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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旬,天气忽然转凉,这天晚上竟然飘起了些微小雪。..内陆的气候,四月回寒天、八月即飞雪,都是常有的事。
萨曼的士兵都赶紧加了衣服,幸好也不用打仗,和唐寇——哦,不对,应该改称呼为唐军了,也在谈和了,所以萨曼的士兵对天气忽然转冷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日,南面忽然传来了让人不安的声音,哈桑正在为唐军使者昨日的态度而发恼,这伙唐寇啊,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哈桑纡尊降贵愿意和你们这伙流寇和谈,你张迈居然还不识好歹,说什么要和谈可以,但不是谁做谁的附属,而是要和奈斯尔二世平起平坐!真是可恼也!
忽然听到南面传来的古怪声响,他皱了皱眉头,派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是唐军一边谈判一边却派人迂回来袭,但想想又即释然,自己大营的南面有一条疏勒河挡着呢。
疏勒河河床虽浅,不像中原地区的大江大河那样深,但由于今春融雪水量增大,已不是骑兵能够纵马踏过,所以哈桑驻营于此后顾无忧。
但那不祥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于到了哈桑也没法无视的地步,跑出帐外,与手下一起远眺。
“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疏勒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的猛兽么?”
也有人说:“不对,不对,可能是山谷中在响雷。”
然而响雷是这样么?不对。不对,终于有来自山区地带的积年老兵叫了起来:“天啊,那声音。是山洪,山洪!山洪爆发了!”
哈桑呆了一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些老兵已经开始逃。一边说:“得赶快走!离开这里!这里地势太低,会死人的!”
有将领见他们扰乱军心。飞骑过去责问,“轰隆隆”的声音从南方高处冲来,来得比任何千里马都快!
哈桑才从老兵那里审问明白,觉得可能是山洪时,那可怕的洪水已经绕过最后的一层山峰屏障。闯入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洪水,洪水!真的有洪水!”
“山洪啊!”
巨大的洪水滔天扑下。远远望去似是一头正在吞噬一切的猛兽。
数万人惊骇得一刹那间丧失了行动力,再跟着便是所有人都抢着上马逃亡。当此大难临头之际,哪里还有组织?
然而又哪里还来得及呢。
南面平缓的坡度没有半点障碍,高下的落差反而助长了山洪下冲的速度,那条小溪就像一个向导,带着宽博广瀚的洪水激荡入疏勒河中,强大的冲击力在疏勒河中激起以丈计算的巨浪,水势同时向河道的两端东面和西面激去。向东是顺流冲下,向西是逆流使河水倒冲。
可是宽而且浅的河床也无法完全消解这股山洪下冲的威猛来势,大水带着惯势喷上岸来,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淹没了疏勒河北岸数里之地,萨曼人的营地皆已在茫茫水中,跟着逆冲上游的水势力尽,随着上游的河水冲了回来,与山洪的后续力量加在一起,迸发出第二波大浪,这一波的大浪竟然直冲到疏勒的城墙脚下,城门挡得住胡马,却没法彻底拦住大水,冰凉的洪水从城门的缝隙中涌了进来,将一座旱门变成了一座水门。
胡人们在城外哭爹喊娘。城头张迈也看得暗暗心惊。在这两波的大浪之中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卷了进去,内陆的士兵没几个会游泳的,大水一没顶那就只有等死。
水势是不平均的,并非处处都能漫过人头,但巨大的冲力连营帐都能冲垮,潜流的拉扯也让人立足不稳,羊和马在大水中惊嘶,人在大水中求救。
洪水连续两波巨浪之后。短暂地退了下去,按照地势向下游冲去,拓宽了疏勒河的河道,但这股倒拉的力量却更是可怕的灾难!在第一波和第二波浪潮中侥幸未死的人,都感到脚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卷,连泥土甚至石块都被硬拔了起来,羊根本就立不住脚,马也摔入水中,至于人,数万早鸭子在这洪水之中根本就没有自救的能力。除了一些抱住木块旗杆的在浪涛浮沉中挣扎求生之外,其他人便只能在水中等死。
疏勒城墙上,连刘黑虎这样的猛将看着那大水也吓得腿脚有些发抖。
早在薛复出城之前,张迈就从十余万军民之中,选出稍通水性者八千人,城内木筏全部集合起来,另外又集结轻骑,布置在北门、西门。
张迈却是唐军高层将领之中少数会游泳的人之一,这次唐军的出击分为四部:东面由奚胜带领步兵往下游,会合室辉捕捉冲到下游的落水士兵以及羊马;西面由郭洛带领骑兵出西门,剿杀侥幸逃出升天的萨曼骑兵;北面由郭师庸领军威逼萨图克;至于南面,则是张迈引领八千人,乘坐木筏出击。
大水还在不断涌来,但这三波冲击之后,后续的水力虽仍源源不绝,却已显得平缓,张迈相准了机会,下令:“开城门!”
石拔叫道:“特使。你真要出去啊!”
张迈一笑,跳到了木筏上。
城门打开之时又是一股大水涌至,扑到了十几名城门护卫士兵,还冲进了好几具尸体,张迈挥动赤缎血矛,叫道:“众将士,随我出城!”
他带领的这八千人。选择标准不在其是否精锐善战,而在是否通水性而已。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兵,或者连民兵都不是,只是淡民一疏勒地区、夷播海地区和藏碑谷也都有渔民的,只是数量不多。
八千人驾了木筏,或以竿撑,或以桨荡,遇到萨曼敌军根本就不用战斗,这些人还没死的都在水中叫救命呢,一靠近木筏就丢了兵器束手就擒,为的只是捡回一条性命。
木筏在城内城外穿梭,不断将俘虏、羊马带到浅水处,那里自有杨定国安排了人接应,然后又继续去拨缴敌人。
只有张迈带着二十挺木筏没有回城,一路搜缴萨曼的帅旗以及重要将领。
不久便听一个俘虏叫道:“哈桑将军!哈桑将军!在那里!”举目望尖,便见个身材长大的西域男午抱着块木狈啮联丁浮沉不定。须发都被水卷得贴住脸面,哈桑的形貌本来十分威武雄壮,这时却是狼狈万分。张迈命舵手桨手将木筏开了过去,数筏围近后,张迈以赤缎血矛指着他道:“为何不叫救命?”旁边自有人帮忙翻译。
哈桑抬头看看他的赤缎血矛,问道:“你就是张迈?”
张迈笑道:“没错。”
哈桑长叹一声。说:“是你运气好!魔鬼也帮着你,送来了这场山洪!”
张迈哈哈大笑:“魔鬼送来的?你以为这场山洪是魔鬼送来的?”
“难道不是?”哈桑瞪大了眼睛:“难道……”
张迈笑道:“这场山洪,是我放的!”
哈桑在水下瞪着张迈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仰天大叫,忽然放开了木板。要让水流将自己冲走。
早有一个老渣夫撒开了渔网,将他网了上来。哈桑蜷缩在渔网之中。闭着眼睛不睁开,张迈赞道:“不错。有几分风骨!带回城去好好看押。”
既捉到了主帅,便驾筏回城。
筏队则继续拨救落水者以及畜群,人是旱鸭子,羊马却天然会水,只要没被第一、第二波巨浪淹死,便有生机,因此筏队除了救出落水者八千余人之外。更捉得羊马无数。
这次水攻之后,只有郭洛一部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那是在山洪掩来时见机最快的几千人,逃到了洪水未及处的旱地上,然而也大多没了战意,打了几个回合就弃械投降,郭洛杀敌八百余,带回了四千多名俘虏,然后继续在旱地与洪水边缘巡戈,望见有爬上岸来的就捉住送回城内。
下游奚胜、室辉,设网待鱼,也有很大的行获。
北面萨图克但听水声如雷,心中震惊,一时三刻却弄不明白状况。见郭师庸阵势坚稳,一时不敢来犯,即大局渐定。眼见萨曼全军覆没,回讫上下无不震骇。
第二日水势渐退,疏勒河洪涛滚滚,尽是浊流,其中不知飘着多少尸体。也有人,也有马,也有羊。
杨定国清点得虏,共得一万四千多人,其他人马或者淹死或失踪。羊马、畜群以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一时也盘点不清。
城内盘点尚未结柬,北面回讫军已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这一战唐军威震诸胡,原本投靠了萨图克的本地胡人听到消息魂飞魄散,全都含了萨图克,赶到城下请罪,求张特使重新收容他们。就连土伦的旧部、回讫从葛罗岭山口以西带来的部族,也有弃萨图克而奔来归依。
龟兹回亿闻讯撤出数十里,骨咄从蔚头、温宿征调的兵马大多不是回讫本族,蔚头、温宿的地理位于龟兹、疏勒之间,生活在这两个地区的部族也是墙头草习性,疏勒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归附疏勒,龟兹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依附回讫,听到唐军连战皆捷、大破萨曼,竟然有大半倒戈,赶去下疏勒投降。
石拔道:“萨图克完了,咱们得防止他逃跑!不如我现在就领一支轻骑去取葛洛山口,关起门来,就能叫他匹马不能回去!”
郭师庸却道:“归师勿遏,萨图克亦西域之人杰,如果垂死反扑。反咬一口,我们也得面临重大损失。或者在这疏勒、莎车之间流窜起来。手尾甚长。不如集结起堂堂正正之师,随后击之,将他们赶过葛罗岭山口去吧。”
杨定国则道:“芶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大战之后,当以疏勒的重建为第一要务,我也赞成将萨图克赶走,但也不用集结大军,可令杨易起下疏勒之兵,将他们驱逐出葛罗岭山口就是,其他将士,民兵尽数解甲,诸府士兵留下必要的防御军力,其余也安排屯田。”
三种意见,各不相下,张迈问郑渭:“你看如何?”
郑渭道:“特使,如果你趁势追击,能越过葛罗岭山口将讹迹罕也拿下么?”
石拔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郑参军竟然比自己还狠。郭师庸更是为之一愕。
杨定国吃了一惊:“什么!出征讹迹罕?我们内部如此空虚,若再行险远征,只怕内部会出岔子!此事万万行不得!”
郑渭道:“灭瓦尔丹一战,俘虏本来不少,这一战俘虏更多,若再追击萨图克,各部人心散乱,无心思战,沿途必然还有俘获。有数万多名俘虏当劳力,足以代替士兵屯田放牧了。”
杨定国道:“我军大乱之后,实宜休息。不宜不顾国力,妄自进取啊。”
郑渭却道:“不然!如今西域正是乱局,人人震于我军威势,不出一月。东至高昌、西至萨曼,南至印度,北至八刺沙震,都将轰传我军威名。沿途部族、城镇都有机会一招即降,这个威势千载难逢,若不利用,太过可惜。等到局面平定,那时候要拔一城一镇就都难了!虽然我军的现状有外强中干之弊,但我以为不该放弃这个扩张的大好机会。而应该趁此一战之威,鼎定下一个大好局面来,然后再图休弃生息不迟。”
郭太行皱眉道:“只是我这番守战。耗费极大,眼下疏勒存粮仅支半年,若再出征,那……那……”
战争一起,军粮的耗费自然更大了。
郑渭道:“畏缩固守,未必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积极进取,却反而有机会度过难关。”
这时西北、东南同时来报。
西北方面是萨图克派了霍兰引领精锐,急向葛罗岭山口突击而去。石拔叫道:“萨图克要逃跑!特使,若要关门打狗可得快了!你给我五百汗血宝马,我这就去追他!”
郭洛却道:“他们已经出发,现在赶去未必来得及,且萨图克此行还是拼命,你若赶去,只怕损失会很重。”
石拔叫道:“那也好过让他们就这么逃了吧。”
同时东南来报:“于阅国主李圣天,闻疏勒围城久久未退,已亲率领两万大军赶至莎车,安将军派人来问。如何应对。”
本来张迈毛经示意安守敬除非发生特别情况,悔州不必向千阅求援,但干阅国击李圣天亲自前来。众份殷勤,小指由安守敬一句话就回绝。
杨定国对信使道:“疏勒之围已解,你这就回去,让安将军向李国主报捷,同时致我军感谢之意。”
张迈却忽道:“等等!”沉吟片刻,叫来安守业和嘉陵,道:“你们即代表我去面见于阅国主李圣天,请他火速引兵来疏勒相会。同时传我命令,由安守业领一府士兵以及民兵,留守莎车,其余二府精锐,由安守敬统领,引于阅兵马来疏勒会合!”
杨定国惊道:“如今危机已解,为何还要请援?”
郑渭却道:“特使所谋甚当!危急求援,那是雪中求炭,欠下的人情太大。如今我军威震诸胡。请于阅国主来会,名为请援,实际上却如同号召,且李圣天既来,两军一合,东南一路就再无后顾之忧,且能巩固我两军情谊!”顿了顿,又道:“特使,可再加一事:向于阅借粮。”
张迈眉毛一扬,笑道:“你这个奸商!好,听你的!”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领命前往。
石拔又道:“那我现在就带兵去抢葛罗岭山口!”
张迈却道:“不!我们不和萨图克抢,他要回去,我们就让他回去。”却唤来郭洛郭师庸:“即玄调遣兵马,取六府兵将,民兵万人,只等于闽大军开到,便要行动。其他一府将兵并民兵,都留请副大都护以守疏勒。”郭洛和郭师庸都领了命令。
张迈又命人前往下疏勒。告诉杨易自己将起兵西进,要杨易独当东北之事,如何处置,任他便宜行事。
杨定国道:“特使,追击萨图克,需要动用这么多兵马么?”
张迈道:“我不只是要追击萨图克,我还将进兵河中,以报萨曼对我大唐的欺侮之仇!”
杨定国目瞪口呆,一众青年将领却振奋欢呼齐声道:“我等愿随特使西征,攻灭萨曼,踏平河中!”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骑了汗血安马赶往莎车,安守敬接到命令之后惊讶程度不在杨定国之下,叫道:“特使怎么发出如此鲁莽的命令!”但张迈这道命令十分严厉,不容他推托迟延,安守敬无法,只好一边布置兵马,将防务与安守业交割,一边领了嘉陵来见李圣天。
李圣天已到了莎车城外,听说唐军已经歼灭萨曼,既惊骇,又敬畏,嘉陵随即代张迈邀于阅大军西进会师:“共击西寇。”
于阅尉迟氏在驱逐了吐蕃之后,孤立于西域,李圣天乃守成之主,非扩张之雄,西北拒回讫,东北联沙州,只是沙州政权离于阅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阻隔着难以通行的沙漠,和沙州的结盟也只算是遥相呼应而已,若疏勒能够出现一个有佛教背景的汉人政权,与于阅互为唇齿,这却是李圣天所乐见的。
这时听张迈邀请往会,李圣天想也不想,当场就答应,嘉陵又道:“我军围城既久,粮食匿乏,想问于阅借粮济荒,待得来年有了收成,便当计息偿还。”
李圣天道:“计什么利息!我视张特使有如兄弟,他却来和我讲利息,不太见外了么?”当即传命国内,押运粮草五万石,羊八万头赶来疏勒。“若不够时,我再派人运来。”同时自己领兵与安守敬合作一处,赶来疏勒。
这时萨图克的军势已经向西面松动,龟兹回讫又退到了蔚头附近,疏勒与下疏勒道路大开,张迈派往下疏勒的使者畅行无阻,第二日便进入城内。
杨易听到捷报哈哈欢笑。将捷报传遍全城,下疏勒民众闻讯后上街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共贺大捷。
而杨易接到要西征的命令之后又踊跃不止,兴奋得坐不住,叫道:“我不擅守!叫郭洛来替我守这东北!进兵河中,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少了我!不行,这个先锋是我的!谁也不能和我抢!”
使者无奈,只好回去禀报。这时萨图克已经拔营,张迈命石拔、唐仁孝、温延海领三府骑兵四处出击。诸部望风溃败,或投降,或逃亡,除了术伊巴尔所部之外,再无一场死斗。
张迈尚在疏勒等候于阅的大军。听了杨易的请求后,回复后却拒绝了,仍命他主理东北之卓。
杨易闷闷不乐,道:“疏勒本城几场攻防大战,打得何等精彩痛快!偏生我却被迫窝在这下疏勒。一场好战也不得参与。如今好容易要大举西征,也没我的份!憋屈,憋死人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好憋屈的,阿易,你道特使真的要攻打河中不成?”
杨易一怔。慕容春华道:“兵家大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次西征,叫嚷得这么响亮,我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主要是靠声势收取战果,不会打硬仗的。既然没硬仗大,你就去了又有什么用?以威收取部族城池,功劳却注定了得归张特使,你如何抢得来?但咱们若是经营东北一路,却有一场大功劳等着我们呢!”
“什么大功劳?”杨易忙问。
慕容春华道:“如今疏勒的形势,是外强中虚,但疏勒内部,百姓都已归心,若论对外形势,则为群山所包围,出入口只有东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只要保证这三个方向没有外敌,那么疏勒纵然空虚,却一定不会有大患,正因此特使才故意去向于阅请援,既挟东南之兵挺进西北,则东南、西北同时无虞,剩下的,就是东北一路了。
杨易道:“所以他就让我固守东北,我知道这一路很重要,但固守之功劳,总不如征战夺城、开疆拓土来得大!龟缩城内,又岂能如纵横战场来得爽快!”
慕容春华微笑道:“特使只是让咱们守护好东北一路,可没说要我们固守啊,要保护好东北,未必要‘守’。”
杨易怔了怔,随即大喜,道:“对,对!保护国家,岂一定要用守哉!春华,咱们就来一个以攻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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