和面的关系。想一想如果重置的话,会发生什么?又该怎么办?”

  向楠闭了闭眼。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半天的时间。

  果然,对于不可探知的事情,想要准确的预测,本就是难上加难的。

  再加上他今天突然间意识到时间晶体和18年之间互为冲突,若想搞清楚其中的关窍,得先从这里脱身。

  向楠起身,这一路走来碰见的两个人都看不见悬浮在他身旁的这颗倒挂金槐,可见这东西只与他相关。

  他没有时间等年轻的乔先生想出答案来。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又会进入意识的深渊,甚至变成了一代元壳,经历了陈元初记忆当中的这个场景。

  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他的主体意识在深渊,那他的身体里,现在正在支配着的,一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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