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鲤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赵昶买下了碧落手中的‘燕子坊’。
她看了看手中的地契和‘燕子坊’每日的营业额,突然福至心灵,抬头看向诸葛七,“‘燕子坊’不仅仅只是歌舞乐坊吧?阿霑每次拿给我的消息,都比霸桥关送往京城的军报要早,‘燕子坊’暗中是不是也做贩卖消息的生意?”
诸葛七早已见识到苏鲤的聪慧,淡淡一笑道,“王妃猜得没错,只是‘燕子坊’不做买卖消息的生意,而是整个‘燕子坊’就是一个巨大的消息网,南来北往的客,朝堂江湖市井百姓,只要‘燕子坊’想得到的消息,就没有得不到的。”
苏鲤放下手中的地契,“如此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燕子坊’日进斗金,暗中消息又是极灵通,为何碧当家说卖就卖了呢?即使她随着二皇子连骐回北辰,若是有‘燕子坊’相助,势必更会锦上添花,何必要卖?!”
诸葛七笑笑,“这也正是碧当家最聪明的地方。要知道‘燕子坊’毕竟在中宁,知道它暗中生意的,没有比云翼侯更清楚。况且,‘燕子坊’能到如今这般规模,背后皆是由云翼侯撑腰。
而碧落钟情二皇子连骐,倾其所有也要随他而行,若‘燕子坊’依旧掌在她手中,云翼侯绝不会让它为北辰二皇子所用。势必找机会毁掉。如此,碧落便什么都捞不到。
于是她当断则断卖掉‘燕子坊’,既拿了庞大的钱财资助二皇子,又向众人展示她义无反顾的决心。两全其美。”
苏鲤一下子明白了。
“既如此,她直接把‘燕子坊’卖给云翼侯岂不更好?何必要转手于殿下?”
诸葛七又是一笑,“卖给云翼侯和转手于殿下,其实没任何区别。”
诸葛七一说,苏鲤心里就通透了。
云翼侯是赵昶的人,不管大长公主和昭华郡主如何,他对赵昶的忠心始终没变。若是‘燕子坊’在他手中,的确与在赵昶手中无异。
“如此,便有劳诸葛先生,我要知道阿霑到达霸桥关后的所有情况,事无巨细,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诸葛七恭谨一拱手,“是。”
自从赵昶带着‘翼龙卫’离京去霸桥关,他似乎也怕苏鲤担心,每隔三天便会有奏报送到‘凤离宫’。赵昶日夜兼程于七日后顺利到达霸桥关,而赵澜已经被困于虎王山十二日了。
老北定王这几日的奏报,依旧是不停派兵不余遗力地冲击虎王山,企图救下赵澜,可惜,伤亡惨重,终是无果。
苏鲤算着日子,阿霑已经到达霸桥关五日了,可此后的消息再未传来。
苏鲤起初并未着急,毕竟要救赵澜,没有万全之策,阿霑必得费些周折。
苏鲤静静地等着。
直到第十日日,诸葛七慌里慌张地跑进‘凤离宫’,看到苏鲤正在喝药,他一下子顿足在殿门口,垂下头,浑身竟然都在禁不住微微颤抖。
苏鲤静静地喝完药,瞧着他手里的战报,轻轻一笑,“诸葛先生杵在门口干什么?是不是阿霑有消息了?”
诸葛七慌张地摇头,竟然把战报一下子藏到身后。
苏鲤望着他的动作眉心一皱,心中突然蹿起不安。
“诸葛先生,把战报拿过来。”
诸葛七深吸一口气,不进反退,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王妃最近操劳,受了风寒,待你身体好些了再看战报也不迟。殿下……无恙。”
苏鲤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她深深地瞧着诸葛七,神情片刻恍惚不已,“阿霑,阿霑是不是出事了?他已经有十日没有消息了,诸葛,把战报拿来。”
诸葛七突然颤动着身子,他两条腿似有千斤重,艰难地跨进门槛,突然就一下子跪到在苏鲤面前,声音悲痛至极,“王妃,殿下,殿下他,为救四皇子,被南宫戬和赫连骥围在虎王山,最后战死了……”
‘当啷’一声,苏鲤手中的药碗应声而落。
星辰一下子张大嘴,不能置信地看着俯在地上悲痛不已的诸葛七。一下子又转头看向苏鲤,随后犀利一声,“王妃……”
苏鲤脸上血色全无,身子摇晃着,一手急忙扶住桌子,一手按着小腹,她双目森寒地瞪着诸葛七。
“把战报……拿来!”
诸葛七一下子痛哭出声,他跪着向前两步,双手把战报递到苏鲤面前,“是老北定王亲自写的奏报……皇上怕是晚些时候也会得到消息。”
苏鲤眼前早已恍惚一片,她全身的感觉似乎都不在了,颤抖着手接过战报,展开,眼神好象不能聚焦,看了好半天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为救四皇子,承俊亲王赵昶率三万‘翼龙卫’进攻虎王山,李然将军率十万众紧随其后。承俊亲王亲自救下四皇子,却不料落入南宫戬圈套,最后四皇子成功脱险,而承俊亲王和三万‘翼龙卫’皆战死在虎王山……
李然将军的十万众也遭到了赫连骥的围攻,伤亡惨重。”
“南宫戬!”
苏鲤咬牙大吼一声,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她怒急攻心,喉头一股腥甜,张口就喷出一口血。
“王妃……”
星辰焦急一声哭出来,双手抱住苏鲤,才没让她摇晃不止的身子倒下。
诸葛七擦掉眼泪,对苏鲤叩首,“请王妃允许诸葛离开,我要去霸桥关,接回殿下的尸首。”
苏鲤扶着桌子浑身虚寒,她没流一滴泪,只粗粗地声音低沉地道,“别急,我们一起去霸桥关,不是要接回阿霑的尸首,而是要为他报仇。我要杀了赫连骥,灭了南祥国,我要与南宫戬不死不休!”
诸葛七一下子又泪流满面,跪伏在地,“诸葛誓死追随王妃。”
小腹下隐隐作痛,苏鲤紧紧抓着腹部,对星辰道,“星辰,此事先不告诉母妃,先扶我到床上,我要好好想一想。”
星辰知道她定然支撑不住了,带着哭腔道,“王妃,要不要我把苏太医请过来?你的身子不能动气,孩子会受伤害。”
苏鲤在星辰的搀扶下颤微微地站起来,对着诸葛七道,“麻烦诸葛先生去‘月神宫’一趟,告诉国师,我要见他。”
“是。”诸葛七从地上站起来,悲痛的表情担忧地看着苏鲤,“请王妃保重身体。”
“放心,在阿霑大仇未报之前,我不会有任何事。”
诸葛七离开,苏鲤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星辰的身上,星辰眼中含着泪,她从来没见苏鲤如此虚弱过。星辰几乎是抱着把她放到床上,苏鲤拉过被子就蒙上头。
“星辰,把帷幕放下,别让阿熠乱跑,若是母妃问起,就说我累了,要睡会。”
“是。”
星辰放下床幔,又放下殿中的帷幕,她轻轻朝着殿外走,还未出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星辰瞬间泪目,她走出去掩上殿门,自己也倚着廊柱哭起来。
殿下战死,墨五怕也不能幸免。
星辰哭的也很难受,墨五出发前找了她,说出征回来就向王妃提亲。这段时间他想清楚了,并不嫌弃她曾经的身份。
晚膳的时候,皇上果然得到了霸桥关的奏报。得知赵昶战死,他愣怔了好一会,突然一下子就向后倒去。宫中一下子乱成一团。
太子拿着奏报,失魂落魄般,一下子坐倒在皇上寝宫的地上。
苏鲤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迷迷蒙蒙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她刚一动身,星辰就凑上来,“王妃,你醒了?”
苏鲤从床上坐起来,“霸桥关的奏报可是到了宫里?”
星辰点头,“皇上得知奏报又昏过去了,听说,皇上情况不太好,苏太医说皇上怕是有卒中的征兆……”
卒中,就是中风的征兆。
“扶我起来。”苏鲤掀开被子。
星辰急忙挽住她,苏鲤坐在床沿,“母妃怎么样了?”
“抱着阿熠一直待在偏殿里,六位嬷嬷一直陪着,片刻不敢离身。”
苏鲤颔首,在星辰的搀扶下走向书桌,星辰一看急忙研墨。
苏鲤坐在椅子上,提笔就写下了一张方子。
“星辰,让人把这张方子送到宫里,交给我义父。就说可按这个方子为皇上施针下药,请他务必费心救治皇上。”
星辰慎重接过,转身就跑出殿外。
不屑片刻,星辰就返回来,“王妃放心,诸葛先生会亲自送到宫里。”
苏鲤颔首,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咱们去看看母妃。”说完,苏鲤瞧了瞧窗外的时辰,“让厨房备些清粥小菜,一起送到偏殿。”
“是。”
星辰搀着苏鲤走向偏殿,明明几步远的距离,二人却象走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苏鲤是扶着宫门跨进殿内的。
六嬷嬷看到她,急忙迎上来,含泪屈膝福了福,“王妃……”
苏鲤看着殿内,“外面都已经黑天了,怎么还不点灯?母妃呢?”
六嬷嬷哽咽地说,“公主抱着小世子一直在榻上坐着,不声不响,已经几个时辰了。也不让人点灯,不吃也不喝。奴婢看着就难受。”
苏鲤轻轻颔道,慢慢向殿内走去,“麻烦六嬷嬷点上灯,我已经令人准备了清粥小菜,一会我要陪着母妃用膳。”
“是。”
六嬷嬷转身就点上了灯,苏鲤这才看到,皇贵妃抱着阿熠一直坐在罗汉榻上,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就象石化了一般。眼睛定定地瞧着窗外,脸上象是哭过了,眼睛红肿至极,却再哭不出来,表情呆呆的,象丢了魂。
其他几位嬷嬷一直陪在旁边,每个人眼睛都是红肿的,看着苏鲤,她们又忍不住泪目。对苏鲤施礼后,都转过身呜咽难语。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着了皇贵妃。
六嬷嬷对着其他嬷嬷一挥手,众人悄然离开。
星辰也不忍再看,转身也随着嬷嬷离开。
苏鲤慢慢坐到皇贵妃身边,头一歪就枕在她肩头,“母妃,阿霑在霸桥关回不来了,我想去找他。你放心,我不会随他去死,我是要替他报仇。我答应过阿霑,若他真身有不测,我定要灭了南祥国,让整个南祥国都付出代价。母妃,哭和伤心是没用的,阿霑也不喜。我们都要振作起来,如今我要离开,能把阿熠放心地交给你吗?”
皇贵妃终于动了动,她扭过头,呆怔地看着苏鲤。张了张口,声音嘶哑的竟没能发出声,她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鲤,你不能,肚子里还有孩子,阿霑希望你和孩子平安。”
苏鲤却摇头,“母妃,我答应过阿霑,要让孩子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所以,我得去霸桥关。若是这个孩子与我们有缘,定然能平安出生。若是无缘,让他阴曹地府去陪阿霑也是好的。总归,不能让阿霑孤单。在未报完仇之前,我不能去陪他。”
皇贵妃终于动容,她呜呜地哭起来,伸臂就抱住了苏鲤,“阿鲤,我不相信,阿霑就这样离我们远去了,我不相信!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苏鲤的眼睛里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哗哗而下,她声音轻轻的,“母妃,阿霑心里只有我们,他不会舍得离开。所以母妃,他一定在霸桥关等着我去为他报仇。母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赶往霸桥关,我不能让南宫戬和赫连骥跑了。所以,母妃,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鲤,呜呜呜......”皇贵妃话未完,却呜呜地哭起来,“阿霑没了,母妃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苏鲤头枕在她肩上一动不动,泪水早已湿了皇贵妃的肩头,“母妃,你还有阿熠......若我离开,请你务必象保护阿霑一样保护阿熠,让他健康长大。请母妃带着阿熠回皇宫吧!调动你在中宁所有的力量,不要让阿熠受到任何伤害。将来,不求他富贵泼天,只愿他平安顺遂。”
皇贵妃终于明白了苏鲤的意思,她颤着音,“阿鲤,你果真要去霸桥关?那里危险,阿霑不会希望你去。”
苏鲤一下子直起上身,一抹眼泪,脸上立马现出坚定的神色,“母妃,此生,我绝不会放过南宫戬和赫连骥。为了阿熠,也为了中宁千千万万个母亲不再有失去儿子的痛苦,我一定要把这些毒瘤彻底清除掉。南祥作乱中宁十多年,也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皇贵妃惊讶于苏鲤身上瞬间爆发出的修罗般的森寒恨意,她知道她劝不了她。
苏鲤挺直了脊背,深深地掩下身上的悲痛欲绝,“母妃,父皇听到阿霑的消息也昏倒了,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如今宫中只有太子哥哥支撑,她也需要母妃的相助......”
苏鲤很明白,西羽才华过人的大长公主,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弱,她能在冷宫暗修地道,在承俊亲王府以厨娘的身份陪着阿霑十多年,就足见其智谋能力。
皇贵妃闻言垂首仔细想了想,此时她稍一动,阿熠就揉着眼睛要醒来。一瞬间,皇贵妃就拿定了主意,敛尽身上的悲伤,郑重地道。
“若是阿鲤一定要那么做,母妃便答应你,一定把阿熠抚育长大,此生绝不让他受一丁点的委屈。”
“好。”苏鲤暗哑的声调,轻轻道了一声好,“母妃,去吃晚膳。晚膳后,咱们和阿熠一起进宫看父皇吧!”
“好。”
皇贵妃和苏鲤一起来到皇上寝宫的时候,皇上还未醒来。太后,皇后,德妃都已经守在外间,焦急的神情一揽无余。
太后一看到皇贵妃和苏鲤到来,未张口,就掩着帕子哭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阿霑他,呜呜呜......”太后哭的很伤心,用帕子掩着脸,“皇上也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病倒了,到现在还未醒来。”
苏鲤向太后皇后德妃行礼,表情悲凄,“请皇姑奶奶莫要伤心,事已至此,如今父皇的身体最重要。”
皇后看着皇贵妃和苏鲤脸上很不好意思,毕竟赵昶是为了救赵澜战死的,她也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赵澜做错了。如今,虽然赵澜被救下,但皇上要如何处罚他,皇后心里一直忐忑着。她如今也很清楚,出了此事,赵澜若再想登上那个位置,难于上青天。不仅是皇上,朝臣也不会同意,整个天下的百姓也不会同意。
毕竟赵昶在中宁朝臣和百姓的心中地位太高了,他守护中宁,象神一般存在。如今为了救赵澜,竟然战死。皇后心中都有负罪感。
她坐在椅子上,深深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皇贵妃和苏鲤。
到是德妃,象是经过了秦相的死后,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此时倒把自己当皇家人了,“皇贵妃和承俊亲王妃不必难过,事已至此,节哀顺变,保重自身身体才是。人死不能复生,好在阿熠在,王妃肚子里还有一个。阿霑虽死犹生,后继有人,希望就在。”
苏鲤对她福了福,“谢德妃娘娘宽慰。”
德妃淡淡地点头,眼睛瞟着内殿,“皇上都已经昏过去几个时辰了,妾身真是担心他。”
如今秦相倒了,二殿下又不争气,她如今没有任何靠山,只盼着皇上千秋鼎盛,她也能荣华不倒。否则,她在后宫活的没任何滋味。
苏鲤也转头看了看内殿,“太后,母后,母妃,我想进去看看父皇......”
太后一怔,正要说‘你又不会医术,进去能干什么?’突然看到皇贵妃对她打了个手势,太后到嘴边的话一咽,看着苏鲤眼睛眨了又眨,嘴边的话立马改成。
“阿隐想去替阿霑尽孝,守护你父皇,那就进去吧!”
皇后一听,倏地抬起头看向太后,方才太后死活拦着她,不让她进去伺侯皇上,如今苏鲤只是轻轻一提,太后竟然没加任何阻拦地让她进去了。
她刚要说也想进去,不想太后眼风一转就扫向她,皇后立马低下头,到嘴的话也慢慢咽下。如今因为阿澜的事,太后很是不待见她。
苏鲤得了太后首肯,轻轻抬脚就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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