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败的破庙前。
郭岩蹲在石梯上方，正手捧一个罗盘，向着裴顺所指的角落，嘴里念念有词，看似正以神识察看四周。
裴顺眼看如此，便转身顾盼各处。
正打算以神识巡视，耳边却传来梦呓低吟，虽是模糊不清，但尤为熟悉。
他仔细辨别，目光便渐渐转向庙内，便见里间那尊残旧佛像后边，隐隐飘荡出幽绿色气雾。
裴顺正欲上前，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首只见郭岩已经站起身来，正盯着手上罗盘辨别方向。
他心中疑惑，便试探道：“大人，可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郭岩脸色一怔，侧耳仔细听了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裴顺拍了拍耳朵，皱眉掩饰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总觉得耳边有声音萦绕，这会又没了。”
实则，王芝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他耳边，不停重复着那句“我爹把我杀了，求求你帮帮他”的话，可是，郭岩怎么似乎听不见？
他作为阴府司总领，修为必然不低，应对阴魂的经验更是丰富，总不可能忽略了什么。
裴顺眼睁睁看着郭岩手持罗盘，再以神识几经确认后，才看向庙内，继而大步跨过门槛：“找到了。”
又是新的区别。
王芝身为阴魂的低语，他听得见，旁人听不见。
裴顺将疑惑迈入心底，跟着郭岩进入庙内，便见对方取出如伶舟越早些时候一样的铜质钵子，手作法诀。
佛像后，小姑娘的身影越发缩了进去，显然十分恐惧，可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她浑身飘忽不定，已纷纷化为幽绿色气雾，飘入铜钵之中。
她无法抵抗拉扯，便哇哇哭了起来，一双手不停抓向空中，所看的是裴顺方向。
显然，她在向裴顺求救。
裴顺近前两步，神色不安地看向郭岩。
郭岩则摆了摆手，以钵盖遮掩，盖子四方有扣动机关，轻易便能锁上，旋即将铜钵放入藏物法器锦囊，这才看向裴顺，露出笑意道：“所幸没有什么意外，铜钵能够温养魂魄，这便把她带回去。”
“贼人连番夺去百姓的性命，近几个月不止死的人多了，连阴魂失踪的情况也时常发生，想必那贼人也是冥脉修士，在做着炼化阴魂的阴邪勾当。”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是头一回对裴顺露出笑意，可心里却是更加警醒，脸上越显得不经意，心里对裴顺表情的观察就越仔细。
裴顺轻轻叹道：“我总算没有辜负她的嘱托，就是不知小玉情况如何。”
郭岩沉吟道：“一起回去吧，顺便看看你的朋友，类似情况静初……也就是我的同僚，此前也有过应对，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顺默默点头，转身朝庙外走去。
郭岩则渐渐收敛笑意，脸色疑惑虽然仍未消减，但警惕还是没来由少了许多。
方才王芝的阴魂一直在向他求救，便证明他此前说辞的成立的。如此暗暗想着，这位阴府司的总领便跟上裴顺步伐，共同朝县城折返。
他忽而问道：“裴公子与清风城关系如何？这般年轻就踏入洞府境，想必颇受师长看重吧？”
裴顺稍微一愣，随即计上心头，重重叹了口气：“大人言重了，区区洞府境如何能入师长眼帘，不瞒大人，我已是清风城弃子。”
郭岩神色顿了顿，刀眉下的深邃眼睛缓缓转动：“此话怎讲？”
裴顺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过些时日，大人便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东岳雷池将被废除。”
如此，他便大致将东岳雷池的事情简明扼要，当然，他代入的身份，是那群被宗门舍弃的年轻弟子，全部已经死去的年轻弟子。
“若非有高人前辈搭救，我哪里能够逃脱，师叔说是带我们前去历练，提高门中声望，可此时看来，无非是利用我们，向朝廷换些抚恤。”
“若是来日有人前去问及我的下落，恐怕宗门只会说没有我这个人，唉。”
郭岩拍了拍裴顺的肩膀，脸上也是露出不悦情绪：“朝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的，真要每次发生这种事都要派人调查真相，也实在太过大费周章，其中又未必全是故意设局。”
“再者说，人已经死了，朝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交由礼部每年设定抚恤总额，只要没有超过这个总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灰心。”
裴顺整作悲叹，闻言不由看向郭岩，显露疑惑神色。
郭岩稍作停顿，说道：“按理说，修士一旦选择了宗门，便不会轻易变更，因为修士如果退出了宗门，其他宗门也不会轻易收容，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涉及到各脉气运。”
“不过，冥脉不同，或者说阴府司不同。毕竟，没有多少人会为了成为修士，而死一遍，哪怕能吃上阴吏这碗饭，毕竟也是件听起来挺玄乎的事情。”
“所以，阴府司人手一直紧缺，你有没有加入的想法？我可以作荐。”
裴顺收回目光，认真思考起来。
他先前倒是没有这样想过，可加入阴府司……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一来，这样算是悄然与朝廷搭上了线，说不定还能借此反向调查朝廷。二来，自己如今造就的神格、神道，以及那位死亡主宰，分明都是与冥脉有关系的，阴府司作为同脉的势力，又有朝廷作为背景，恐怕能知晓不少秘闻……
如此衡量下来，裴顺便向郭岩点头道：“承蒙大人关照，我已是无根浮萍，若能加入阴府司，自是万幸之事，不过……”
郭岩见他迟疑，便问道：“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裴顺认真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郭岩，认真地问道：“一个月，多少工薪？”
郭岩皱了皱眉，仿佛听见了一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话，半晌才苦笑着摇头，解释道：“我向郡司上属禀明后，你可选两份工种。”
“拘魂阴吏，负责将本地每日死去的阴魂带回城隍庙，比较简易，每月20吊钱。”
“办案阴吏，负责跟进本地阴案，严格来说比较危险，但工薪也比较高，遇见太平无案的时候还很悠闲，每月30吊钱。”
“当然，这是刚刚加入的工薪，待你资历高了，或者表现比较卓越，可以向郡司申请提薪，如你今夜看见的另一位，他叫伶舟越，如今工薪……”
“算了，也不好透露旁人私底，大抵就是这样了。”
裴顺默默点头：“我愿意加入阴府司，至于拘魂还是办案……大人容我考虑考虑。”
郭岩笑着道：“没问题。”
笑意之中，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暗藏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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