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谢酽面露惊喜,忙起身相迎。却见来人眸光微翕,淡笑道:“谢公子和他们一样叫我萧大哥就好,何须如此客气。”
“萧大哥,”谢酽从善如流地改口。尽管当日一别、进入魔教后还是首次再见,二人却意外的毫不生疏:
“可是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有一句叮嘱,主人要我务必亲口转告谢公子:”只听萧望师幽昧的声音荡入耳中:
“今日无论发生任何意外,谢公子都可见机行事、无需惊慌--
万象之变,皆是虚妄。抽丝剥茧呈现出的层层真相,都只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满足每个人所求所想的幻境。谢公子只要记住:
我们不能被发现的,永远,只有那一件事。”
透过窗楞,清晨的熹光打在萧望师面上,将他眼底那一线留白渲染成鎏金之色,妖异非常。
“我明白了。”
谢酽颔首,若有所思。
萧望师端起茶杯,又道:“谢小姐和小公子都很好。丐帮也都安排妥当。谢公子尽可放心。”
“萧大哥做事,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谢酽亦无比专注地啜着茶,半晌,才沉吟道:“这段时间在丐帮奔忙,萧大哥着实辛苦了。只是我有些好奇,嵇盈风一向糊涂,怎会越来越听你的摆布?”
“催眠罢了,雕虫小技。总之这次她也一样不会坏事。”萧望师凤目一曲,不多解释,却转而幽幽一叹:
“不过我也有一点好奇:设伏重伤小缙那天,我还以为谢公子杀的,会是范长老。”
君山会前,范行宜曾在欹湖假意与谢酽交易,诱他害死冯延康又指证他为凶手,以致他被迫离开联盟、彻底失势。可那天明明机会近在眼前,谢酽却只是杀了毫不相干的左长老。
“范行宜?还轮不到他。左长老嘛,其实也只是顺手而已。”谢酽摇了摇头,把茶杯倒扣在桌角,顺势起身。
“所以,小缙才算是谢公子真正的目标?可是要说起来,小缙好像没怎么得罪过谢公子吧?”
并未否认。浮光将谢酽周身蒙上一层朦胧的薄金。再开口时,他的声气愈发廖远,却又仿佛蕴藉着某种神圣:
“不瞒萧大哥说,早在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这场仪式,以及它的主角:
无论如何,我第一个复仇的对象、第一个认认真真亲手杀死的人,应该是小缙,或者说必须是小缙--
只有他,才配以血为祭,终结那段荒谬可笑的过去,为我全新的人生拉开序幕;也唯有用他的命作引,才能让我的复仇,有一个最完美的开端。”
“为什么是他?”萧望师仍未明白:“我记得谢公子最恨的,另有其人吧。”
谢酽笑了。
为什么?
许久,久到茶水的热气都已散尽。
“因为小缙,他是第一个骗我的人啊。”
笑声中,身畔凤目一凝。
随着萧望师手腕轻摇,茶水在一缕暖阳下泛起粼粼波光。他沉吟片刻,将渐冷的茶一饮而尽。
“谢公子,祝你今日仍能得偿所愿,你也一定能,得偿所愿。”
迂曲声波散若云烟。望着桌上两盏倒扣的茶杯,谢酽微微出神。
余光中,门扉启而又合,拖着跛足的那道身影停驻一瞬,便消失在了初晞晕染的皑皑雪色。
谢酽转过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用力,不可自已。
第二个,轮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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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吉远未到最冷之时,但天池之巅已经风雪交加。魔教第一次召开的大会,更是顾云天时隔十二年出谷后首次坐庄,自是群贤毕至、各派咸集。
接到请帖,以丐帮和少林的六派会盟为首,均已在这日赶到天池。其余零散门派与江湖侠客,也不辞辛苦远来赴会。
虽然大部分来客是为了一争玄隐剑,但还有些人不过是出于无奈。因为此次若是缺席,不仅会被嘲笑惧于魔教淫威,更会被正道排挤抛弃,从此再难立足武林。
大会伊始,传言中君山之夜身受重伤、性命难保的顾云天就罕见的露面坐镇。
天池被群山环绕,山水相连。十六峰中,唯有北侧人力可达,早被魔教驻守清理。而山间豁口,一条瀑布迭落直下,如天梯斜立,蔚为壮观。
便在这通天瀑布前,魔教设座布席,倾巢出动,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正中主座,排场气势比昔日更盛。
高台座中,顾柔顾襄姐妹分立两侧,而顾云天紧披貂裘、身形覆在瀑布的阴影里,倒是看不清面容。唯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正乖顺地缩在他怀里,由他一下一下拍打哄着。
然而,所有人错愕难当、却又不敢置声的是,他袖中伸出的右手,竟是假肢!
此刻那精钢玄铁灵活自如、像真正的肢体一般屈起弧度,掌心抚摩着小狗肉乎乎的后背,手指则慈爱地为它捋顺短短的绒毛。
分明轻柔又耐心,可小狗却随着他的动作不住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份爱抚。
在场之人无不悚容,不仅震撼于这传言中武功登峰造极的魔教教主竟然残缺右手,更不免觉得眼前画面实在温馨得瘆人。
这时使者通传,最后一位来宾丐帮代帮主嵇盈风到临。
上前寒暄时,她的视线拂过小白狗,淡淡道:“山上严寒,顾教主的义肢是精钢材质,更是冰冷。它还尚未长大,只有一层绒毛,会不舒服的。”
“是这样吗?”顾云天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今日第一次颇有兴味地抬起头,看向来客。
“难道顾教主就没发现,它并不享受你的抚摸吗?”嵇盈风语气平和地反问。
“或许吧……大概,它永远也不会觉得享受了。”
嵇盈风一怔,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他将小狗放了下来。
“这种东西羽翼渐丰时,偶尔便不再听话,甚至敢对主人龇牙。所以在此之前,我就给它喂下了停止生长的药物,让它永远保持三个月时的样子。”
顿了顿:“可惜这样,虽然便于掌控,却也经受不住更多期待加诸于身,只会亦步亦趋、摇尾乞怜……唉,世事难两全,合该如此……”
顾云天兴味索然地合上双目,任那小狗趴在他脚下,努力地扒拉着他的袍角,试图重新吸引主人的注意。
身后的顾柔见状一笑,又把它抱了起来,将食指放在它嘴里逗弄。直到嵇盈风和身侧跟着的跛足男子落座,她才敛起笑意,宣布大会的开始。
无需过多铺垫,她直截了当地昭告各派:失落十五年的玄隐剑既已追回,今日便在天下人面前开启宝剑,取出秘籍,彰显圣教威仪。
一招手,使者上前,双手奉上宝剑。她环顾台下诸人半晌,才从容执起长剑,横握在身前展示。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汇聚此处--
通体乌青的长剑青铜炼制,没有雕镂花纹、亦无宝石镶嵌,古朴至极,却折射出神秘的光晕,让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让所有武学人士如痴如狂的玄隐剑吗?
这,就是承载着烟消云散的淮水派无上神功的玄隐剑吗?
……
众人贪婪地用目光舔舐着长剑,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上一下,生怕下一秒它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
而心里已经痒得抓心挠肝,既恨这等宝物到底落入了魔教手里,又盘算着如何才有机会夺来其中秘籍,或者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此生也算圆满了……
望着他们流连不舍的面容,谢酽笑而不语。
等他满意地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时,顾柔已经放下宝剑、重新开口。
懒得细听,他百无聊赖地看向对面。而正巧,他目光追寻的那人隔着顾柔手中的青铜宝剑,也在扶额望着这边。
他抿了口茶水,见目光相接的一瞬江朝欢便垂下眼眸,不由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沸腾的人声惊醒似的,移开了视线,发现那些人正七嘴八舌地输出着无用的话语。
有人质疑、有人询问、有人惊叹,嘈杂混乱。而整齐划一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写在了脸上的欲望,恨不得把那铜器吞噬般迫切而灼热。
只因为顾柔的一句承诺:
“无论用任何方法,能拔出剑刃者,都可以得到玄隐剑中的所有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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