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二.结论

  顾云天处变不惊地稳坐席中,即便亲儿谢酽被掳走也不曾稍皱眉头,这般定力连正道群雄也不由钦佩。

  “教主……”

  顾柔的声音刚起,就被他打断。

  “去吧,他逃不远的……”

  只见顾云天不紧不慢地摊开义肢手掌,一团玉色倏然扑起,循迹飞走。

  玄隐剑的剑刃与剑鞘融合之处,的确放了东西,唯有拔出它的人会沾染上。不是毒药,只是普通的追踪药物留人醉。

  这场盛筵,不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顾柔身形很快追着玉蝴蝶消失,顾云天瞥了江朝欢一眼。

  “你们也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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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白十六峰环水而立,越深入越人迹罕至。

  一目无边的雪色,只有一串极轻浅的脚印,能看出是顾柔的。而谢桓却未曾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挟着一个人。

  这种轻功,绝非内力深湛便能做到。顾襄转头看向江朝欢:“神秘人是谢桓,那谁又是万不同?谢家从未以轻功著称,而千面阵的步法又不似作伪,万不同岂会真的从未存在过?”

  “最大的可能是,”江朝欢虽说得肯定,语气却并无把握:“谢桓就是万不同,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或者说,至少从三年前出现在晋城客栈时,就是同一个人了。

  万不同是十几年前消失的,和淮水之役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只能推测:谢桓假死后远走关外,从千面叟处学到了千面阵,并以易容之术创造出万不同这个人、或是杀了真的万不同取而代之。然后将万不同变成自己的身份之一,直到今日再也藏不下去……

  回想三天前,他们也的确利用这个推论与神秘人真正合作:

  尽管首次会面,他们谢绝了神秘人合作的邀请。但形格势禁,试剑大会前新的时局让他们不得不如此选择,也只能亮出最后的底牌。

  “你不是万不同。至少,你不止是万不同。”

  当江朝欢说出这个结论时,神秘人眼睛一亮,湛出了迫人的光。

  “为什么?”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写满了期待,江朝欢努力想透过他看到囚居其中的、真正的神秘人,即使,他已经有所猜度。

  “真真假假,你玩弄得多了,连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当局者迷,这半年来我深陷寻找当年真相的执念中,一叶障目而不自知。还好有人提醒了我。”他虽没点明,神秘人也会意地把目光移向顾襄,嘻嘻一笑。”

  “拜火教一事,桑哲和萧思退明火执仗的动作掩盖了你暗中的手脚,所以即使后来我知道又是你在从中作祟,也未及深究你的用意。”

  “而现在回头再看,其实你做的无非是借萧望师之手给嵇无风的催眠设置两个条件,一来迫使他不得不前去西域,二来回忆起最后一役,并亲口告知于我,方才能解开催眠、恢复正常。”

  毫无被拆穿的不安,神秘人反而激动得手舞足蹈,连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可你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把嵇无风送去拜火教?--目前看不出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真正目的,或者说至少是目的之一,是借嵇无风之口,让我得知最后一役谢桓曾背叛父亲,对吧?”

  虽是问句,江朝欢语气中却并无询问之意。他冷冷逼视着那张万不同的脸,终于看到了些陌生的意味。

  “在我深感旧事难明、心灰意冷之际,你用这未知全貌的“真相”又激起了我的执念与恨意……你生怕我彻底熄却复仇之心就此离去、或者索性就把顾云天当做仇人任他自生自灭,这样你于幕后操纵的趣味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半晌。

  “还有呢?”

  万不同维持不住笑容了。因为,一种难以用笑来概括的表情取而代之。那是发自心底的激赏与享受。

  江朝欢强忍对这种神情的不适,将他对往事的重新审视全盘托出:

  “其实从你第一次出现,教我们千面阵,就是为了加速我武功进益,让我能更早与顾云天为敌;后来你屡次对我们下手,也不是一定想要我们的命,而是要看看我们是否值得成为你与顾云天之间的第三个势力,利用我规避你们的正面对决,对吗?”

  “再之后,你甚至数次救我性命,还故意让我发现一些真真假假的线索……包括谢府的画像,也是你放的吧。谢夫人每个月都会去追思楼吊唁,十多年时间,那幅双面画像的异常,她不会从无察觉。何况谢桓也没必要把这样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堂而皇之放在自己房间。”

  见他连这件事都猜出来了,万不同不由自主向他靠近一步,脸上皱纹挤压地几乎叠在了一起。

  “你费尽心机、立场摇摆不定,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好玩啊……你的宗旨倒是一以贯之。不过,你动作太多,却也终于有顾及不到之处。”

  “比如呢?”

  “比如你的一句话,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猝然急促的喘息,却仍不见惊慌,而只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万不同”死死攥着手心,等着他的最终结论--

  “嵇闻道,谢桓,或者……我父亲……你只能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如雷贯耳,却又毫不存疑。江朝欢有些疲惫地移开目光,慢慢解释着:“你既然能告知我决战时那隐秘一幕,就说明你是在场的亲历者之一,或至少与他们有关联。可你以万不同的身份与我们相见时,我问你可曾参与最后一战,可曾认识他们,你都说没有。”

  “不止这样吧?”

  “是。早在我看到你露出万不同那张脸的瞬间,就隐隐觉得不对。”江朝欢瞥了他一眼:

  “在我一直以来的观念中,神秘人都应该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或者与我们极为熟稔,所以才需要极力掩藏真实身份,面容声音都不敢露出。而对于万不同这个人,没有这种必要。”

  没错,万不同算不得什么江湖上的名人,认得他的人本就不多,就连他师父千面叟也不算什么顶尖人物。而在晋城客栈初遇前,他根本与他们从无交集。

  苦心孤诣隐于背后,还是以万不同的身份光明正大现身,对神秘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半点好处。

  此外,神秘人的武功和内力高到与顾云天相提并论的程度,也绝非一个只擅长步法的万不同能企及的。

  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三个人,也依旧是十五年前那唯一称得上顾云天对手的三个人。

  虽然,这三个人本应已成枯骨。

  但也正因是“已死之人”,才格外需要隐匿身份,决不能泄露天机。

  那么,是与顾云天有换子纠葛的谢桓,还是虎毒食子、最先背叛的嵇闻道,还是……

  一把假剑、杀人无形的,江玄……?

  不曾注意到江朝欢神情复杂,仍旧沉浸在对方这番天衣无缝、近乎完美的推理中,神秘人难以自拔地喟叹长笑。

  “你……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江朝欢呼吸渐重,努力从滚烫的喉中挤出这句话,已经带了恳求。

  无论是三人中的哪个,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最不能接受、却又最暗暗希冀着的,当然还属活着的是父亲。

  可是,他会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来吗?

  他不敢再看神秘人一眼,慌乱地别过头去,甚至有些后悔突兀地这样问了出来。

  所以,当神秘人并未回答时,他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我是谁,到了该知道的时间,你自会知晓。包括,你一直在查的淮水之役真相。”

  神秘人不再继续维持万不同的幼稚与普通,他的风姿神采忽然变得卓绝,哪怕仍是这副沧桑的面容。

  “你应该明白,这一天真的不远了。那么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吗?”

  ……

  神秘人的声音渐渐廖远,恍然间,眼前又被无边雪色填满。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按耐下那段回忆的迷惘、以及今日所见的冲击,江朝欢与顾襄敛聚心神,提气疾行,竭力追逐顾柔的脚步。

  谜题揭晓,眷顾如梦,他们追觅的身影不再遥不可及:

  谢酽,和顾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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