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头翼展达四五丈的青黑色巨鹰在层云间盘旋了数圈,自空中徐徐降落,赵青跟夏弥踩在林地里的小路上,朝着不远处空旷的平野行去。
她们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村庄。
村庄很漂亮,数十座民宅散落在一条也河谷岸边,有五六株特别大的香樟树如巨伞般荫蔽着其中的一些房屋。
沿河边有水车,有磨坊。
河边一些寻常的林地里,散养着一些鸭和鸡,那些民宅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是炊烟袅袅,不断有狗吠声响起,却很容易让旅途中的人想起久违的家乡的温馨。
几名熟练的渔夫在溪流水畔俯下身子,用手捕捉着一条条喜欢趴在石块上的石腹鱼,这种鱼只能长到两个指头大小,但滋味却份外鲜美,无论是在集市上贩卖,还是自家烹食,都相当不错。
再绕过几处河谷,一座寻常规模的城池遥遥在望,在数座苍山之间的一片平原上铺开,夜色初降之下,隐隐透出几分灯火的气息。
“这里是阳山郡归乡县,楚王朝的境内。”
挥手示意巨鹰坐骑自行去附近觅食,赵青对着夏弥介绍说:“归乡一带,有两座符器工坊和一家小型宗门,可以逛上一逛,感受到跟边境要塞不一样的风貌。”
八年多前,自阳山郡被楚军攻下之后,巴郡和邓郡就成了秦王朝这条线上与楚接攘的边郡,由大秦十三侯之中最为强势的方侯府率军驻守,紧握住巫山沿线的战略要冲。
在这片江南之地,秦楚双方均陈兵近三十万,有着不少成名的大将和多名军方的七境宗师相持,在鹿山会盟之前维系着双方的平衡――这个时期,“江南”更多地是指长江中游的南部,下游的地区则称江东。
根据赵青的对照,阳山郡、邓郡实际上就相当于正常历史上的楚国巫郡,秦国南阳郡的邓、穰等地,至于归乡县,则是历史上屈原的出生地。
不过,目前看来,正如元武皇帝本名嬴武一般,此界的楚王族虽然也是芈姓熊氏,但从不曾分裂出屈、景、昭三大氏族,自然也不会有屈原的存在。
而考虑到楚王朝的户籍制度,远没秦境那么严格,且赵青对这边的符器生产工艺、修行功诀特色也颇感兴趣,便花了点时间穿过了两国边境的防线。
从巴山出发,行至阳山郡境内,其实用不了多少路程。
不过为了低调出行,她特意在巴山里拿那只倒霉的披甲蜥作诱饵,扩散其“可口”的气息,吸引来了两头相当于五境上品的青翎巨鹫,将其驯服充当坐骑之用。
临行之前,赵青自然不会忘了那些被俘获的猎人,这些人早在打斗开始时就被她放回了感生石世界内,结束后又重新放了出来,然后分出了两道身神,带着他们在巴山的更深处暂且安置。…。。
而除了轮替待在龙族世界的两道身神,其他的八道身神,均返回了白羊洞的地域,以处理她不在时的事务,排除一些可能的危机,乱中得利。
不得不提的是,虽然分离出来的身神,使用起来似乎相当方便,但实际上,几个月后赵青进行突破的时候,所有身神都得收回,融入体内,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有能替代的分身手段。
作为步入下六气境后,“神明之府”运行的最关键部分之一,与阴阳六气相应的身神,在该阶段应该没法离开躯体,虽说或许还可以使用别的分身之法,但起码得研究一段时间才行。
在此期间,赵青就需要培养一批能替她做事的手下,且必须得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像楚子航、渡鸦群、夏弥等等,其中有着龙王级战力、且成长性不错的夏弥,自然得到了她的重视。
此外,以符文术器立国的楚王朝,虽然在强大的修行者数量上不及秦王朝,但也别有所长,对外战绩斐然,这十几年来被视为最强的国家,若能设法获取一批顶尖的符器,威力肯定不会逊色长陵虎狼军装备的那些。
比方说,楚王朝匠师近年研发出来的,一种可凝聚太阳真火的制式符器“天谴”,能够远距离持续坠下真火攻击,将地面化作滚烫的熔岩,显然有着无比惊人的大规模生产价值。
要知道,能够被称为制式符器的,唯有使用的材料并非特别稀缺、不可复制的装备,才能在军队中大量应用,这便意味着“天谴”将会有极为广阔的前景。
若能在生产速度上再度提升,即便已被秦人间谍搞出了针对性克制的另一种符器,在赵青看来,未必不能予以改进,而在龙族世界的战场上,更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就算暂时派不上用场,转换思路,也可以把持续凝聚的太阳真火作为炼丹炉和炼器设备的动力――至于该怎么得到这种符器和它的生产资料,她自有办法。
跟野心过剩、难容有威胁者的元武、郑袖不同,楚王朝目前最强大的修行者楚帝,已经年迈到了行将寿尽的地步,而且还没有能力的继承人,因此对待“朋友”的态度,肯定会好上许多。
“符器工坊,就是这边人类生产炼金道具的地方了?”夏弥心中微动,有些好奇:“看这个世界天然的炼金材料分布广泛,易于开采冶炼,他们低阶炼金术的普及度,应该不错吧?”
“到时候进去看看,向工坊购买一些,就知道了。”赵青表示自己只浏览过了些白羊洞的介绍性典籍,也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此类民间工坊,其实也是一种特别的宗门修行地……”
“听说你也算是龙族中的炼金大师一级,水平高过了不少火系龙类的次代种,看过了几家工坊的技艺,或许能够在灵感思路有所突破?还有,关于这只金色手环,你有什么了解的吗?”…。。
她在村头买了几条小石腹鱼,准备炖个汤,然后轻快地行进,同时拎起被挂在腰间带子上的尼伯龙根之戒,随口问询道,心神则是沉凝探入其中,感应着手环中可能存在的五行常政。
……
同一时间,数百里外的巴山外围,一大片沿着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间木楼组成的城寨,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一支千余人的秦军正从附近的大道上迅速向更深处的山区行进,沿途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领头的是一名冷峻的黑甲将领和数十名铁塔般魁梧的黑甲军士。
天气渐寒,他们的盔甲和旗帜表面已然积了薄薄一层白霜,在火光照耀下,虎狼图纹闪闪发光,另有一种涂抹在盔甲上独有的油脂气味,如山涧里的湿气侵袭般,沉重地弥漫开来。
虽然对巴山剑场可能的余孽相当重视,不过此地荒山野岭,部队的给养很成问题,所以当地的秦军数量并不多,他们驻扎在山间高地的一片连营上,时而跟土人的连城寨交换物资。
在发觉巴山一带疑似有强大修行者高调闯入,然后发生了异常的地震之后,这支精锐秦军立刻派人向着长陵赶去,汇报情况,紧接着冒着极大的风险,赶向了巴山剑场的地域。
另一个方向,百里开外的巴山边地,一处深山里的破败道观,虽然周围毫无人烟,可里面却有着昏暗的灯火,照亮了观门牌匾上的“檀心观”三字。
几支气味极重的檀香正默默燃烧着,香炉表面紫金色的符纹不断变幻,熏烤着倒悬于其上的一柄灰蒙蒙的细剑,剑身时而翻滚,烟雾埋没了一名神色愁苦、正在写信的中年道人。
这是一家百多年前曾辉煌一时的修行地,虽早已没落,甚至沦落到了只剩下寥寥数人,但目前仍拥有参加岷山剑宗的资格,不过从中年道人的修行状况来看,似乎别有玄机?
只见他的笔下写到:“巴山深处,疑似有古代宗门遗迹现世……应该并非修行者之间的打斗,否则没理由浪费真元,引发这等规模的地震。可能涉及到远古龙族的遗留,有种特殊的气息。”
“……萧夜枭,你近日是否有空离开长陵,过来一起探查?”
……
不过在这段时间,无论是巴山秦军将领,还是檀心观的道人,他们向长陵寻求支援的讯息,注定是难有所获。
原因很简单,隶属虎狼北军的军械库被盗一事,在晚间的巡查中终于爆发了出来,立刻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消息严密封锁,长陵的守军进入了深度戒严的状态。
“必须彻查到底!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共犯!一旦有了线索,允许动用不伤性命的任何刑罚!”
在一处足有上千亩规模的巨型院落内,七座灰黑色仓库之间的空地处,神都监副司首祁悲槐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咆哮了起来:…。。
“连自家的军械库都守不住,还怎么驻防,护卫这偌大的长陵!谁知道平日里究竟出了多少错漏,以前是不是也被人给潜入过,让整支虎狼军为之蒙羞?”
不远处,面色僵硬的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看着自己的军师祁泼墨被两名神都监的官员封住了功力带到边上审讯,其他几名忠诚手下周剑林、宋仁也将紧随其后,勉强装出冷静的模样,实则心中焚如焦炭。
如果没法渡过这一劫的话,别说他手下的虎狼北军必然被南军大将军谢旧燕给接管,在关外拼死搏杀多年的战功一夜之间清零,甚至,可能连修为和性命都难以保全。
对于梁联来说,这真是做梦一般的经历,原本打算搭上郑氏门阀的路子,在今天深夜里派人发动刺杀,干掉那个不长眼的江湖老大王太虚,结果还没开始行动,就发现重重把守的军械库居然失窃了!
这简直是大秦王朝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异事,令人引以为耻,遭盗失窃也就算了,丢失的还不止是一件两件物品,而是加起来得用几十辆大车装载的沉重军械。
这么多东西被悄无声息地运走,如果说没有内鬼的配合,多名奸细的深入谋划,守备军队的玩忽职守,阵法禁制中出现的破绽,那是绝无可能的。
实际上,由于此事的太过不可思议,他甚至生出了别样的想法,觉得这次惊天大案,很可能是有人专门为了陷害自己,且幕后黑手的权势地位,恐怕还远在大将军的级别之上。
是两相?皇后?还是……陛下的默许?我是成为了某个连环计谋的牺牲品了吗?如果是充当诱饵的话,又得牺牲到什么程度呢?
梁联闭上眼睛,肌肤上透出了沉重的玄铁之色,不禁生出了立刻突围逃生的想法,只是仍有犹豫,待到他心神稍定,院子里又赶来了几名实力卓绝的大人物。
“司空将军,你来了。”梁联首先注意到的是坐着符文战车而至,自家的上级,兵马司副司首,在长陵修行多年,相传早已臻至七境中品的司空无潜。
那是一名身穿铁衣,背影高大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根根不乱,肃杀的身姿仿佛被刀兵染满了金铁气息,只是冷峻的站在那里,就有气吞山河,手握万军的气势。
然而,跟他想象中的不同,司空将军一言不发,似乎根本没打算理睬自己,而是直接从祁悲槐的手中接过了几份案卷,就站在空地中央翻阅了起来。
跟随着司空无潜而来的,还有十几名凝立着的兵马司剑师,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却腰佩军方玄铁长剑的剑师,看向梁联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隐约间透出了劝他放弃挣扎,甚至主动认罪的感觉。
冷汗涔涔而下,梁联忽然间就明白了兵马司同僚们的意思:…。。
在长陵讨生活,有多少官员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生意,没有收过黑钱?兵马司的各阶官员、将领,自然也不例外许,大秦军队再怎么悍勇无匹,也不能免俗。
光是长陵兵马司成百上千座大型库房的解库提运,这便是每年无数银两的大生意,还有铜铁的矿山开采、甲衣的制造采购,刀剑的铸造……这些生意里面包含着多少惊人的利润?
这些生意平日里无疑是上面默许的,但一旦出了现在这种大岔子,那便是其他司部对兵马司进行清查,赚取功绩的好机会,会让不知道多少将领与官员倒台。
为了尽快结束此次事件,昔年并肩作战的情谊又算得了什么?保住自己,争权夺利才是关键。真有良心的将领,基本上早就跟巴山剑场一起死去了。
梁联和他的手下早点没了,反而能更多的让出一些份额来,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
在神都监进一步搜查、审讯的同时,院落外面,上百辆闪烁着森冷青铜色光芒的战车部队,迅速地在军械库的四周分散了开来,封锁住了每一条向外的通道。
车身之上,各种形态的饕符文、龙虎符文亮起汇成一片,伴随着远古荒兽般的低沉咆哮声,有天地元气从符路中喷涌而出,交织共鸣着化作了一张笼罩方圆数百丈的光幕屏障。
除了这些虎狼南军的战车部队和先前的兵马司要员,第三波前来此地的,则是数十名身穿黑衣、面色肃然的监天司官员。
数辆马车驶在他们的前方,沿着战车之间避让着打开的光幕缺口而入,然后停在院外。
虽然此时无风无雨,然而从数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其中五人,却是依旧撑开了黑伞,遮掩住了面目。
一名有种书卷气、秀丽如画白衫女子和一名老仆模样的老人,便在这五顶黑伞的簇拥之中行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名女子的身份,因为她惯穿白衣白裙,和这座城的黑灰主色总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夜策冷,监天司的司首。
她身边老仆模样的老人,则是传说中监天司六大供奉中最强的韩三石。另外那五顶标志性的黑伞,自然代表着监天司另外五名神秘的供奉。
“物资的损失,清点的怎么样了?”夜策冷从黑伞之中迈步而出,看向场内的神都监重要官员,在祁悲槐钻入库中后职位最高的莫青宫,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了梁联、司马无潜等人:
“按照惯例,这个级别的军械仓库,得布置三道重要的法阵,引动的禁制足以杀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较长时间抵抗一两名六境的攻击,在遭遇七境宗师时也来得及发出示警,通报给最近的角楼城卫。”
言语未毕,她倏然身形一掠,化作一道流光飘入了其中一间长六十余丈、宽二十余丈的仓库,然后,进入到了一片由弓、弩、矢、镞、戈、戟、矛、铍组成的海洋。
……
3931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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