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奇的提议自是让满座皆惊,却又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终于,有人恍然大悟:这不是和当年谢府婚宴时的说辞异曲同工吗?
当日谢酽为了护下慕容褒因、应付过对群雄的承诺,用一把假剑引众人来试。结果最后谢家家破人亡、慕容褒因也血溅婚礼当场,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今日魔教如法炮制又是何居心,难道这把玄隐剑也还是假的?其中又蕴藏着什么阴谋?
“怎么才算拔出?你们自己不能拔吗?”
“是不是又要骗我们自相残杀,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剑我也能复刻出一百把,是不是我也能借这个由头随意耍弄大家了?”
……
任凭质疑声甚嚣尘土,顾柔却只端然而立,并不作声。
“我相信是非真假,自有定论。各位还请稍安勿躁,等顾左使把话说完。”嵇盈风适时起身,止住了喧闹。
只见顾柔对她一笑,将玄隐剑递还使者。一扬手,顾云天身后崖壁盘踞的瀑布轰然咆哮,四溅的水花豁开个口子,从中竟然走出一人。
那人手脚皆被重镣锁住,步履维艰,面容更是无比沧桑,却是鹤松石。
他整个人都是湿透的,在寒风中几乎瞬间便能凝结出冰。见他惨状,众人无不失色,连顾云天脚边的小狗都回头张望,嗷呜了一声。
“鹤护法,你两年前献给教主的宠物,还记得你这个旧主呢。”
顾柔忽然转身,随手提起踌躇不前的小白狗,便将它丢进了飞瀑。但闻几声惨叫,白影迅速被瀑布湍急的水流冲走,跌落入万丈深渊的天池之中。
“这样的话,它就没用了。”
在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顾柔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朝鹤松石悠然走近。而顾云天则仍旧闭目塞听,仿佛对周遭一切浑不在意。
“难道不是从它遇到教主那天起,就已经没用了吗?”鹤松石抬起头,神色惨然。
眉间发鬓皆是冰碴,薄薄的衣物也冻成硬块,显然他无法运起一丝内力驱寒。一时,魔教诸人噤若寒蝉,各派来客则愈加心惊。
顾柔盯了他半晌,却只是淡淡一笑,从他身侧越过,重新立在顾云天身后。
“各位稍安勿躁,”
接下来出声的,却是下方首座的谢酽。
“来龙去脉,鹤护法自会告知大家。至于信与不信,全凭自己,我们绝不强求。”
投身魔教后第一次公然露面的谢酽甫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尽管身份巨变,他却分明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可,又与从前全然不同。至于哪里变了,谁都说不上来。
他的话极有分量,立时便有两人上前,把鹤松石按跪在地上,叫他解释。
鹤松石并不挣扎,顺从地开口,将那段过去删删减减、半真半假的讲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但比风雪的呼啸与瀑布的喷溅还要洪壮。
不是因为他有多激动。相反,虽然那段往事惊心动魄,此刻他的语气却冷静克制,就像是置身事外,或者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以及将会面对的一切。但在他平和的表现下,是比“哀莫大于心死”都要震撼的底色。
呼吸吐出的白气越来越淡,他的睫毛上都结满了冰珠。因为面色苍白如雪,原本横亘在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疤白痕都显得渐渐淡去。
待他讲完,下方众人已经再无犹疑。
所以,这把铸造工艺奇绝的剑是真的很难打开。所以魔教才召集众人,集思广益,借助他们的尝试取出其中秘籍。
只是,连顾云天都无能为力、连各擅胜场的魔教高手都束手无策,他们会有这个能力吗?
谢酽不再看鹤松石一眼,拧身走下高台,顺便拿起了玄隐剑在手。
“拔出剑刃当然不易,但各位无需失望。”
谢酽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了嵇盈风面前,朗声宣告:
“从前教主最多给人一次机会。但既然尔等诚心赴会,我教的诚意,也应不止于此。各位,力有不逮也不代表无功而返,今日,只要是愿意加入我教的英豪,教主便会授予洞主之位,与他共享玄隐剑中秘籍!”
这顿挫有力的宣言让人瞠目结舌,一时难以接受。
而谢酽目光一扫,再次开口时,声音柔和了下来,亲切的如同每个人熟稔的老友:
“我教创教已有三十年,其间与各派的确曾有些误会与纠纷。但我相信,这些嫌隙都并非无可消弭,更谈不上深仇大恨,完全不会成为我们携手合作的阻碍。”
他娓娓道来:“我教创立之初,就以统一江湖为宗旨。如今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也是大势所趋的必然结果,但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这条路上有更多无谓的流血丧命。不破不立,我们正好借此次盛事换一种风格,给大家足够的选择空间。”
魔教第一次将吞并武林的野心曝于人前。如此明目张胆、大放厥词,却披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
明眼人都知道,作风转变不代表真的金盆洗手。相信顾云天会立地成佛不如相信那小狗没被摔死。魔教,永远是魔教。
想必以温和的手段先行试探之后,等着大家的,或许是比十五年前更为恐怖的残酷屠杀。
“众所周知,我教七十二洞人才辈出,盘踞各处。但这还远远不够,首先,我们就要将原有七十二洞扩充,不拘一格、广纳贤才,直至达到三千洞!”谢酽环顾诸人,期待的神色无比诚挚:
“凡是有意入教的,今日上前试剑后走上高台即可。不论从前的身份地位、武功才干,入教后一视同仁,每个人都获封洞主,同享秘籍。待日后视功绩忠心擢拔入谷,与我们共筑统一江湖的宏图霸业!”
“如此,于你们,从此作为我教臣属享受庇护、习得教中无上武功;于我教,也避免大肆的杀戮与无意义的纷争,这场伟业将会更得人心,千秋万代、永世不灭!”
随着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天池十六峰崖壁激起猎猎的回响,在通天飞瀑的冲击声中余韵无穷,仿佛正在回应他“万古长存”的蓝图……
雪影森森,高台上的顾云天神情仍旧无法窥视,魔教诸人却不约而同地目光追随,神往之色溢于言表。
这一天,无疑是他们初心所在,虽然已经等了太久。
下方,各派来客则不免心中凛然。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许诺的确有一定诱惑力。但是,尽管对玄隐剑中贮藏的秘籍垂涎欲滴,这样的“优容”,这样的“招徕”,他们担得起吗?
他们,又真的该在这种时候委身魔教、改旗易帜吗?
谁都无法预测未来的局势,甚至都没人敢说能洞悉当下。要他们在顷刻间做出决定,实在强人所难。
早已料到众人反应,谢酽温颜一笑:“各位不必急于给出答案,总之,去留随意,但试剑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说着,他歪过头:“嵇帮主,不知你可有兴趣?”
随手将玄隐剑向身旁的嵇盈风一递,谢酽发出邀请。
所有视线登时汇聚此处,不知这个名义上的六派会盟盟主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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