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银爵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因为在此时此刻,就在这里发生了令他刻骨铭心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去世,他的这段记忆却通过丘脑素残留出现在了这里,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当年的浮游公园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荒废,这段记忆却始终存在于此。
就在这晚往前的两天,他的竞争对手用更高的价码买通了他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即这名香料商。
在这次浮游公园的活动期间,香料商负责带银爵游览公园,而竞争对手的人则偷偷潜入银爵的厂房,在各个关键阀门布置下爆炸物。
随后便形成了那场令银爵倾家荡产的火灾。
在这个关键点的断裂令当时还未在甄选城扎下根的银爵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击,他本来便没有多少人可用,现在更是成了随风飘摇的柳絮。
而这段记忆也即将到达这最后的终点。
“好了,银爵,表演开始了。”
香料商向后撤了两步,就像是离开舞台区域一样,双手向两边做了一个平展的动作。
银爵看着四周,原本随风摇曳的花草突然一停,随后剧烈地甩起了头,天空中的黑云产生了气旋,他知道有事要发生了。
突然,有行人停下了脚步,他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站在原地,只将头转向了身后工厂的方向。
他们转头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因为好些身体背对着工厂的人竟然直接将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常情况下脖颈绝对会断裂,但他们却拧着螺丝钉一样的脖子,脸上睁大了眼、张大了嘴。
火,从工厂玻璃窗的缝隙间钻出来,像一双双夹在门缝中的手,向两边分离推动着。
银爵知道,那边起火的就是自己的厂房,但拧着脖子的行人就好像是收到了统一的指令般在那个方向形成了一道人墙。
异口同声地说着∶
“表演开始了!”
吱吱的惨叫声从熏黑的玻璃上传来,窗框在颤抖着,扭曲了自己的身体。
终于,玻璃窗在高温下一扇扇爆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嘭嘭碎裂声,亮闪闪的玻璃碎片如繁星坠地,被灯光照射的满地发光。
天空中狂风大作,更加大了那边的火势,几声爆炸从那边传来,无数焦黑的铁板与钢筋从天而降。
“因为这场表演的主演,就是你自己啊。”
香料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银爵的手一滑,失去光泽的手枪掉落在地。
“你的一切——”
香料商在银爵身后飘过,他的声音如同最尖锐的锥子打入银爵的耳中。
“都将不复存在、不会有任何退路,这座会吃人的城市已经盯上你了,在夹缝中又如何生存?”
“你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香料商的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不可抗拒的狂风,将银爵吹到在了地上。
可有一点不对劲,香料商始终与银爵保持着一定距离,明明应该是幻象却给人一种正在防范的感觉。
巨大的恐惧感如流沙般汇聚成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尖啸声,携带着铺天盖地的黑覆盖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现在别说反击,就连从地上爬起来都难,因为这只是一段记忆,一个已经注定的结局,而他只是用银爵本人的视角再去经历一遍罢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刚刚那个念头惊醒了银发男子,没错,他根本不是当事人,他眼前的这景象不过是一场梦。
他要制造与这段记忆不符的地方,以此来摆脱缠绕在身上的丘脑素。
“如果你认为我已经输了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现在轮到我反击了!”
地上的银爵用胳膊作支撑,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成功了,他创造了与记忆中不同的话语。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是幻境依然在,对面的香料商也不是丘脑素在银发男子脑海中创造的幻象,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杀手。
他在用话语误导银发男子,试图将他重新拉回银爵的回忆,毕竟——银爵与他有着刻骨铭心的关联。
然而杀手忽略了一点,如果面前的银发男子并非他以为的银烁,那么银爵的记忆就无法与其产生关联,切断思路也就可以轻而易举。
“好吧,不说这些漂亮话,你真的以为,我已经被你释放的丘脑素麻痹了神经吗?”
“银爵”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握上了那把白色的小手枪,他将食指扣在了了扳机上。
他当然不可能弱不禁风到被一阵风吹倒,刚刚只是借助趴倒的机会从地上偷偷将枪捡起罢了。
“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幻象,你不可能——”
银爵没有向面前的香料商举枪射击,而是向身后看似随意的甩了两枪,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两枪竟然在身后十几步的空气里打出了两朵血花。
香料商的身影瞬间从银爵的面前出现在了他身后中枪的位置,他惊讶地看着胸口的两处伤口。
“嘛,不觉得奇怪吗?你站在我面前,声音却是从后面来的。”
“在眼睛不能相信的情况下,我更相信听觉。”
“银爵”用握枪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片放进了口中。
周围的环境在破碎,头顶的黑夜被撕裂,露出明亮的天空,脚下地砖上出现了年久失修的裂缝,墙壁氧化变褐,幻象在退散,周围的环境变回了刚开始的废弃公园。
香料商在后退的时候,身上也在发生着变化,黑色的西服变成了红色的斗篷,脸上也露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
“如果不是变成银爵后身上的衣服也发生了变化,找不到衣服内兜了,这片药我还能吃的更早点。”
“银爵”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他的脸逐渐变年轻,身高缩短了一寸,中年大叔的胡茬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在这时,致幻才看清了银发男子的脸,就算这位杀手没有见过银烁,他也一定不会将银烁和我的脸弄混。
“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为什么雪原主会在这里!而且为什么你的头发……”
致幻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当我吃下那片药的时候,短时间内他的能力都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了。
“不过是染了个发而已,要是我连染发都做不到的话,还有什么资格称为雪原主?”
我用手中的小手枪在露出的发梢两侧蹭了蹭,头发上的银色就好像被吸走了一样附在了手枪的枪身上。
只是银色的物质在附到银色的枪身时并没有让金属的光泽更加闪耀,飞扬的黑灰从手枪前端蔓延到枪托,整把枪好像被附上了黑魔法一样不断掉渣。
“咔嚓。”
手枪对准了杀手,他知道,雪原主用手枪瞄准他的时候就等同于将枪口顶在他身上了,对方绝不会打偏。
但出乎意料地,我放下了手中的枪,然后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一场愉快的体验,以我个人来看,就跟一场全息电影一样。”
对面的杀手完全没有听我感慨观影体验,在我伸懒腰期间便向身侧一个翻滚位移蹿进了已然废弃的厂房。
“跑的真快……不过很明智,要是我在遇到对方战力过强的情况下也会选择撤退。”
我歪了歪头,把地上揉成一团的白外套穿回身上,刚刚在幻觉的影响下将它扔了出去,现在看来除了沾上了一点泥土并未有什么变化。
“既然我不是银烁,那银星自然也不是银星咯。”
看着那边废弃的厂房,我希望巨颚不会将它摧毁的太彻底,毕竟我还打算在这里重建一个据点呢。
“呼……糟了!跟资料上说的一样,雪原主果然诡计多端!必须呼叫支援!”
红衣的杀手面色惊恐,他斜倚在一扇门后,通过旁边带铁丝网的窗户向外看去,很好,雪原主没有追过来。
但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厂房紧闭的大门处传来,好似是什么东西在从外面撞击厂房的大门。
“嘭!”
“嘭!”
“嘭——吱!”
厂房大门的闸在外界巨大的冲击下绷不住弹飞,门也向内凹陷,裂开了一条缝。
红衣杀手从门缝中只能看见一片黑,可外面明明是白天,一定是有什么遮挡住了门缝。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庞大到遮住了整扇门的阳光?”
“难不成是一辆堡垒坦克?”
没等红衣杀手想出门外是什么东西在撞门,一楼西面八九米高的铁皮墙壁被直接撞开,庞大的黑色怪物带着碎散的铁屑与墙壁碎片冲了出来。
它用两边的巨爪扒着地面,粗大的巨尾在地上拖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卡车大小的头几乎顶到了工厂的二楼穹顶,明明是一间可供百人同时工作的厂房却仿佛容不下巨颚的本体。
“那是!该死,果然跟传闻中一样,雪原主走到哪里巨颚体就跟到哪里!”
杀手认出了它,西陆七恶魔中咬合力最大的雪原梦魇,它象征着恐惧与破坏,仅仅挥动了一下手臂便将厂房的二楼吊顶拍了下来。
“吼呜呜呜呜——”
巨颚的嘶吼拖着长音,它似乎并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只是在寻找着躲藏于此的那个羸弱人类。
突然,巨颚将庞大的头颅转向了红衣杀手藏身的位置,正如所有感染者都能感受到人类密集区域一样,巨颚更是能精准到感应到以它为中心广大区域内的每一个人类。
“吼呜——”
巨颚的右爪举起,不留一丝余力地向那边拍去,立在厂房中央的支撑柱几乎没有起到阻挡攻击的作用,被黑色的手臂拦腰扫断。
杀手狼狈地从二楼窗口跳到地面,他身后的铁皮房被巨颚一把抓住,在摩擦出大量火花的同时被捏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废铁。
混浊的咆哮声在封闭的厂房内回荡,形成四面八方的噪音,尤其是巨颚每将杀手藏身的地方捏成一团后,还会将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扔出去形成封锁他走位的障碍物。
门就在十几步外了,只要他冲到那里,然后扣下把手,就能冲出门去。
“嘭隆!”
扭曲的不成样子的黑色机床从背后的空中飞来,不由分说砸在了标有安全出口的门上,将红衣杀手最后的逃生之路也堵死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高十余米的黑色怪物,感觉那就像一场噩梦。
但那不是他产生的幻觉,而是真真正正存在于世的帝王级感染体,它甚至不属于这里,来自那个甄选城外的恐怖世界。
“止步于此。”
杀手是这样想的,他已经退无可退,面对这样的怪物,是人类永远也不可能战胜的存在。
巨颚伸出了手,带着厂房内混浊的空气向红衣杀手的一侧挥去。
它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两指厚的钢板,在杀手身后的墙壁上开出了一扇门。
光从那扇门外照射进来,也带来了外界的新鲜空气,还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我相信现在你一定能够理解为什么贸易联盟的高层会认为我是‘不可控的威胁’了。”
我走到红衣杀手的身边,似笑非笑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身上的白衣果然跟我不是很配,在昏暗的厂房里反射出一抹明媚的亮光。
如果巨颚在巴别塔内部切换到本体,不用半个小时,那座象征了贸易联盟的通天紫色高塔就会轰然倒塌。
“回去告诉你的老大,别来当贸易联盟的马前卒,将你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你们保的自身安全,我也不用分心,对双方都好。”
我从红衣杀手身旁走过,刚刚厂房内顶着天花板的庞然大物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看上去呆呆的黑发女孩。
“竟然没杀掉我?”
杀手有些吃惊,以刚刚巨颚体的优势,自己完全在劫难逃,而他所听说的雪原主则是一个性情变化不定、喜爱赶尽杀绝的疯子。
“很疑惑吗?因为自由的白鹰告诉我随心所欲吧!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现在我突然改变主意杀了你也正常。”
我倒是洒脱,随口诌了一句便想带着巨颚离开,毕竟在另一边的两处地点,我的同伴们还在对付不同的敌人。
张言河那边估计已经解决好了,论单兵作战能力,整个西陆都找不出来几个能与他匹敌的。
至于居住的据点,虽然银烁和苏天启都留守看家,但加上被追杀后来到据点的倒霉记者和夜半,非战斗人员也不少。
但是据点那边也不需要我多关心,看来我更应该去找个酒吧喝上一段时间,反正还有一整天,本次巴别塔会议在明天晚上才召开。
“走吧巨颚,别忘了感谢这位先生给我们提供的这次精神体验。”
我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然后带着巨颚向刚刚在墙壁上开出的门走去,白色的羽饰帽在头上随风抖动。
“等等,雪原主先生——”
红衣的杀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就喊了出去。
我听到背后的呼唤,停下了往前的脚步,脸微微向后侧转,嘴角向上咧起。
“糟了糟了,他明明都要走了,我为什么要叫住他啊!”
杀手刚叫住我将后悔了,好不容易我对他不感兴趣,他才逃过一劫,此时竟然自己又把我叫住了。
不过他迅速咽了咽口水,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磕磕绊绊的语言。
“请问你们雪原还缺人吗?”
这是我最后听见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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