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丘家，在古董圈本是个中等家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惜遇上华夏三千年大变局没能挺过，日渐衰败。
上世纪三十年代，家里糊口都困难，女主人又怀上孕，家里人都想着找个郎中流掉。
孩子却是顽强，几次下来都没事。
男主人想着，兴许是祖宗的意思，于是说服大家，把家里神主牌前，家族象征物，‘狮头纹铜镜香炉’，卖给早年的好友。
出手那天，丘家老少在破败的大院，抱着上万大洋哭得很惨。
男主人硬挺着，目送友人派来的管账离开，而后跟家人坚定道：“不碍事的，三次都不流掉，孩子必定能恢复我丘家荣光，今日损失他日，娃会加倍要回来的。”
当时正直日寇侵华，身处华北燕赵之地，紧贴着京城，更是首当其冲。
所以男主人的话，基本是安慰成分居多。
要知道，家里小妾们，早都扔在孩子们自己跑了，没跑多半被鬼子给糟蹋。
以往见到丘家人，恨不得点头哈腰三鞠躬的外戚友人们，跑的跑避的避。
亲人好友多如此，敌人再来，家里能够勉强苟活着都算祖宗保佑，想什么日后呢？
男主人的娘，是个大家闺秀，嫁过来时，丘家事还勉强是县里第一大户，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些年来看着家里不断衰败，心里别提多失落，听儿子如此一说，拐杖敲了下地面，道：“香炉一卖，丘家也算是没了，为保存一点香火不愧对祖宗，老婆子觉得该分一分各奔东西了。”
丘家几房都饿得面黄肌瘦，一听老太太如此决定，迫不及待举手。
女主人一看不行，这钱一分家就该散，以后再聚可就不容易，到时候他夫妇下去如何祖宗交代。
然而‘寡不敌众’。
男主人孝顺，为了争取肚子里小儿子生存权，驳斥母亲的面子，身为大哥的有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愧疚于心，此间实在无法拒绝了，于是按下自己的媳妇，表示自己一家只要三百块大洋，田产之类的，也只要乡下那两三亩地和那间破祖宅。
别的人先不提，女主人当即就反对，不算肚子里的，他们有三男两女，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三岁，三百块大洋看着还行，然而真细究起来，不出两年一家子就得饿死。
理由也很简单，以前都是雇佣长工种田，或者出租给村民，夫妇甚至都没亲自收过账，可想而知结果了。
第二，亲朋好友都躲着自己一家子，指望搬到乡下，别人会救济？，梦里才可能。
不过女主人总归是京城来的，有见识。
没把理由当众说出来，只是提香炉卖主是丈夫的友人，才没有在这个破落，古董如废铁的时代胡乱叫价，还给了上万块大洋，所以他们一家人又最多，理应至少要三分之一大洋，田地也要在多商量下。
大家肯定不同意，这世道没有点小心思，还如何活下去。
男主人、老太太的反对最激烈。
“就会欺负妻儿。”
女主人当时就委屈了，自己为给大家面子，说得够委婉，也合情合理，结果丈夫竟然骂自己袒护他人，气得大哭把钱扔地上，拉着孩子们进屋。
“混账！”
程瞎子听不下去，拍桌子道：“你爹真不是人。”
“嗯嗯。”侧坐在楚烨右大腿上的李求秋，小脑袋瓜跟点着。
楚烨把米粉喂进奶娃嘴里，笑道：“你懂什么，跟人嗯。”
“因为爷爷哭了。”奶娃手了指了下。
楚烨狐疑，抬头看了眼程瞎子，发现这货生气归生气，一点没哭得痕迹，知道奶娃说的是对面的丘继，于是转过去。
果然丘继老目含泪。
老头说自己的故事，是为了取得交易，见楚烨望向自己，不想示弱导致后续谈判不利，迅速嗅鼻把要滚落的眼泪憋回去。
这老货…
楚烨心里无语，不想说话低头继续围奶娃吃粉。
丘继继续讲述。
分家第三天，在同族的逼迫下，其父丘远带着妻儿，拉着装满行李的木板车，前往几十公里外的乡下。
那一天大雪比往年都大，街上没几个人。
孩子们懂得瑟瑟发抖。
女主人打破这几天一直的沉默，让丈夫把车子停下来，把孩子们用棉被裹着塞在板车上行李堆中。
搞定后，女人走到板车把右侧，跟左侧满脸愧疚的男人说道：“当年你来我家鉴定个瓷瓶，我一眼相中，爹妈、哥嫂都不同意我远嫁出京城，我跟家里决裂义无反顾的嫁了，而今我自然没脸面去求他们，那只能跟着你吃苦了。”
“对不住……”
“对不住就免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孩子们才是你该照顾的，至于什么丘家的，整个神主牌拜一拜也就罢了，莫要多问。”女人迎着暴雪吹打说道。
丘远内心剧烈震动，愧疚、感恩的情绪夹杂着，举起手对着雪天，虎目含泪大声道：“从今往后，我丘某人更名为丘石屋，只为妻儿而活。”
“暂停下！”
程瞎子再次插嘴，皱眉道：“丘石屋是当年燕赵之地，为保护某个古迹被日寇穿膛而死，是烈士，你一养情妇的黑心商人，可别胡乱贴上去。”
“养情妇？”丘继半闭着眼睛，微怒道。
“重点是烈士大名，不是你一个奸商能贴靠的，你得给我解释清楚，是同名对吧。”程瞎子推着厚厚的眼镜冷哼道。
丘继发现要撑不住，赶紧低头动筷子搅起热气，掩盖老眼的水汽，边道：“说好为我们而活，结果我才八岁，他就舍弃一家人，自己慷慨赴义成就当地人们口中英雄，却让我母亲一人带着六个字苦苦支撑，屁的烈士……”
丘继手里挑着米粉让碗里的热气升腾，掩盖泪水，其说话语气，谁都听出那发自内心的怨恨。
程瞎子不好追问，扭头看向楚烨，道：“真是那位老前辈？”
“你的尊重，不要只给会制作干尸，或相关材料的人。”楚烨抬头吐槽道。
“我不是哦。”程瞎子特意避开楚烨目光反驳。
“哼，掩耳盗铃有意思吗？”楚烨一话骂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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