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诡秘的眼睛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到春光模特培训中心找小丹第一次碰见秋金,却触动了这小女子的春心。

  第二天,她就给我打来电话,汇报小丹的行踪。那时我后悔不该把我的手机号留给她。

  她告诉我,我刚走,时梅雨就去了,而且恰巧小丹刚从周老师那儿回来。俩人出去了很长时间,大约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半才回来。秋金一直看着表,主要担心怕小丹进不来门。他们培训中心每晚十一点必关门,看门的那个老头儿倔死个人,无论谁下命令,他都不开门,因为这个,有一次周老师加班晚了,愣没出去,只好在办公室过了一夜。

  我听着这些心里很烦,好心疼我的手机费。上个月卡上没钱又没来得及充值,所以,处处省着不打手机。不料秋金跟我说起来没完,还特别描述了我见到她从浴室回来,穿着一身红内衣时的赞美的眼神,她说我都看直了眼。有那么严重?她心里好舒服好舒服。又说她没想到小丹有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哥哥。还说她特别特别想跟我聊天。我无可奈何地应着,一个劲儿地“嗯,嗯”,几次想打断她,说我的手机没电了,可她还喋喋不休地说,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二十分钟过去,我的“嗯”声少了,太累了,她才突然说了一句“周老师找我,再见。”我如释重担,刚要关机,铃声又响,我怕又是秋金,刚要说:“对不起,请稍后再打,我有急事等回话。”不料,对方先说话了,那是小丹的声音:“哥,是我。”

  我六神无主了。

  “哥,你听着呢吗?昨天你刚走,我就回来了。秋金说你好帅吔,我听了特感动。今晚新都咖啡厅见,我七点准到,你听听周老师谱的曲子,好酷!”

  我刚想说我没空,可手机里传来了挂机的声音。我懊丧地看着我的手机出神,我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恨死了这个“哥”字。我忌妒时梅雨的捷足先登,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得出手时就出手”。那次天池之游,那次来BJ的漂族的第一夜,那次……多少个那次的机会都让我错过了,就像一个哥们儿说我的:守着烙饼挨饿。

  但我还是无法抗拒那个“哥”字带来的责任感。也许上帝只允许我用这个字来填补这暗恋的空虚。

  晚七点,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新都咖啡厅。每次都是我提前赴约,以免去她等我的焦虑,也是为她的安全。因为她太出众了,好几次都是,只要她在那儿一站,准有几个小帅哥凑过来问长问短。

  小丹是坐出租车来的,这是我给她的规定。她一下车,我的眼前又是一亮:她穿了一件低开胸的白色超短连衣裙,最明显的是,在黑发上别了一枝红百合的发卡,俏丽、动人。那是我送她的,每次见面都别上,可能是为了让我看。雪白的脖子上没带项链,可那朵红色的百合的胎记却十分显眼,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靓丽女孩儿酷的文胸。

  她站在门口稍稍伫立,在环视中很快看见我。径直走过来。整个咖啡厅里的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过来,她却旁若无人地和我兴高彩烈地谈起来。

  她连喝了几口咖啡,我面前的杯子却一动未动。我看着她兴奋得发光的脸,十分感动。

  “周老师原来是学音乐的,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高才生,为几部电视剧写过曲子。是我们方总把他硬挖过来的。哦,方总就是春光模特公司总经理,是春光模特培训中心的名誉主任。这次周老师为我们阳光女孩组合配曲,是借鉴了韩国的最时尚最酷的舞曲。”

  我从未见过小丹如此兴奋,和刚来BJ,特别是那最悲惨的一夜判若两人。

  那一夜之后,我本想退房不住了。还是小丹劝阻了我。一来那里房租的确便宜,二来离后来她进的这个春光模特培训中心较近。最后一个原因是她已听人说,那个偷看她上厕所的并非男人,是一个患有神经病的中年妇女。据说她也曾有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后来被人强暴致死,她因此而得了癔症,恰巧是这家物业经理的亲戚,就放到这地下室打扫卫生。那天她看见小丹上厕所,活像自己已死的女儿,所以才跟踪而去,不料想,她剪了个男人头,又是一脸男人相,被小丹误当成色狼,吓得魂不附体。这一情节是后来小丹告诉我的。既然如此,住下也无妨。人在被难时,不得不低头。

  后来,我和小丹还是分住两间屋。虽然小丹称我为哥,但毕竟不是情人,住在一起有许多不便之处。

  小丹那时没有签约的公司,走不了T台,没有生活来源,只靠她带来的一点钱或我来接济,的确成问题。生活的拮据,使她几乎要丧失当模特的信心,她多次和我商量,仍回XJ,在那里她还有发展的机会。我始终坚持要她在大城市发展,尤其在BJ这样的大都市。眼界宽,接触面广,绝不能被眼前的失利吓住。

  她最终听了我的意见。在我跑学校考研的那段时间里,她总算找到了春光模特培训中心。一年培训结束,她在春光模特公司已成为第一批签约的模特。

  当小丹兴奋地描述培训中心的周老师创作的才能时,我并没有像她那么高兴。周老师的出现,无疑对我又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想当初,我把时梅雨介绍给小丹就是一个错误。我单纯地以为小丹和我已度过无数难关,应当是瓜熟蒂落。现在可好,到嘴的熟鸭子飞了,我怎么不痛苦!然而最痛苦的是,明明我爱小丹已是至深,却还要做出一种高姿态,用纯洁而高尚的品德来塑造我在小丹心目中的“哥哥”伟大形象。

  我和时梅雨相识纯属偶然。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到东方文化学院考研。人很多,轮到我时,简章发完,报名已结束。我心灰意冷,早点又没吃,走路摇摇晃晃。手里的雨伞被突来的狂风吹张了,我在雨中和风搏斗,很想把伞面恢复原样,但一切努力白费。雨水把我浇得睁不开眼,那把张了的伞始终不听我的指挥,后来竟被狂风夺走了。我气急败坏,疯了一般追着在地上乱滚的雨伞,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没站住,我摔倒了。腿磕在水泥地上,疼痛难忍,在雨水中挣扎,手脚在滑腻的雨地里划动着,但站不起来。周围的人们早已走光,我也无力呼救,索性趴在地上,任凭狂风骤雨的摔打浇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一双脚停在我的身边,雨不浇我了,一只手有力地搀扶我,耳边传来柔柔的声音:“这位先生怎么了?”

  我睁开眼,见是一位眉目清秀的男生,似曾相识,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谢谢,我摔倒了,腿站不起来。”

  “来,我扶你,你要用力,用尽你最大的力站起来!”他边说边用一只手扶我的胳膊,几乎是抱,另一只手还在打着伞,听他的声音有点像南方人。

  可巧又过来一个小男生,被搀扶我的人招呼住,两人用力,我一努劲儿,真的站起来了。

  他们两个搀扶着我走到一座楼门前,那小男生对那个带南方音的男生说:“我到了,有急事,不能奉陪了。”我和那男生直说谢谢。

  “是来考研的吗?”他先问我。

  “是。真倒霉没报上名。”其实我的话也不纯正,会听的,一准知道是XJ那边的。

  “为什么?”

  “报名截止,连份简章都没拿到。”

  “而且摔了个大跟头是吧,没关系,走路摔跤是常有的事,别泄气呀。”

  我没说什么,发现他说话挺有点儿哲理味儿,而且柔柔的,心想定招女孩子喜欢。我一路胡思乱想那夜的那个救小丹的黑衣人,我几次张口要问,但总找不出由头,等机会吧。

  “到了。”他让我停住。朝一扇敞开的窗户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从楼里跑下一个个子比他矮的男生,头发很长,像女孩儿,没人吩咐他干什么,一见我,二话没说和先前高个儿南方人一起架起我就走。

  我并未说什么,随他们架起而去,仿佛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好像我们商量好了一样,在非常短的时间竟达成了这样的默契,这也许是我有生第一次碰上。

  幸好是二楼,他们把我架进房间。屋里三张床,还有电视机和电脑,我一时搞不清这两人的身份。

  “换衣服。”南方人命令。

  小男生帮我脱了湿衣服,湿内衣,扒了个精光,第一次在同性面前展现自己的胴体,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个时间很短。南方人从一个精制的皮箱里抽出一条内裤,扔给我,又在提包里翻出一套西服和一件衬衫,好像都是新的,放在我身边。

  我顺从地穿好内裤,又用小男生递过的毛巾擦了擦依然湿漉漉的身子。一一穿好。

  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浸血。南方人帮我卷起裤腿,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打开来拿出创口贴。他先用药棉沾上酒精擦伤口上的淤血,再把创可贴缚上。

  我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头发,一边出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觉得绝对神奇。那夜,飞车跨独木桥的雄姿又涌在眼前。

  我正胡乱猜想着。他走到冰箱前打开箱门儿,拿出一瓶洋酒,不是XO就是马爹俐。

  “喝一点儿吧,压压寒。”

  我想说我不会。可是,倒上酒的杯子已经递过来。我一句话没说,一扬脖儿,酒倒进了嘴里。这是我第一次喝洋酒,味儿并不像烧酒和我们XJ的葡萄酒。不过,并不难喝,劲儿也不大。南方人看着我笑了。他的笑容很动人,甜甜的,很有男人的魅力。

  “现在认识认识吧。我叫时梅雨,从香港来。这位叫朴松直,韩国人。你呢?”

  “我从XJ来,叫竹清。原来就读XJ大学新闻专业。”

  “很好。我们是朋友了,以后还要在一起,孔夫子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吧,哈哈哈……”他边笑边举杯呷了一口酒,的确绅士。

  朴松直比他痛快,跟我一样,也是一扬脖,酒一滴不剩。

  他们和我结识显得很愉快,但我却是沮丧得笑不起来。我的考研还没着落。

  “你的腿还疼?等雨停了,我们去照个片子。”时梅雨又呷了口酒,很帅地理了一下头发。

  “啊,不,不用,我着急的是考研……”

  “噢,我倒忘了,你的考研问题。”时梅雨把酒杯举在空中,扭过头对朴松直说了几句外语,我听着不像英语,多半是韩国语。

  朴松直点了点头,冲我笑了笑走出房间。

  “你不用担心,我让老朴办去了。”时梅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举着酒杯,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窗外的雨帘。

  “你写过什么文章?”他没有回头。

  “写了几篇采访模特的文章。”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怕他笑话。

  “噢,模特,很有意思。你很熟悉模特?”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我跟前,一拍我的肩膀:“了不起!”我绝对想不到他会对模特这样感兴趣。

  “你是学什么的?”

  “我是来学东方文化的。此前我一直在美国。”他淡淡地说。

  我非常惊异他的汉语说得这么流畅,很想问问他的经历。

  这时,门开了,朴松直走进来,拿着我想要而没得到的简章和报名表。

  朴松直把那堆东西塞到我手里,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快填上,教务处正在录存电脑。”我一听,兴奋得忘了腿疼,刚要蹦下地,时梅雨走过来,把我轻轻按住:“别着急,误不了。”

  我相信他的话,拿过简章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展开报名表逐项填写。当我填写姓名时,犹豫了半天,填苟永理呢?还是填竹清?强烈的虚荣心终于又让我填上了竹清的名字,只想撞大运,只要不查身份证,一切都会过去。

  填完表,时梅雨大致看了一下,在我的报名表的备注栏写了几个字,才让朴松直拿走。

  “东方文化很悠久,也很深奥。美国人学汉语很普遍,也时尚。我对中华民族的传统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他的话锋一转,谈起了敦煌的飞天艺术。我简直像听讲的小学生,因为他讲的东西的确是我闻所未闻的,我很佩服他的学识,又很欣赏他的潇洒。他的习惯性的理头发的动作帅极了。他不是一般的用手指梳理,而是用手掌轻轻向后一推,头随之一甩,动作很美,很有男子气。

  他不戴眼镜。眼窝略深,眼睛并不大,细长的单凤眼,很有神。长型脸上配着那双剑眉,显出深邃的智慧。嘴唇薄而长,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大约一米八左右的个儿,头发卷曲,在额前还有一个很帅的小弯。身穿一套白西服,名牌。他的那双皮鞋,我在百威见过的,标价值1200。当时我和小丹还闹了个笑话。她拉着我看这双鞋:“你看,这双才200块钱,好便宜,你买下吧。”我看了,果然不错,让营业员拿出来一试,倍儿漂亮。我爱不释手,有心要买,便问:“能打折吗?”

  “可以。”

  “多少折?”

  “7折。”

  “那就是140元。”

  “什么?”她很惊疑。

  “二七一百四呀。”我理直气壮。

  “您搞错了!”

  “没有啊,你的标牌上不是200吗?”

  “您再看看,前面还有个1字呢。”

  “什么?”这回我很惊疑。仔细一看,果然前面有个1字,于是我二话没说,拉着小丹狼狈而逃,从此我知道这种鞋的价钱是1200元。

  这时,我想此人一定是有背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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