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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晋北巨变
府州。
折从远看着黄河,心中满怀忧虑。
不过这时他忧虑的已经不是灾民,而是黄河对岸的局势。
从漠南到河东,今年的年景本来就不好,晋北尤其麻烦——这里除了天灾之外还有**所以本来的小歉收也变成了大荒年
如今已经快冬天了,夏秋之际,饿着还能顶一顶,一到入寒冬,肚子里要是没点东西,不饿死也得冻死
天策三年的这个冬天,对晋北来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过
石敬瑭仍然在塞外哭穷,演着他那一套折从远看了都皱眉头的好戏,而晋北的许多百姓在某种舆论惯性的支配下,还仍然支持着他们的驸马,觉得朝廷对驸马太也苛刻,既要他御敌,又不给粮草,实在是有些过分。
晋北地方上的豪强也不断向洛阳太原哭爷爷求奶奶地求告粮草,希望朝廷看在民生维艰的份上给予赈济。
可是,太原方面却是一粒米也不发出来
所有的这一切,折从远都觉得朝廷是失算了
这种扯皮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最近然后整个形势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半个月前,在一片混乱中,张敬达忽然进驻云州
在太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他,在未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率领精兵进入晋北他跟着召集晋北六州军政官员以及本地豪强,将数百人聚在一堂,问责他们治境不力以至于百姓流散之罪
所有本地豪强看着这位风雷般猛力的大将军都骇然了一个个像狐狸见到老虎一般不敢动弹
虽然河东地区在石敬瑭的统治下已经有多年,让他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但张敬达本人也是出身晋北,这里也是他的老家,可以说他在这里也是有根基的,在进入之前又做了多方面的工作,加上奉了君命、名正言顺,因此一旦领兵进入,马上就掌控了绝对主动权。
众官员和地方豪族在他的问责下无不战战兢兢,当然还有极少部分人不识时务地出言顶撞,他们还要扯皮,可他们没想到,张敬达这次来是没带好脾气的
“从太原出发之前,陛下已许了我便宜行事”
张敬达冷面盯着他们,忽然喝道:“尔等内虐百姓,外结胡虏,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这几个豪强眼看张敬达给他们安了这样一个罪名,正要辩论,一队刀斧手已经开了进来,将这些人押了出去,毫不客气地当场行刑
这一见面杀震慑了全场
跟着张敬达以株连罪将所有亲驸马派或杀或撤,动向不明者二百余人也都扣留在了云州,名曰助防,让他们给家里报平安而不令他们回去,只是赦免了四百多人里的不到百人,或者让他们回去整治地方,或者让他们去巡视诸州,或者让他们去安抚百姓——折从远在得到消息之后仔细琢磨,发现这一百多人里头有一半都来自代州——而那里正是张敬达的老家其他人很显然也是亲朝廷派。
这其中有一个蔚州的豪强之前称病未到,听到消息后更是据堡自守,他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有大军兵临堡前,一场大火烧起,两日就将这个堡垒拔了
“首恶诛除从犯尽数发配登州”
雷厉风行之下,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张敬达就已经将整个晋北牢牢握在了掌心他采取的是重点防御的措施,将兵力重点布置在了大同府各地,以防北虏,同时将亲朝廷的豪强提拔起来,安置百姓。
那些被张敬达拿掉的豪强家族,其家产都被抄了出来,竟得存粮三十万石张敬达将其中一半散与百姓,另外一半充为军资这时晋北的中下层百姓已有一大半寄食于黄河西岸,还留在晋北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这批粮食一发下来,省点用的话,也足够帮留守晋北的百姓过冬了
晋北的百姓对张敬达过去半个多月里的惊人之举本来充满了怀疑乃至不满,但粮食一发下来他们登时改了心思,对朝廷感恩戴德起来,并破口大骂那些不顾灾荒还在囤积粮草的豪强们。与此同时,也让他们对石敬瑭的动向怀疑了起来。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张敬达又查出了几条秘密出塞的粮道这些粮道都是晋北豪强和塞外的私通许多证据都表明如果,晋北的豪强们就是通过向朝廷要粮以及压榨河东百姓,取得粮草,然后通过这些粮道接济石敬瑭。
尽管折从远自己也相信晋北的部分豪强肯定和出塞的石敬瑭有联系,但对这些粮道是否存在还有疑问,因为这些证据来得太快太明显,因此折从远怀疑这是张敬达在栽赃
差不多与此同时,太原的粮草也一批批运了出来,运往大同,但是,这些便都是军资了。
晋北六州虽然市井萧条,但这种简单的社会生态反而更加适合进行战争,尤其是最北面的大同府,各个军事要点几乎都防范森严,张敬达的帅旗甚至直接插在了雷公口,冬天的第一场小雪飘下时,整个河东与漠南的局势都完全颠覆了
河东,已经不再是石敬瑭的河东,而是朝廷的河东
折从远看着滚滚黄河,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画面——洛阳的龙椅宝座上,黄帝李从珂看着来自晋北的禀报,笑得合不拢嘴但是,折从远又马上回过神来——洛阳方面是胜利了,可是府州这边呢?
这边还有一个沉重的摊子啊
折从远看出,李从珂这次是准备一次性解决掉石敬瑭这个后患
晋北的一切,在未来的至少一年里都将以军事、政治为纲至于民生与百姓都要靠后,所有可能造成晋北混乱的因素都必须排除。
在石敬瑭的首级送到洛阳之前,这个地区将成为一个用兵要地
张敬达已经传来了知会,要折从远不许放灾民渡河回家。
“一切等明天开春以后,另行通知”
也就是说,朝廷是要河西诸州来负责这个重担了
如果放三十万人回去,这三十万人能否迅速成为晋北防御的辅助力量难说,但那个消耗之巨大却不言而喻
而且三十万居民忽然涌回,也很容易会造成混乱,让敌人有机可趁
本来到河西来就食的晋北百姓,听到晋北宁定的消息之后是有回家的想法的。
国人本来就恋土何况冬天来了,总得回去过年啊在缺衣少食、无瓦遮头的异乡流浪算个什么事啊
许多人认定,既然朝廷已经表现出了爱民的意思,自己回到家去,朝廷总不能让自己在老家饿死吧。
因此就算张敬达发出了禁令,灾民们也会有一股很强的内动力要回去
但张敬达的一个幕僚却想到了这一点,便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要折从远将这一段黄河沿岸的所有船只全部凿沉
尽管很不情愿,折从远还是下了命令:“砍”
从黄河拐弯处到一直到定难军界,所有的船只木筏都被拖了上来,用斧头砸成粉碎。然后搬回去发给了灾民,给他们做这个冬天取暖的木料
看着这些木料,看着折将军提前送来的“温暖”,三十万灾民哭笑不得。
而这时折从远更是内心苦笑
赈济灾民的粮草,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怎么着也不可能度过这个冬天何况过了这个冬天之后,三十万人就能回去了么?
因此最保守估计,还得至少准备三十万人半年的粮草
这个数字就是对掌控了整个中央皇朝的李从珂来说也得头皮发麻,更别说折从远了
“可恶”
折从远并不是骂李从珂,这次朝廷方面本来并不是让府州、麟州单独负责这三十万人的,而是让整个秦北与朔方一起来负责。但是,李从珂能够有效控制的区域,其实没有他名义上的疆域那么多。他的政令出了洛阳之后,是否能够施行就要看地方势力是否配合了。
府州、麟州尚武而强悍,但并不富有,比府州麟州更加富裕的延、丹诸州都响应聊聊,反倒是党项人所控制的定难在这次的事情上出了大力气
不过,党项人为什么这么卖力呢?
折从远不是傻瓜,他自然早就看出,党项人卖力的背后,有着另一股可怕势力的存在
“将军,令公请你回去”
“船还没凿完呢”
“有急事家里来了客人是从夏州来的。”
折从远有些凛然,马上将凿船之事交给副将杨仁,但家人又说:“令公请杨将军一起回去。”折从远却又有些愕然了,却只得将军务交给都尉,跟着和杨仁飞马赶回家去。
路上马蹄踏踏,府州初冬的第一场小雪也下起来了。
瑞雪兆丰年,府州麟州的冬小麦都已经种下了,有雪被盖着,对来年的收成会是好事。
但是北风加上雪花,那种寒冷却会让没有家的人更加难以生存一片雪花掉落在折从远的肩膀上,很小很薄,却让折从远蓦地感觉非常沉重。
“怎么办呢?”
一路上折从远都充满了忧虑,三十万人的性命啊,似乎都压在自己的肩头上他的武艺足以力敌百人,但是武艺再强,也没法凭空变出一粒米来啊
进了家门,早有家人将大门紧紧关上,氛围之紧张谨慎更是让折从远诧异
入厅后折从远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杨仁的父亲居然也在不过,也有几个陌生人,但看样子并不像党项。
除了折杨两家的核心人物和那几个陌生人之外,大厅中就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折从远和杨仁分别拜见了自己的父亲后,折嗣伦才指着客人说:“见过凉州的客人,”
凉州?
折从远和杨仁都微微吃了一惊
凉州虽然一直是华夏故土,但是现在是什么地方,当今天下谁都清楚
天策军
难道是天策军派的人来?
天策军怎么会派人来?
折嗣伦的表情十分凝重,但对那几个客人也十分客气,替折从远介绍说:“这几位都是凉州的贵客,这位是凉州的枢密副使,鲁嘉陵相公。”
枢密副使
折从远和杨仁更是心中暗惊
府州麟州是后唐面对契丹的前哨,和天策军并不接壤,所以不像朔方那样对凉州广派间谍,从职务上来说折从远也没有义务去细细了解天策军的状况。
可是天策军近年实在是太厉害了
声威之盛直有虎吞天下之势,所以由不得天下人不注目,再加上折、杨两家在朔方都有子弟,所以也就知道了许多天策军的情况。
枢密副使是多大的官折从远心中清楚,而鲁嘉陵这个人折从远也听过天策与后唐还是对等大国,以此类推,则鲁嘉陵的地位是远远高于折从远的
不过对方毕竟是外国大臣,折从远和杨仁不好跪拜,便只是行礼。
鲁嘉陵也还了礼,笑道:“两位不必客气。杨信、折从适两位在甘陇效力经年,北庭一战更是威震胡虏,名扬天下,如今已是名列将军,以他二位的功勋威名,假以时日便是上将之位也指日可待咱们算来也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折从远和杨仁同时全身一震,对望了一眼,一时都想不明白鲁嘉陵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来到秦北,为的是什么
折从适(徐从适)和杨信入凉行事,他们两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弟弟的资质原本是不错的,折从适和杨信之后的成就,是在原有资质上加上际遇才产生的突变。但当年才出发时,他二人在府麟却还不算什么人物。入凉的初衷也是折杨两家让他们去历练历练,谁知道后来事态的发展竟然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北庭一战,天策大唐以一敌二,同时挫败了契丹,重创了回纥,为汉家子弟大大争了一口气哪怕是天策军境外的中原地区,也有不知道多少汉儿对此高声叫好自中唐以后,汉人有多少年没有这等威风了
因此在北庭大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杨信、徐从适之名也早就随着北庭大捷而响遍了中原虽然杨信之名太过普通,徐从适又变了姓,所以暂时还没多少人就联想到秦北折杨两家来,但是折家杨家却是心里清楚得很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折杨两家的心情可说是矛盾之至
一方面,北庭大战是以汉克胡,从整个华夏的视角看去那无论如何是好事,将来就算天策军和后唐生了矛盾,汉家史书对这场战役肯定也是要大书特书,折从适和杨信也将因此而彪炳青史连带着折杨两家也脸上有光折嗣伦和杨家的核心人物,也以出了这两个子弟为荣耀。就连杨信留在了老家的妻子,也在听说此事之后大感欣慰,觉得这些年为丈夫苦守是值得的
但是兴奋过后再回想,折杨两家的知情人又无不背脊发凉
他们也算对天策军有所了解,折从适和杨信两人如今在天策大唐所得到的地位,已经超过折杨两家所有人在后唐的地位至于声名之响那更是强爷胜祖正如鲁嘉陵所说,以他们二人的成就与年龄,将来只要不犯大错肯定要成为天策军顶梁柱的——这个谁都不怀疑
但是这样的事情,万一哪天传到李从珂耳朵里,朝廷会对折杨两家会怎么想
尽管折嗣伦和折从远本身都没有背叛后唐的意思,但是出了这种事情,甚至不用别人推波助澜地抹黑,他们就已经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结果朝廷对此尚未觉察,天策军的首脑人物竟然就先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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