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来着何人——手

  一面先有根本,一面后天经权。

  知经权忘本者,子孙失其宗支。

  一定有人想知道,田红和他儿子两个人对着树,说了什么。大概是这些:

  “什么一无所有啊,什么无所事事啊,什么没有人懂啊,其实都是我不珍惜,不用心。”

  “我本来有那么美好的时光可以拥有,我却是个不断放弃的人。很多问题都只是因为我这个人不行。”

  “我成为了自己都厌恶的人,所以痛苦。”

  “有些事我以为自己能,却不想而已,事实是我不能,最后连机会都没有。我不能活着连人都不会当,现在似乎只能寄希望于在未来能改变自己,这样的我很差劲,请多指教。谢谢。”

  ……

  每当田红的媳妇叫他两吃饭的时候,他两回头的那一刻,眼神充满了幽怨,能吓人一跳。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经常在家受气,在外面经常受挫折。只有他们媳妇知道,这两人只是太沉迷于自我情绪。这俩个人的解释是:“一个人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我们为了不在面对挫折的时候感到无力和紧张,提前在心里酝酿出相应的情绪,真正面对挫折的时候,反而能够淡然,绝对不是无病呻吟。”他们得到的回答是:“有病,家里这么多事情,就你两闲着,还好意思闹情绪。”“你两真有意思,呵呵。”……

  田红的孙子,有时想跟田红他们一起玩,看两人呆呆的望着树,也跟着对着树“冥想”,田红大概是怕自己孙子觉得没跟对榜样,说到:“人总会成长的,别怕,慢慢来。”“乖乖很棒,加油加油。”孩子听到这些莫名奇妙的话,觉得没意思,走了就很少来了。

  田红和儿子两个人面树思过久了,也没啥好思考的了,就在树下,聊起了天。

  父问:“孩子,我来这看树是为了‘脱俗’,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子答:“为了‘远尘’。”

  父又问:“‘远尘’是为了什么?当神仙?羽化成仙?还是修习心中的仁与智?”

  子答:“好像都不是,应该是为了在俗尘中动中求个静。”

  父说:“哦,我打扰你了,看,那里有个虫子在爬,那几只鸟该飞走了。”

  ……

  两个人在树下,除了眼睛常在动,其它时候,爱动的就只有手了。

  两人怕自己在别人看来是傻子,会拿些书在手上,有人来了就翻两页,没人来了就端着不动。端书端累了,两人就把书盖在脸上,躺摇椅上睡觉。

  很多年轻人看不得这父子俩天天悠哉的样子了,上去问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

  两人把书一拿开,嘴动了起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别烦我们,在修禅。”

  年轻人看拗不过这两人,有样学样,在树边找了位置,躺下了。这种态度,有点“说不过,就加入。”就加入的意思。

  田红认为自己的亲子时光被别人侵犯了,开始想怎么让树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在树下待着,各找各的事做。本来,田红想拿自己村长的身份压一压年轻人,可是年轻人又没犯什么错。较真,怕较不过吵起来;耍脾气,怕坏了心情;和谐相处吧,又不愿意。田红怎么办,和年轻人玩心眼?左思右想,难以兼得。他开始倚老卖老了,天天在树下,念叨:“我还有很多家人在远方,现在各有各的家,很久没联系。还记得……”

  田红一开始讲故事,让本来想给田红找不痛快的人走了,让想听故事的人来了。来的,是一群孩子,手牵手,坐一排,眼巴巴的望着田红,让他讲故事。从此,村里的孩子,有了去处,没事就在田红身边闹腾,田红老了,不敢乱斗气,只得觉得孩子们可爱,还总抱着孩子上树。田红的儿子,看“出尘计划”失败,不常陪田红看树了。村民们起了劲:

  “孩子,跟在村长面前,好好学习,他会背好多书。”

  “孩子,村长今天给你们讲了什么故事哈啊哈哈哈哈。”

  “什么?村长给你们念自己写的诗?什么东西,哈哈哈,好玩。”

  ……

  田红看孩子们听不进自己的故事,总想爬树玩,下了狠心,买了很多绘画器材,要教孩子们学美术:“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生动也。用意、用笔、用色,……观

  者但见花鸟树石而不见纸绢,斯真脱矣,斯真画矣。”

  “字与画者,其具两端,其功一体……能知经权而忘一画之本者,是由子孙而失其宗支也。”

  “用你们的手,把这几段字抄下来,不要天天想着玩!多学点东西!晚上回去画画,明天要交作业!”

  田红没想到,自己手把手教孩子们学艺术,孩子们却不愿意。各回各家去了。没几天,树下,只留下了田红。田红想:“孩子们能学会的东西是有限的,他们家长,大概不想让自己孩子以后跟我一样,天天在一颗树下找乐吧。”从这以后,田红还是喜欢在树下,看天,看云,听风。孩子们偶尔会找田红,帮忙看看自己画的画“有没有意思”。田红总能说出一句经典的话:“想画到达尔文的程度需要九年,想画到孩子的程度需要一生,你们是最棒的。”

  后来,孩子们上学后经常糊弄美术作业,在纸上胡图乱画两笔就敢交上去。孩子们被老师和家长批评不尊重传统后,不再找田红。这一下,没人打扰田红看树了。没多久,田红到了退休年龄,离岗了。田红退休后,每天都望着树,慢慢的,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望的是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行动越来越苍老,越来越迟钝后,决定锻炼锻炼手指,拿着画笔对着树练起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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