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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方妍则继续望着窗外山雨,那双死灰瞳子三年来从未放过任何光彩。

  山雨再冷。

  似乎也冷不过她的心。

  时至深夜时分,山雨仍未歇,势头依旧,无根之水向来如此,不金贵便可了劲地下,在这世道上找着那么一点点毫发丝粟的存在感,像是警戒世人头顶三尺有神明,莫要做了亏心事,否则来日现世报。

  滂沱大雨狂风乱啸中,一身青裳看面相就是富贵命最不济也是大户人家子嗣的漂亮小女孩成了这场兴许是老天爷挥汗成雨的受害者,雨水冰冷刺骨,寒风侵肌,小女孩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嘴唇乌紫,半匐在一处陡坡上,十指紧扣于泥土中,眼神倔强,坚定不移,一寸一寸往上爬,可是遍体鳞伤的身躯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风雨无情摧残鞭挞,早已到了尽头全凭意志与信念,怎能爬上山巅逾越这天堑,终究还是沉沉地昏了过去。

  一名白衣青年站在远处山崖上,一直默默注视着小女孩,也不见他如何行动,刹那间便出现在小女孩身侧,伸手轻轻抱起她,口中吐出两道混沌奇光,一道化气成幕,遮风挡雨,一道化作蒙蒙雾气,将小女孩通体笼住,数息后,雾气散去,只见小女孩身上的淤泥污垢尽被祛除,干净无比。此等手段,端的是惊人,若是寻常人见着,此时又在山中,多半得以为自己见到了山神。

  不是山神只比山神更为了得的多尔顿了顿,旋即踏出一步,便神乎其技地来到了凝云峰上碧海闭关之地,也即是一间石室,放眼望去,这凿入山腹中的石室大得出奇,但十分简陋,只有石床石凳石几各一张,外加镶于室顶一颗绽放光明照得整个石室宛如白昼的明珠。

  盘坐于石床上正在感悟开化境诸般妙谛的碧海立时睁开眼睛,见到来者略微一怔。眼神迷惑,随后便起身作常礼,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姑爷。”

  碧海的声音一向如此。多尔也见怪不怪,颔首微微一笑,抱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小女孩走到石床边,轻轻放好,才道:“这是方清。”

  碧海听闻后当即便愣住了。方清是何模样,她哪里不清楚?怎么会是这样?

  “易容术。”多尔言简意赅道,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这三个孩子恐怕没一个是简单的,特别是方妍,最琢磨不透,这易容术大概与她有关系。”

  心思玲珑又不失缜密的碧海略作思量,片刻后,眼神奇异。确定无疑又不把话说死,试探着问道:“莫非姑爷也不知他们的来历?”

  多尔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曾查过,唯有这三个孩子摸不清底细,兴许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可能偶然得到了什么奇遇。”

  多尔游历期间,曾花灵珍让天底下唯一一个敢堂而皇之买卖任何一切秘密的玄机阁彻查杨光等人的来历,不出意外也在意料之中,查不到方妍、方清、方雷这三人。

  皇极大地之所以能大一统,是被武帝王朝扼天下命脉。挟天时地利人和,才使得天蒙大地各方势力不敢妄动,牢牢割据皇极大地十余万年,底蕴深厚。难以想象,早在武帝王朝建立之初,基本上每家每户都需记录在案,如今哪户人家真有个祖上八十代,也会被查得明明白白,而神州大地却不是。那里是修士的地界,百家争鸣一直至今,仍高下未分,虽不像以前战乱纷飞,但暗潮涌动,水深火热,比庙堂之争还要险恶万倍不止,平民微末如蝼蚁草芥,能活个三代,那就是祖坟冒青烟的极幸事。所以,想在皇极大地查一介平民,哪怕花再多的灵珍也不一定能够查清楚。

  至于杨光等人是修士,有那么一丁点的地位,好查得很,大到做过什么事去过那里甚至小到梁已这厮去过几次窑子杨光这惧内痴汉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多尔都一清二楚。

  多尔查他们的目的,无外乎是依照其秉性性格以及能力等各方面因素,让他们去办最能让其极尽所能如鱼得水的事。

  就好比让杨光这当年杀人如麻的货色去穿针引线绣花鞋,哪辈子能绣出个名堂来?

  用人之道,及其所能做其事。

  一行人当中多尔最满意的不是有过一段军旅生涯的杨光,而是做尽偷蒙拐骗杀人放火卑鄙无耻下流之事没多大胆气有时又胆大包天的徐一凡等人。

  现阶段,多尔最需要的便是这种人,杨光这种最适合冲锋陷阵万夫莫敌的人,以后才能用得上。

  武力?

  如今,多尔一人,便足够了。

  将来,作为多尔手中王牌中的王牌,方妍三姐弟,如今出了这么一档事,多尔反而不会去查,更不会读取他们的记忆。一来读取记忆,不过是灵魂之门当中浅层的,查不到一些有价值的事,至多与身世有关,多尔知道这些有何用?再则,方妍三姐弟三姐弟身上的秘密越多,对多尔越有用,他一向只用活人,什么是活?是未知,是不可预料,是潜力,是能展翅翱翔的大鹏,而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死棋。这样的棋子,多尔要多少有多少,种下一魂种即可,但魂种一种,这样的人也就废了,再无灵性如朽木顽石。方妍、方清、方雷,这三人是活棋,至于杨光一行人是活棋还是死棋,暂且还不能断定,得以后再看,至少这群人如今还入不了多尔的眼,灵性是有,但是龙还是虫,至多十年就可见分晓。

  万中无一的活棋也好,多如星斗行云的死棋也罢,终究逃不过多尔的五指山。

  此时此刻,碧海见多尔陷入沉思,不敢出声打扰,每次见到多尔,碧海都会有一股压力,很是沉重,感觉这个人就像是一团迷雾,猜不透摸不着,特别是那双邪异瞳子中偶尔泛出的精光,最令她感到惊心。兴许是这个人有着恶名昭彰的外号,途半城,半城百万人形神俱灭,只为震敌。震举世皆敌,这是多大的魄力与杀心。

  碧海试问自己做不到。

  但他是小姐选择的人,小姐的抉择在碧海心中,永远是正确的,那多尔的自然也就正确了。即便是错的,碧海也会义无反顾地陪着她与他,一起错下去。

  突然,多尔问道怔怔出神的碧海:“方清这孩子,你觉得如何?”

  “啊?”碧海没听清楚,神色有些尴尬。

  多尔微微一笑,表示不碍事,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很好,就是性子孤僻了点。”碧海回答道,隐隐间明白了多尔将方清带到这里的目的。碧海心思细腻。不待多尔开口,便轻声道:“姑爷放心,碧海以后会好好照顾方清。”

  多尔开口,是请,把碧海当自己人,当朋友,而碧海开口,是请命,把多尔置于何地?虽然是好意,请人办事。首先要放下脸面,碧海不希望多尔如此,这本是她分内事,以至于两人的关系就显得太过生疏。

  碧海心思玲珑不假。但在为人处世还是有一些瑕疵,不够圆滑,多历练即可。

  多尔也顺带提点道:“事事计算,是好事,但有时就生分了,也落了下层。仙落把你当做什么。我便认作什么。以后就劳烦你费心了,过几天我会把功法送过来,至于方清的东西,只能由你亲自去落茗峰跑一趟。她见过多尔,却没见过天鸿,虽然知道,但时机还未成熟,得再养养心,等她哪天明白我为什么让她来莫须峰,我自会见她。”

  多尔让方清来莫须峰的意图,碧海很清楚,至于养心,就再清楚不过。面对与这个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的小女孩,碧海真的不忍心。方才那一席话,加之以前种种,她知道自家姑爷不是无心人。如今却要做那伤心人,养一颗杀己之心,目的何在,碧海不会去深思,只是再于心不忍,再觉得这是错的,也要好好养好这颗杀心。

  错与对,碧海从不在意。

  小姐和姑爷说的做的,才是她所在意的,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碧海也在此刻明白了多尔为何将方清交予自己,而不是茜容,自家姑爷似乎早已看透了自己。

  想及茜容,碧海内心不由得一阵担心,心思一动,欲言又止,不知道当不当对多尔说。

  多尔若连碧海有心事都看不出的话那就怪了,遂笑道:“有事就说。”

  碧海沉思片刻,觉得不当讲,但还是下了决心,轻声道:“碧海想请求姑爷将方妍或是方雷其中一人交予茜容照料。”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样做,无济于事,仙落一日不归,她的心便安不下来。而且,方妍已无需再养心,我打算过几天便见她,至于方雷,已不适合再呆在山中,我会让杨光随他一同出去历练。派茜容出去,等于是羊入虎口,我不放心。”

  说到这里,多尔眼中闪过一丝森寒。

  多尔口中所指的羊自然是神渺圣地当今圣尊王尊,碧海自是清楚,便不再多言,至少从现在看,自家这姑爷不会对茜容怎么样,这就足够了,一切误会等小姐回来,便会冰释前嫌。

  “方清的伤势不宜拖延,我先回朝华峰,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话音一落,多尔的身影刹那消失,便已到了自己闭关之地。

  此时此刻,碧海转过头,怔怔地望着以后便与自己一起生活的方清,轻轻叹了口气。

  到最后多尔仍然没有告诉碧海紫衫青年还未死的消息,原因无外,没甚么用,知道了只会伤神又伤脑,何必?看这厮一身行头装扮,要是个能与人一笑泯恩仇的货色那就是天底下头等怪事,所以多尔当时极尽所能拼着神域重伤也要斩杀此人,但终究还是让他逃了,以后报复肯定是狂风暴雨一波接一波,想再找机会杀他,难之又难。

  一回到朝华峰自己所住的那间简陋石室,多尔便想起这事,感到一阵头疼,事情棘手程度不比让他击杀一名拥有记忆传承的神体差,但总需要想个法子解决,这喜欢作怪拿人血当口脂的紫衫青年下次与自己交锋,岂会再大意?估摸着以及一定,看家本事压箱绝技直往自己身上招呼,以自己现在这点本事拿什么去挡?羽灵山多半保不下来,那就只剩跑路了。

  多尔当即便排除了这个念头,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羽灵山不得放弃,仙落回来自然会找自己,以后若真钻入那些人人谈之色变的险地中,自己无碍,仙落保不住会出事。而且多尔事事谨慎,小心翼翼,机关算尽,不是怕,相反胆气横秋,绝不是未与敌交手就先怵敌的孬人。多尔担心的是,这紫衫青年十有八九是至高界转世下凡的猛人,智商显得不太高,那是因为记忆传承不是醍醐灌顶的顿悟,一朝了事事了,到了证道境,以及往后每突破一个小境界会开启一些记忆,并且需要慢慢消化。这种站在云端上的人物,证道境之前兴许平平无奇,但之后智商只会越来越可怕,真真切切的老奸巨猾。这紫衫青年大概是获得记忆传承的时间还尚短,智商明显不高,当今可谓是诸天下凡,这厮就没个同伙?上头就派他一人下来?这能成大事?

  多尔不置可否,只作最坏的打算。紫衫青年真要是拽出个大人物,也即是混沌宇行者,多尔没法,只能认命。可若只是与此人一类的货色,多尔的确有一些办法,虽不一定治得了他们,但应该可以让羽灵山固若金汤,这就得靠他从六道极致众生身上获得的记忆。

  “先查宁武神的,这老头一辈子都在与人斗与天斗,应该能推算出点什么。”盘膝坐于丈许石床上的多尔自语道,旋即闭上眼睛,排除杂念,保持心神空灵,细细回想这姓宁的被后人唤作武神的老头一生记忆。

  历经八十一亿个藩篱,至高界出过的武神多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如路边野草,今年拔了,嘿,明年又长了,相比煌煌天地而言,轻贱至极。惟独被后人所记得的只有那么百十来号人,凤毛麟角,而姓宁的越活越回去到最后就是个泼皮小孩儿的老头正是其中佼佼者,可列前十,至于真正实力能排第几,无人晓得,兴许在内,也兴许在外,可名气,绝对是前十,这点毋庸置疑。其一生最富传奇色彩的一段佳话至今仍在至高界广为流传,被人称道,即上武道山,战武主,并全身而退。当时,举世哗然,之后更传出宁武神只输武道第一人武主一招的传言,至今老而弥坚是所有修习武道之人心中最难逾越的那座擎天大岳的武主仍未出口否认过,别人问起只字不提,报以怀疑态度的人便当这是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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