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光透入黑暗深海中。
游荡的鱼群或有序或无章,摆动的鱼鳍,有过偌大的西云海龙宫。
龙宫中照出一阵阵璀璨的光彩,便如同海中的荧火星河,照亮了这古老的所在!
深海中充斥着神秘,也充斥着危险。
尤其是龙宫所在之处,自有它的奥妙,周遭也俱都孕育的风暴。
能够穿行过风暴入西云龙宫,对于这天下的强者而言,都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今日,西云龙宫中有一位老人的元神跨过山河,步入海中,穿行过那些风暴,进了西云龙宫。
龙宫广大。
这位面色枯瘦,元神也只有上半身的老人侧过头去,静默的看着龙宫以外,不断游走而过的鱼群。
不同于龙宫表面,龙宫内却一片幽深而寂静,水波荡漾间,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
龙宫中心之处便是如此,原因在于……这西云龙宫的主人并不喜欢光亮,只喜欢栖居在黑暗中。
黑暗深处,有一棵极高的珊瑚树。
这棵珊瑚树托根蓬莱石,丹霞殉晴虹,润逼疏棂,又生出云根,扎根在海底。
远远看去倒并不觉这珊瑚树庞大,可当那老人的元神游移到珊瑚树下,这珊瑚树便如若一座海中高山。
“申师……”
珊瑚树间,突然传来一阵浓重的鼻息声。
鼻息声如雷,令这龙宫中的深海泛起滔天的浪潮,龙宫以外那许多游曳的鱼群也都被这浪潮吞噬了。
紧接着,两只巨大的眼睛便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缓缓睁开。
光亮自此而至,落在白发老人的元神上,照亮了他脸上纵横的沟壑。
“申师,许久不见。”
随着龙吟声传来,自那珊瑚树之后,忽然盘出一条赤色的真龙。
那赤色真龙身长百余丈,身上散发着一股凶戮之气,便如同一尊旷古的凶兽一般。
这条真龙正是五方海龙王之一,西云龙王。
“灵潮一别之后,你我便再没有见过面了。”
申师声音沙哑,元神白发荡漾在海水之间。
“一别经年,天下龙属依然强横,而我却废了双腿,垂垂老朽,也许不久之后就将要埋骨于异国他乡。”
这位老人低着头,看着自己若隐若现的元神双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申师,听说你离了北秦,入了太玄京见素府。”
西云龙王在那珊瑚树上游走,两只龙角上荡漾出点点涟漪,其中即夹杂着气血,也有点点元气弥漫在其中:“七皇子身具重瞳,能看到天上仙境,也能参天上仙人妙法,映照元星。
他既然觉得天下之道在于法……申师倒也不必自哀。”
申师满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他轻轻颔首,道:“人与人的缘法各自不同,我那同门师兄先我一步,可我却觉得……走在前头,未必可成大事。
大伏若能以法家之术熬炼真正的国器,自然会比北秦更强。”
西云龙王张开嘴,嘴中吐出一片漩涡,他注视着申师,沉默几息时间,这才开口询问道:“申师元神出窍,入我这西云龙宫中,不知所为何来?”
申师眼帘微微一动,缓缓开口说道:“我前来西云龙宫,即使要赠你一份功劳,也是为我法家之术开路。”
“从何说起?”西云龙王问道。
申师左右四顾,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整座龙宫,广阔龙宫四下角落都被他看在眼里。
“龙宫广大,位居西云海中央,西云海澎湃元气尽入这西云海龙宫中。
陈霸先曾经登天而上,几乎斩尽天上真龙,便是天地之真都因此而铸造一座天上斩龙台。”
“这不过只是陈年旧事,可偏偏如今这人间却多了第二位陈霸先。”
老人悠然感叹:“陈霸先想要落尽天上之龙,用于哺育人间众生。
那少年陆景也与天下龙属结怨,他立誓要斩尽天下真龙,不知西云龙王可曾听闻?”
西云龙王竖瞳微动:“太玄陆景那一首斩龙诗文,那一帖斩龙檄文我自然都已经听闻,申师前来是为了此事?”
申师颔首,道:“天下少年英豪无数,绝大多数与真正的贵人比起来俱都不知一提。
可唯独这陆景与众不同,玄楼殿下、少柱国俱都被身份所碍不可轻易动手,老朽将死,总不能有太多顾虑……”
西云龙王默不作声,两颗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眸依然注视着他。
“老朽离开炀谷时,带出一枚老师写就的符文,如今的符文就在河中道,距离陆景……不远。”
“若西云龙王愿意,我可助龙王元神落符,前往河中道走上一遭。”
西云龙王注视着申师,足足二三息时间之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笑声。
“申师,我为何要助伱杀陆景?五方海独立于太玄京以外,若我相助于你,若是圣君、太子觉得我西云海投了见素府……”
申师摇头道:“见素府与五方海并无其他瓜葛,陆景不过是我等共同的仇敌。
大伏圣君俯瞰一切,太子已得大势,又岂会为自己树立仇敌?”
“为了一个陆景,值得大动干戈?
太冲海中那残足老龙已朝河中道而去,太冲海有令,天下龙属入河中,这陆景……还需我元神亲自降临?”
西云龙王微微一笑:“便是陆景未死,一方龙王前去杀一介小辈,岂不是贻笑大方?”
“陆景……未死。”
申师突然开口,眼睛微微眯起:“残足老龙、七百龙属已尽数死于河中道长柳城,陆景改长柳城为葬龙城,龙尸遍地,龙血成河。
见素府中数尊强者将杀陆景。
可我却觉得……这陆景并无这般好杀。”
“七百龙属死于长柳城中?”西云龙王竖瞳陡然间变细,庞大的龙躯游移,巨大的龙首就落在申师面前。
申师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又皱起眉头。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眼中倒映出几道符文。
“便如我所想,这陆景……又逃了。”
申师感叹:“西云龙王,这陆景并非只是一介少年,他以映照元星、映照斩龙台,领悟四先生的人间剑气,若放任其成长……天下龙属头顶上都要多出一座浩荡的山岳,压得你们喘不过气来。”
西云龙王思索片刻,又有隆隆笑声传来:“申师来我龙宫游说,要我出手杀陆景,可据我所知这陆景并非孤身一人,他是弟子,观棋先生曾经为他出手,雷压见素府,也压得申师无法出手。”
“而且……陆景是太玄京少年魁首,读过百家典籍,领悟万种学问,养了一身浩然气。
他虽然在诗文中写……剑气已成君且去,有真龙处斩真龙!
可据我所知,他口中的真龙并非天下龙属,而是行奸邪之事的真龙。
我西云荆如今不曾构筑血祭阵法,也不曾率龙属食人!
他既养了一身浩然气,便不至于杀害无辜,我又何须理他是否映照元星,是否映照斩龙台?
我只需居于我西云龙宫中,难道他会无端前来杀我?”
西云龙王声音悠然,不为所动。
申师道:“陆景曾经在太玄京以外,斩落龙女西云妨……”
“我龙子龙孙不在少数。”西云龙王道:“为了一个龙女,便要去杀陆景这般的天骄,为自己平白树下大敌?”
“申师,请回吧。”
西云龙王直截了当的拒绝。
申师似乎并不意外,他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龙王,你统御西云海,但却将这棵珊瑚树视若珍宝,一日也不愿离开珊瑚,看看这广大的西林海。”
申师眼中泛着冷厉的光彩,娓娓道来:“自从上一次灵潮之后,人间龙属也死伤惨重。
不知有多少如同太冲海残足老龙这般的真龙侥幸留了性命却深受重伤,默默在深海中舔舐伤口!
你满眼皆是这颗珊瑚树,却不曾理会那些老龙的时候,也不理龙宫朝政,只将西云朝政推给大龙女……”
申师说到这里,那凝厚元神忽然探出一根手指,不过轻轻一点。
空旷的龙宫猛然间照耀出一片光芒,光芒中似乎倒映着种种景象。
以孤身一人呆在黑暗中许久的西云龙王仍然盘踞在珊瑚树上。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光芒中的景象,眼中似乎无思无想,气息却逐渐粗重起来。
“莲女……”西云龙王竖瞳绽起光芒。
“血祭之法或许是为这人间减去许多无用的负担。”申师道:“如今的人间太沉重,即便有人想当擎天的巨人,想要举起这人间,却因为那些无用的负担而功亏一篑。”
“太玄京中也有贵人察觉此事,血祭之法已如平常,更多玄妙。
你苦守着珊瑚树许多年,也许血祭神通可以令这珊瑚树重新化作……故人。”
西云龙王不曾答话。
申师望着那光芒中倒映出的景象,道:“陆景映照斩龙台,他便是天下龙属的大敌,哪怕你不愿离开这西云龙宫。
等到陆景再强一些,太冲龙君不会坐视不理,其余龙王也不会坐视不理。
乃至落龙岛上,那自天上而来的老龙也会睁眼看看陆景。
你想要独善其身?绝无可能!”
“来!西云龙王,你起来选一选。
是要任凭陆景有真龙处斩真龙,斩去西云海中所有行下血祭之事真龙,也包括你诸多龙子龙孙。
还是要借我师符文,须臾之间走一遭河中道,按灭这位龙属大敌?”
西云龙王目光仍然锁在那诸多景象上,珊瑚树也微微抖动。
恰在此时。
幽暗的龙宫中又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一位身穿红甲,头上生着红发,眼神中自然带着几分骄矜的龙女徐徐走入龙宫。
“父王。”
“事已至此,若父王不愿离开龙宫,请准我亲自走一遭河中道,摘下那狂妄陆景的头颅。”
西云龙王目光落在那龙女身上,他很想要责问一番,他身旁那棵珊瑚树却再度颤动。
“你也觉得……那陆景该死?”西云龙王转过头来,望着珊瑚树。
珊瑚树并无反应。
低头的红甲龙女却道:“映照斩龙台已是死罪,自大伏建国以来四甲子,二百余年时光,三任帝王尚且不如陆景那般对天下龙属无理。”
“不过是为了几具草民尸体,陆景便敢八件杀太冲海大龙子……若真让他元神映照九星,乃至度过雷劫成为真正的天人,我五方海龙属……乃至着广大天下的龙属头上,岂不是多了一笔明晃晃的宝剑?”
西云龙王仍然落目于珊瑚树,直至那珊瑚树再度颤动。
西云龙王的竖瞳终于扩散开来。
“若是那陆景真就杀了七百龙属于长柳城中,你去……只怕无济于事。”
西云龙王摇晃着龙首:“我与陆上的人多有一番瓜葛,生来如此,少年时如此,如今已是壮年,却久居于这龙宫中,不曾归于陆上。
既如此……就由我的元神走上一遭。”
那红甲龙女与白发老人对视一眼,龙宫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
以长柳城为中心,难以想象的风暴在其中诞生。
元气已经暴动,狂暴伟力几乎要吞噬一切。
此刻照夜最终含着一颗龙珠,这颗龙珠颇为特别,龙珠中散发着白光,并不曾夹杂那些血雾。
龙珠入了照夜嘴里,竟然在源源不断地供应气血。
气血落入照夜躯体中,令照夜身上玉色光芒越发炽盛。
陆景一袭黑衣,骑在照夜上。
照夜也几乎达到极限,速度飞快。
而那八百玄冰甲士却已然都受了伤,蟒衣貂寺童修宴想要绕开这风暴,前去追杀陆景。
天上却忽然有一块巨石落下,令童修宴速度大减。
童修宴转身看去,便看到极远出那十丈白猿正朝他吐舌头。
童修宴眼中杀机四溢。
袁奇首持枪,连同那八百玄冰甲士抗衡那龙珠炸裂迸发出的威能。
足足过去两刻钟,这天地间早已不见陆景的踪迹。
袁奇首眼神冷漠,身上那标志性的黑色大氅上鲜血淋漓。
“这陆景……可真是该死。”袁奇首喃喃自语:“可惜……让他逃了。”
袁奇首话音刚落,忽然间只觉自己的乾坤袋中有些许异动。
一道更加浓重的龙威……浮现而来!
袁奇首瞳孔微缩,脸上骤然间迸发出些许笑意。
“不对,陆景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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