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醒(下)

  淳化说,“欢迎梦醒,回到现实。珍珠喜欢不?”

  帙杲看着巴掌大的蚌壳,接过来翻来覆去地把玩片刻问:“你们将这玩意儿炼成了法器,有什么用?”

  淳化恼怒地夺回他的宝贝。作为天生小气鬼(也不知道洛可嘉怎么会分裂出那么多的人格),到了淳化手里的东西,有用没用的,先炼化了再说。

  淳化想,这对壳嘛可以装在背后做防护,放在海面当船,用来舀水,当床睡,或者埋在土里当棺材……

  龙女在那边嘻笑道,“好像一口大锅呀……”其实对龙族来说,再大的东西也不算什么,龙女在菩萨身边什么甜的辣的没见过?一口破锅而已……可能被关久了有些失态,大惊小怪的。

  婧婧大喜,“我来炼成一口汤锅,下面条吃。”她从淳化口中听说过即食方便面条如何如何,便以为面条就是天下最美味之物。在大海深处要得到淀粉食品不太容易,大约如果嵊蓝肯开发出方便面推销到南海龙宫,得发财发死。

  得了个主意,说干就干!婧婧将鲍壳里的清风明月三千乐器两根棍子和看不见的纳米人偶全部撵走,放出她的火焰,开始在鲍壳上一寸一寸地寻找突破口。

  她为了提高效率,直接跳出海面,在空气里放火。淳化马上为他的翅膀找到了用武之地——婧婧舒舒服服地坐在一个翅膀里,其他人则躺在另一半翅膀上晒太阳。这双闪闪发光的蚌壳就像一对廉价的塑料拖鞋漂在海面上……

  烧包的八龙开始打磨珍珠,抹在身上让龙鳞吸收。这地仙牌珍珠粉又光滑又细腻,而且银光闪闪,五彩成晕,真是美容美肌圣品呀。

  当婧婧终于搞定了那口锅,八条灰黑青绿的龙仔子也不见了,此刻在壳舟上撒欢儿的是八条亮瞎人眼的银色幼龙小鲜肉。

  婧婧不怀好意地看着这几个漂亮到极点的幼仔想,仙女们哪个不喜欢好看的龙可以撑台面出风头?等有大能捉了这八条靓仔去拉车,一场雨下来就褪色成泥鳅的话……那场景简直是,哈哈哈哈……很难想像面子大失的仙女会怎样炮制这几个骗子龙?

  淳化伸手到乾坤袋里一掏,九龙鼎依然踪影不见,他的心理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抬头看看这天,低头看看这水,左边那龙,右边那火,一双不对称的拖鞋……一切都是如此逼真。

  世上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幻境,把你装进去,告诉你的大脑,你在吃喝玩乐,喜怒哀乐,成功失败,生老病死,样样皆备,但其实你只是树下一只蚂蚁,云中一滴浮冰……说不定到死都不能觉察人生只是大梦(醉)一场?一切都是编出来的故事、哄骗人的童话、麻醉你的毒药、叫大家屈服的皮鞭。

  如何醒来?……或者有人会想:何必醒来面对未知,体验陌生、咀嚼“无价值”?

  你能承认聪明伶俐的你其实只是松树根下的一块菌菇吗?等着被猪发现,从泥土里掘出来,坐飞机到达餐厅,在世俗的指令下被生生地刨成薄片,以上万的价格,卖给一个生活不如意、报复性消费补尝自己的欲求不足者?

  九龙鼎真是个好东西,它尽全力地告诉你,你生活在虚幻之中。

  如何醒来?

  抗争不成,那就顺受?或者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谈判试试?

  淳化站直身子,微笑道:“大仙儿,你玩够了没?欺负小辈何苦来?”

  银色的龙依旧在嬉戏打闹,龙女、小公主等人忙自己的,对淳化的话听而不闻。

  淳化更有数了——经历了洛可嘉世界电视电影报纸网络的熏陶,破障断执这种事他很拿手!而嵊蓝则默不作声,一来他什么破绽都没看出来,二来无情剑的使用必只能一人操作,“线头”断了必然失效。

  淳化扬声唱道:“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风流事,平生望,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谁见幽人独往来?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几句唱的全是“求而不得”,“怅然若失”,只凭寂寞与高冷来掩饰失意与自弃。

  所有的龙静止下来,清风明月颓然坐倒。空气开始发出褶皱,时间突然停顿,风云或在加速,海天却失去了颜色。

  淳化继续唱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今人不见古时月,嫦娥孤栖与谁邻?幽深冷寂,孤凄悲凉。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澹而静,漠而清,调而闲。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舟遥遥以轻飏,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这几句全针对心情而发,对世间、命运“一无所知”的痛苦,对前途、过往的迷惘而无助。冷箭明刀,字字见血,句句在问: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坏心情从何而来?你知道不知道躲在家里哭没个屁用?你要不要先嫁个人?怎么才能走出孤寂?只有抛下那些拘束与禁锢,方能获得大自在!

  给别人设置幻景者,何尝不是也在骗自己?就像小说家写字,纸上风云变幻、侠肝义胆,现实里又怂又孬、奸滑无良,但却虚实不分,真假不辨,不以为耻。

  淳化住了嘴,良久,天海骤然失色,空间陡然缩小,如同电光石火旋转加速,嵊蓝发现自己一行又回到了豪华宫殿。

  龙族依旧颓然昏睡于会客厅之长椅上,口水滴下嘴角。唯一与来时不同的是,粉帐扬起,三百二十美男列队两旁,当中一个老妇端坐榻上,泪水涟涟。

  此女远看年轻貌美,顾盼生姿,从容雅致;近观则鸡皮鹤发,朽败枯槁,目遇无神。在僵如老木的身躯里晃动着一个薄如秋雾的孱弱灵魂——那是年龄太大、心智太幼、做梦太多的缘故。

  淳化拱手,“末学后进淳化、嵊蓝见过贝姥。”

  那身着云锦却腐朽不堪的妇人瘫在榻上哭得无法自已,良久问道:“吾之心情,汝何得知?”

  淳化道:“你我同病相怜,一般的天涯沦落人。”

  贝姥道:“我好意送你们入极乐之地,愉乐一生,何苦做无用挣扎去求那人生之苦?”

  淳化道:“我之去留由我自主,旁人拘此身心者,必为我一世之敌。”

  贝姥拭泪,竖起腰身,一洗颓丧,目光中透出无涯的凶厉,道:“破我梅花阵,我任你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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