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白羊峡高处的那间石室内,几个赵青正在操办着不同的事项,忙碌不已。
其中一名赵青指尖探出了一根根丝弦,延伸至距石室数十丈的山顶岩石处,连接着几个漂浮着的水膜空泡,里面的空气以各种频率振荡发出声音,又被牢牢限制在一小片区域,分别传给了几枚正在广播的玉符。
之所以不集中使用,而是分布在整片山头,自然是为了避免天线之间的互相干扰。
另一名赵青,则站在一具等高的玄冰人体模型前,眼中射出淡淡的渐变色光芒,渗入其中已然构造得无比真实的经络、窍穴、神经、血管、脏腑、骨骼,激发出周流不息的元气,以此来测试模型的可靠性,验证功法。
一名赵青,手中握着一颗内有万千微细光纤的水晶圆球,操控着晦暗的幽冥真水,在其中腐蚀纂刻出复杂之极的纹路,这是备用的微型氢弹,结构越发精简实用,单发威力在千吨当量上下。
还有一名赵青,轻轻伸手按在一张薄薄的晶屏上,指尖不断滑动,似是在输入与调整着各种数据,那晶屏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密布着错综复杂的符文与刻度,中央则是一个个微小却精准的红点。
“分布于白羊洞周围数十里范围内的元气传感仪,监测效果着实不错。”她轻声自语,在晶屏上画出了一根曲折的线条:“两个深夜偷偷摸到青藤剑院后山的修行者,究竟是什么来路?”
“从此人离开的速度与引发的元气波动幅度来看,修为境界应该在六境或更高,还是需要注意。毕竟有事不走正道,偏偏绕路而行,这就绝非偶然,多半有所图谋。”
赵青心中微动,神念勾连上了云层中大量以冰晶制成的光学镜片,启动了红外热成像的追踪模式,再辅以散布在各个山头的元气传感仪,双重监控之下,她很快锁定了那名潜入者的动态。
所谓的元气传感仪,听上去颇为玄妙,其实工作原理并不复杂,不过是将无形的元气波动转化为可量化的参数,对周围一带的元气环境进行实时且精准的监测。
这些传感仪内部,均嵌入了经过特殊处理的魔气感应元件,作为元气生命,“魔气”对元气的波动极为敏感,能够捕捉到因修行者精神力、能量外逸所引起的元气环境微小变化,且自身的状态也随之微弱波动。
一缕普通的真元,在天地元气浓郁度或活性不同的环境中,能引动的元气量显然不会完全一样,在无灵之地更是仅有本身的能量起效,而“魔气”的变化也是类似的原因,只是要灵敏得多。
除了对魔气元件磁导率、透光率、折射率等常规属性的精确测量外,“元气透过率”,才是这其中的关键,代表着诸多材料中对天地元气的阻碍流通作用,也就是相当于“灵阻”一般的存在。
就像通过测量电压与电流,可用于了解电路的状态一样,元气传感仪正是通过将魔气元件和一系列灵材进行各种“串联”“并联”,巧妙地测量元气浓度与灵气压强的变化,来感知修行者的存在。
这种监控方式的优势在于其穿透性与隐蔽性。即便是修行者使用了高级的隐匿术法,试图掩盖自己的行踪,元气传感仪也能穿透伪装,直接捕捉到他们元气的真实波动。
即使修行者们有意收敛气息,试图融入平凡之中,也很难完全避免元气的泄露。正如一个人无法在水中行走而不留下涟漪,他们在运用元气时,同样会在周围环境中留下清晰的痕迹。
当修行者运气逼开污浊之物,或是像那名黄袍中年男子一样,以无形的威压让带刺的藤蔓自动散开时,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实则都是元气运用的体现,从而被元气传感仪给捕捉到。
更令修行者难以规避的是,修行者若不使用真元催动秘法,就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自然也就无法躲过上方云层红外成像的监视;而一旦动用真元,无论多么微小,都会触发附近元气传感仪的警报。
当然,光学视觉搜寻与元气痕迹感应这两种方法,本就是许多高阶修行者都会同时运用的追踪之术,但施展的水平亦有高下之分,赵青过去就颇擅此道。
不过,将后者集成压缩于一台小型仪器中,还可以测量元气浓度小于亿分之一的微弱波动,并广泛散布以“守株待兔”,让别人连自己被发现了都无从知晓,这就是另一种更为高明的手段了。
“怎么处理?”听到外面出现了异常,几名赵青同时发问,接着商讨了起来。
……
作为一座人口达到数百万的巨大城市,长陵在不断扩建的过程中横跨了辽阔的地域,甚至各区块的气候都经常不尽相同。
渭河边的一处广阔水田里,雨丝绵绵,如细针般轻轻刺破夜的寂静,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些村民正弯腰弓背辛勤劳作,收割着嫩绿的水芹,动作熟练而迅速,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
水田波光粼粼,映着天际稀疏的星光,不远处,静静地卧着一个古朴的村落。
青砖黑瓦的房屋错落有致,虽然建筑简陋,却是早在长陵皇宫前便已建成,一砖一瓦都透着老气,墙上的青苔在微凉的雨丝中更显翠绿,增添了几分韵味。
这些村民黑且瘦,早已经习惯了在水中和雨中劳作,如此细雨,他们连蓑衣都未穿,只是任凭雨丝渐渐打湿衣衫。
在村落的一角,则有一家看似普通的农户小院,屋檐下整齐地挂着一串串咸鱼干,都是一指粗细的小海鱼,门前立着一尊破旧的土地神像,边上还种着几株瘦弱的菊花,在雨中摇曳生姿。
此时,一个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悄悄接近,脚步轻盈,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人正是先前那名黄袍中年男子,他的目光在四周迅速扫视了一圈,确认无人注意后,便快速地走向了农户的门前,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放在了神像之下,然后轻轻挪动了神像前几块不起眼的石块。
通过改变这些石块的位置,形成的一个简单的特定图案,便是胶东郡用以传递讯息的手段,隐藏着解码密笺被打乱文字的关键,只有那些熟悉的人才能留意到,正确地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即可。
胶东郡门阀最初的起家资本,正是来自于其贩卖至秦国各地的咸鱼干。大量的鱼类在制成干货之后,甚至可以满足三分之一秦境的肉类所需,逐渐成为了平常人家裹腹充饥、增鲜调味的首选之物。
长此以往,那些位于市场下游的鱼贩,自然也对胶东郡产生了深深的依赖,而郡内的高层则借此机会,将许多鱼贩发展为自家的谍探,建立起了一套隐秘而高效的情报网络。
一条条来自远方、廉价普通的咸鱼干,在运输的过程中,悄然成为了传递消息、联络各方的绝佳载体。鱼贩们穿梭于各地,不仅带去了食物,更带走了宝贵的情报与指令。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感慨于胶东郡先辈深谋远虑的同时,黄袍中年人又在农户小院环顾了一圈,确保一切无误,刚准备转身离去,动作却倏然一顿,接着朝向一旁的院墙斜斜撞去。
那堵并不算坚实的院墙轰然爆炸开来,却立刻被一声清亮的震鸣声给盖过。
黄袍中年人的袖中一道深青色飞剑倏然飞出,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急速的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形成了防护性的光幕。
几乎同一瞬间,一柄透明的大剑自远处的黑暗中飞掷而至,径直刺穿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以及后方的数道院墙、数间宅院,一团团的尘浪依次绽放,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路。
然后,这条刚刚被划出来的线路开始迅速发光,内里有无数交叠在一块的符文稳定地传输着天地元气,立刻便让这片区域转化成为了一道急剧放大的剑罡,一柄足有数十丈长的晶莹巨剑。
剑身弯曲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看上去似要朝着黄袍男子方才躲闪的方位斩去,却又在中途忽地崩解开来,迸射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剑气。
屋瓦被切碎,墙被割裂,一些刚刚感觉到危险的猫狗身体碎裂成无数片。
大半个村落在这一击下毁于一旦,化作了残垣断壁,可其中却有一栋房屋几乎完好无损。
一块巨大的深青色龟甲虚影笼罩着那片区域,表面与落下的剑气碰撞发出连绵的叮叮响声,多出了数不清的凹陷,色泽也迅速黯淡起来。
这些年来,胶东郡猎杀了不知多少头海外的异兽,黄袍中年人拥有一件强大的龟甲防御符器,在关键时刻起效承伤,夺回了先手,并非出人意料之事。
只见他的身形在一片血雾中再度浮现,但围绕着他盘旋的深青色小剑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束细长的软剑,磅礴的真元顺着剑身上的符文不断激射出去,化作了无数道凌厉的风束。
之所以称之为一束,便意味着不止一柄,而是有很多柄剑,代表着极高的使用难度,堪称象征着这名修行者身份的独特印记。
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散发开来,加持在了风束之上,让它们悄然间多出了几分柔韧之感,就像是成群结队的灵活小鱼,在水中欢跃蹦蹦跳跳,好不快活。
于是,空气中同时溅起了一朵朵小小的元气浪花,一圈圈青色发光的波纹扩散开来,将大片范围内的天地元气搅得紊乱之极,难以被敌人感知和操控,也让黄袍中年人的真正出招变得隐蔽起来。
如果能够更深入地观察那些小鱼的动作,就会发现它们在跃来跃去的时候也在互相吞噬,辅以天地元气作为养料,快速地增长变大,最终将培育出唯一一条吞天巨鲸,演化出极其强横的杀招。
……
那片先前有许多村民在劳作、现下人群却四散而逃的水田里,却仍有一名依旧在割着秋芹、手中的镰刀拿得很稳当的中年男子。
距离他大约数丈的地方,一柄深青色泽的小剑速度开始飙升,剑尖直指此人的后心。
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几乎任何的修行者都无法来得及闪避飞剑的刺击,更别提这柄飞剑先前一直在月光下的阴影暗中潜行,没有激起半点风声,可以说隐匿得十分完美。
千钧一发之际,这名混入老农中的袭杀者,其后背却有十数个窍穴通透发亮起来,向外涌出了一个晶莹的气团,紧接着猛然炸裂,气流激在了水面上,生出了冲天而起的泥水飞瀑。
无数雨点被震得反向飞出,恰似银河倒挂。
借助于一炸之势,此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及时探出了自己的臂膀,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速的挥动,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光芒大盛。
很多柄细长的青色软剑连绵成片,晶亮的剑气编织如网,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空中许多还在飘洒的水珠和剑身相遇,击碎无数细丝,则像是伞缘垂落的流苏。
当黄袍中年人御使的飞剑骤然激射而至之时,这面光伞张开到最大,紧接着便收拢了起来,内中无数笔直激射的剑气和平挡在前的剑气纷纷相撞,发出如洪钟大吕般的震鸣声。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很多柄细长的软剑以奇异的方式弯折扭曲,纠缠相绕,竟然在剑尖与剑锷处同时打了两个死结。
它们将外来的飞剑紧紧捆缚住,囚困在了剑束之间,伴随着剑身上的符文发亮震颤,逼出了其内灌注的所有真元,再不能作丝毫动弹。
“《纶布剑经》?怎么可能?”感应到了自己的飞剑被夺去的整个过程,正凌空飘起、蓄势待攻的黄袍中年人脸色蓦然一变,似是无法理解,不可思议地叫喊出了声。
据他所知,作为郑氏门阀可以说相当偏门、修行难度也高的秘传剑经之一,整个胶东郡真正掌握《纶布剑经》的修行者屈指可数。
除自己以外,每一位应该都是七境的宗师,家里的中流砥柱,怎么会在敌人的手上冒出来?
就算这一点能够用功法泄露来解释,对方所修的本命物,为何也是跟自己多年前向家中工坊定制炼成、长得一模一样的天枢束剑伞?两者之间的差异小到了如此程度,那么……
郑立人想到这里,心中陡然生出了冰凉刺骨的寒意,不禁思考起了千百种诡异可怖的可能性,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开始在他的心底蔓延,像是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灵魂。
他下意识地从半空中落下,站在一根倾斜的梁柱上,几条刚从小鱼进化而来、满嘴利齿的鲨鱼状剑罡在周围不住游荡,鱼鳞片上遍布尖刺,看起来凶恶狠厉之极,护住了郑立人的身前身后。
见到此招已成,他心下稍安,刚准备施展新的剑式尽取守势,打算趁机遁逃,发送信号获取长陵驻军的支援,却倏地感到一柄锋锐的小剑从脚底激射而出,自尾椎而入,彻底切开了自己的后背。
如果对方知晓自己的一切修行功法上的秘密,对其中的弱点了如指掌,自然也能看破方才那式“游鱼嬉水”攻守中的奥妙,用最阴险的飞剑手段袭击自己的要害,瞬间致人死亡……
在这一刻,郑立人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他方才尚未完全想清的那个念头,凭借着六境巅峰修行者的顽强生命力,一时间并未死去,靠真元吊着最后一丝生机,身体缓缓向前倒去。
他勉强转过头,视线穿透了弥漫的血雾与尘埃,试图看清那袭杀者的面容。然而,当那双眼睛真正锁定住对方的刹那,郑立人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站在那里的,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敌人,而是一个与他面貌惊人相似的男子,不,那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从发丝到眼神,从衣着到气质,除了那股冷冽的杀意,一切都与他如出一辙。
“你……你是谁?!”郑立人挣扎着开口,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嘶哑,充满了绝望与不解。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心中的恐惧却如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可那“另一个自己”只是冷冷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天枢束剑伞,那本该属于郑立人的本命物,在此刻却成了他死亡的宣判者。
剑伞轻轻一挥,无数细长的软剑再次编织成网,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外来的飞剑,而是郑立人本人。
“原来……是我自己……”他喃喃自语,心中涌起的恐惧与悲哀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试图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却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与眼前这个“敌人”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对方的幻象。
人影手中的软剑轻轻一抖,无数道青色的剑气如丝如缕,缠绕上了郑立人的身体。那些剑气仿佛有灵性,精准地切断了他与天地间元气的联系,也切断了他生还的最后一丝希望。
郑立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失去温度,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沙粒,一点点流逝。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黄袍中年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困惑与不甘。
“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呢喃,声音渐渐消散在夜空中。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郑立人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也就在这时,那些残破的院墙、断裂的梁柱、毁坏的水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忽然间开始如蒸腾的水雾般渐渐消散,归为了虚假的幻象。
一个完好无损的“郑立人”身穿黄袍,简单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摸了摸藏于袖中的飞剑,脸上微微一笑,便从那家门前有土地神像的农户处离开,大跨步走向远方。
当他飞渡过先前的水田时,一枚微微发亮的玉符出现在了“郑立人”的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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