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祂吗？
阿辛萨恍惚间突然有些茫然，从小到大千万次的祈求都没有得到过回应，这种长久以来积压的失落感，在短暂的狂喜之后，渐渐化为巨大的不真实感。
只是念头刚起，忽见那双亮金色的眸子注视过来，当即垂下脑袋，不敢再胡思乱想。
底下两人看不清迷雾中的景象，裴顺却能清晰看见两人的表情，自然也就察觉到阿辛萨的异样。
便声音低沉地说道：“阿辛萨，你迷茫了。”
红袍女人急忙跪倒，手握黑石、双手叠起，匍匐在地，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声音坚定道：“伟大的黄泉之主，是我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请祢原谅，我……但是……我……”
她欲言又止，却是没再说下去。
裴顺摩挲指尖，思绪迅速翻涌。
接下来，是否继续接见这两人？答案是必然的。
从现状来看，他将精血融入了白玉镯子，应该已经成为神道修士，所以才首次听见旁人的祷告，并将之引入此方小天地。
至于郭岩曾提及的仪式……
可以确定的是，董恒手上那瓶黄泉河水，以及阿辛萨手上的黑石，应该是类似压胜物的东西，而这俩人口念言辞，则都是指向自己这位黄泉之主。
神道修士的隐晦，总归还未完全摸透，只知道往后至少能如兵主、冥主那般，调度本脉气运，手握本脉修士踏入上三境的决定权。
在此之前，得先发展信徒。阿辛萨所在的部族，看且本来就是信奉黄泉之主，倒是可以利用她替自己布道。
而董恒……正如先前所想，他王室身份毕竟敏感，如今对此人又还不算了解，是绝对不能贸贸然接纳的。
但如果说直接拒绝，也并非明智之举，谁又能确保他离开此处后，会否四处散播见闻？尚需将他稳住。
再者说，他或可借着董恒的身份，去了解京城、甚至关注朝廷态势，所以，裴顺才会有最开始那句“不要误会”，并点出“黄泉之主反感背叛神明之人，但喜欢与人做交易”这件事。
关键就在于做交易，这是稳住董恒的重点。而在他的引导之下，由董恒说出希望能再次受到指引的请求，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没等裴顺回应，阿辛萨却有了异样。这可麻烦，作为接下来的黄泉之主布道者，怎可动摇信念？
眼看对方欲言又止，便缓缓说道：“不可让怀疑成为自己的敌人。”
阿辛萨身子一僵，抬起脑袋看向殿堂深处的神秘身影，迟疑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伟大的黄泉之主，祢虔诚的信徒只是有点疑惑，为什么……祢从来不回应我们。萨依族永远奉祢为主，从前是，以后也将是。”
闻言，董恒也是露出了期待神色，他也渴望这个答案。当今天下，各大仙门与朝廷之间，虽然都有许多受到认可的至高存在，但深谙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们并非真正神明，只是位于大道修士之上的神道修士，在做着培养拥趸、布道香火的事情。
而真正的远古神明，往往只记载于古卷残宗、隐晦秘闻。倘若古神真的存在……董恒很好奇，为什么祂们会销声匿迹，为什么祂们不再显露人间。
这要怎么答？裴顺有些犯难起来。
如果有时间让他深思熟虑，或许可以找到个更好的回答，可没有这个时间，阿辛萨问了，她看过来了，她迫切想要一个答案，董恒也是。
所以这个回答，不能拖太久。只在片刻沉吟后，裴顺便幽幽说道：“沉睡的终将复苏，虚假的终将破败。”
堂下的两人沉默了，双方难得地对视了一眼，都试图从彼此震撼且惊疑的眼中，得到某种确认。这句话能解读出来的意思，太宏大了。
眼看两人陷入沉思，裴顺不敢再沿这个话题说下去，实在也是还搂不住。
便打算作以收官，先看向董恒，语气平静道：“你想继续见面？”
董恒重重点头，沉稳着心神说道：“黄泉之主在上，如祢所愿，我不会背叛那位王室神明，但我希望能听见祢的指引。恩……我是指见证祢的苏醒，我愿意为之付出，我认为这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且不认为这件事背叛了那位王室神明，当然，我也希望，接下来阿辛萨能给我带来关于黄泉**的好消息。”
“沉睡已久，终将复苏。”裴顺在心里念叨着。
看来，自己作为“远古神明”的人设已经立住了，不能轻易动摇。
他声音低沉，又尽量随意地说道：“司世间亡灵，掌九天玄机，领五岳总纲，馘六天功过。黄泉阁中见真主，冥道长河敬古神，九幽朦胧雾万载，千盏明灯照不开。”
这便是学着那些自诩至高存在的神道修士，临时起意编撰的一段至高启示，以独一无二的言语，在两人心中刻下锚点，将自身形象具象化。
他说完则故作停顿，只待董恒与阿辛萨久久回味过后，乌黑与褐红色的眼睛里，都焕发着异样神采。
黄泉之主传达了启示，说明往后仍有拜见机会！
裴顺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维持不咸不淡的语气，彻底做最后的收官：“每旬首日一场会面，子正时分。”
“这个世界似乎有很多新的事物值得探索，希望你们能给我带来点乐趣。”
言语落下，迷雾笼罩，殿堂回归一片混沌。
裴顺仔细扫量，确定朦胧中已经别无人影后，才长长松了口气：“真是段奇妙的过程。”
自语间，他脸色微微一怔，显然被自己压抑后放松的声音吓到了。既沙哑，又含糊。
……
……
天子郡，神龙大街，留京王府。
年轻王爷在众多神色惶恐的家仆与御医包围下，只穿着件白色单衣、大步走下王榻，走出寝室，走到别院中，遥望天上晶莹的明月。
片刻，才忽的朝身边一位侍从说道：“将谢大风喊来。”
那侍从脸色疑惑：“谢掌柜？这么晚？王爷，已经是丑时……哎，哎哎哎，小的这就喊去。”
董恒穿上另一名侍从披来的红色大袄，甩动两只衣袖：“去去去，都散了都散了。”
待人去院空，四周回归一片寂静，他才渐渐平复心情。
“那双亮金色的眸子……那种威慑感……不会错的，应该是真龙。”
众所周知，如今敢与真龙相伴、又得真龙认主的，就只有大天朝的八位王室本家，中原一帝，边塞七王。这正是董氏能够统御四方、协同各座仙门的关键所在。
按理说，作为董氏王爷，有此发现本该第一时间传告皇帝，这既是亲属情分、也是君臣本分，可董恒却犹豫了，不仅犹豫，他最后甚至放弃了，放弃将这件事传告皇帝。
“如果真的是黄泉之主，是传说中的远古神明，那真龙又算什么，十六条神道那些至高存在又算什么，大逆不道说一句……皇伯父又算什么。”
“说到底，大天朝也不过三百多年的根基而已。”
……
……
黑水州，某处荒野。
穿红袍的异族女人爬上河岸，爬到岸边一棵榕树下作短暂的歇息。
大寒冬天，她湿润的红发披在肩上，湿透的衣衫冻彻肌肤，可她却无暇顾及控制不住的牙关打颤、浑身抽搐。
她颤抖着将手上黑石举到背向月光的上方，她粗糙的脸被冻得毫无血色，她褐红色的眼睛却充满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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