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晨,馆驿的伙计从东岳雷池赶来后,便安排了一辆马车。
总算不用再步行。
整夜的休息,大家都缓和不少,也换了身新衣裳,只是脸上仍是各显疲态。
倒是裴顺又变得精神抖擞,正翻弄手上的话本。
靠在轿门旁的张正义,脸色古怪道:“奇也怪也,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丹药?怎的每次赶完路明明都累得跟驴似的,一觉醒来又啥事都没有。”
策马的沈青也是看了过去,提议道:“若真有此灵丹妙药,不妨让元皮皮吃些。”
裴顺则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视线抽离话本。这话本他也压根没打开,只是眼神迷离在想些事情而已。
这下举目远眺,得见眼前的金秋遍野,大好风光。
他想起了一个姑娘。当然不是苏观宝。
李小玉不似苏观宝这样天赋卓绝,她只是个被评入平安班的姑娘,但她又不似元皮皮这样苦大仇深,她的资质与性格,都跟她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
可李小玉从小就有一个被她认为是伟大,被人认为的笑话的梦想。
“我要嫁给小师!”
作为当事人,裴顺并不知道小姑娘为何会有这个念头,这本就是一件无从探究且没有道理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而他刚好从她眼前经过,便动了心思。
也可能是不经意间做了某件小事,就被她记在了心上。
小姑娘的懵懂情窦,裴顺当然是不会去在意的,但此时如果让他说起印象最深的女学生,除了苏观宝,大概便是这个来自平安班,平平无奇的李小玉。
这小姑娘,真就是位福运所至的人。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情,正是如今金秋时节,裴顺如平常一般,带领平安班的学生们泛舟渡河,前往桃源洞天交界处,游玩山野。
李小玉便有一份。
概是黄昏时分,将将是回程之际,十三岁的李小玉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是这么多年来最大胆一个,竟然想要与小师同舟渡河。
裴顺当然没有同意,这倒并不是什么嫌弃,只是他向来喜欢独处而已。
可小姑娘最后还是成功了。
她是这么多年最大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与小师同舟渡河的人。
为什么会成功呢?
在返程的时候,李小玉竟是趁人不注意,兀自翻身潜入水中,打算悄悄游到小师的木舟上。
对任何成年人来说,这都是个可笑,而且不可取的想法。要知道,且不说江河如何危险,河下是否存在妖物,小姑娘水性是否过关。裴顺携舟群往返,可都是调动了天地灵气,在刻意推动进势的。
水下河流湍急,可想而知。
尚是同舟的学生发现李小玉不见了,于是大喊大叫,引起了裴顺的注意。
便以神识察看,这才在河水深处发现了失去意识的李小玉,急忙牵引灵气,调动水流将其送到了自己的小舟之上。
彼时,已是生机薄弱,裴顺甚至有种回天乏力的感觉。
在桃源洞天,他杀人没有压力也没有难度,可这救人却是无从下手。
哪知小姑娘突然颤了颤身体,随即竟是兀自坐了起来,不停吐出身体里吸入的河水,茫然片刻后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上了小师的木舟,不由又是兴奋雀跃,蹦跳着向前边的同学炫耀起来。
裴顺尤为不解,细查之下,才发现小姑娘那平平无奇的成仙桥中,竟是多了一条蜉蝣。
以他眼力,自然瞧得出来这条蜉蝣有些玄机,虽算不上是什么上等灵种,便连中等也不如,但也算是一份小机缘。
修士将根基五境修炼圆满,想要再往前踏一步,就必须融合妖物精血、或内丹,通常来说,这是由宗门、学府分配的,但也有如苏观宝这种被人提前赋予。
而李小玉,则是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自己在生死危机之中,被一只甘愿与之融合的小妖物给看上了。
这便是天赐的福缘。
也许是应了句那大难未死,必有后福,得到蜉蝣眷顾的李小玉,成仙桥的气象虽是未有大变化,但在晋升大典上,却是遇上了一位年长几岁的少年。
那少年偏偏对她尤其钟意,极力恳请随行的父亲,将小姑娘带回去。
兴许也是有些小背景,他那父亲果真向陈齐礼讨了个名额,成功让李小玉完成晋升,成为修士。
可李小玉却死活不肯走了。
说什么要留在桃源乡,要嫁给小师,倒是叫那少年好生郁闷,尚是裴顺出面,给了她一份许诺,让她先出去闯个几年,如若念头仍是不消,再回来桃源乡,可让她住进小院。
小姑娘才应允了。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虽仍时常有书信来往,可提及从前往事,已经与当初那个少年成婚的姑娘,不由也是一头雾水,字里行间充满了娇羞,对自己从前的幼稚行为感到为难。
只是她又说自己很清楚,她很喜欢小师。
不是那种一定要成婚的喜欢,就只是单纯的喜欢,闲来无事会突然想起,街市闲逛看到话本会想起。她想要小师过得好,想看见小师开开心心,仅此而已。
她如今的成就也不高,正如裴顺所想,将她带走的少年与长者,虽在京城有些门路,可到底不是上层权贵,李小玉与她夫君又都是资质平平,小夫妻过得不甚如意。
幸好俩人又是知足常乐的性子。李小玉便听取了裴顺在信中的建议,想要放弃京城竞争激烈、门道复杂的谋职,向上司申请调到距离桃源洞天比较近的东岳雷池,先当个初阶学府的府师,刷刷资历。
主要离家也近。
她那夫君与家属倒也开明,家公动用了些关系,成功将俩人调到东岳雷池,尚且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李小玉那会儿还带着她的夫君回了趟桃源乡。
裴顺身上的话本,不少都是她捎带回来的。
东岳雷池,一座初阶武学府,毕竟传授有限。
裴顺其实有更好的门道让元皮皮成长,同意来此一趟,无非也是想见见当初那个声称要嫁给自己的小姑娘罢了。
约莫晌午时分。
马车缓缓停在官道尽头,旁边矗立着一座恢弘大院,其面积比桃源乡还要大上不少,四方院墙高耸,建设于山林之间,可见里边有一座高大阁楼。
大院门前,立有两米高的石碑,篆刻“东岳雷池”四字,竟真有种雷霆气象,玄妙至极。
门庭上又挂有牌匾,描画“初入门庭,渐入佳境”八字,痕迹黯淡,看且年深日久。
两旁的看院迎上前来,看过沈青递上去的文牒后,便有一人将他们领入院中。
裴顺跟在沈青后边,有意无意问道:“借问,可否替我向李小玉通传一声?我与她相识。”
领路的府卫脸色微变,看向沈青。
沈青直言道:“这位是桃源洞天里的学院小师,方便的话不妨引见一下。”
府卫皱起眉,压低声音对裴顺道:“好心提醒一句,最好莫要再问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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