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深垠之镜》

  ……

  ……

  以小小的深垠之镜为代价,少年换来了躯干,右臂,左臂,左腿和右腿。

  环顾四周,已经再没有任何人影了。

  “啊……这可怎么办……这样一来,就没法凑成母亲了……”

  少年感到十分苦恼。

  毕竟即使拿到了别人的头部,那也不会是母亲的容貌,也没有母亲的记忆与她聪慧的大脑。

  “啊……母亲……母亲的容貌在哪里呢?”

  少年朝着小小的深垠之镜询问。

  然而没有任何回音,那一小片玻璃一样的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漾光。

  “啊……啊……母亲,身在其中的母亲……莫非母亲的容貌与灵魂也在这镜子之中?”

  仿佛回应少年的祈愿一般,小小的深垠之镜上竟显露出母亲模糊的容貌。

  想到这里,少年感到坐立难安,他把小小的深垠之镜平置在地上,然后双手在雪地中托起一块黑色的大石头。

  “住手!不能打破深垠之镜!”

  少年无法听到身处镜中的母亲所说的话。

  他举起黑色的石头,尖端如同锥子一样,朝着小小的深垠之镜狠狠砸去。

  啪。

  碎镜,清脆的裂响。

  “母亲,您在哪里?”

  少年一边剥开镜子的碎片,一边朝地面看去。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正在缓缓溢出的漆黑色的粘稠液体。

  “母亲在哪里啊?”

  少年没有放弃,把手伸进那漆黑的粘稠液体中不断搅动,雪,黑色的液体,土混合在一起,可即使如此,他的指尖没能触到母亲的头部。

  从小小的深垠之镜中,漆黑的液体从各个碎片的断截面中不断溢出,眼看着将洁白的雪地染成了一片漆黑的颜色。

  “啊,母亲洒了。”

  少年蹲在地上,趴在地上,哭着刨土,可就在他的面前,漆黑的液体很快就都被名为乌萨斯的国土吸收得一点不剩。

  “啊!啊!”

  少年口中发出呼唤,却比呼唤更像干嚎。

  “母亲!”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少年的脸庞上扑簌簌地落下,他不断高声呼唤着母亲。

  但是,母亲却再也回不来了,少年就这样一直哭着,直到他的眼泪全部流尽为止。

  最后少年站了起来,不再流泪。

  “……”

  他沉默地掘开被染得漆黑的土壤,把小小的深垠之镜的碎片和没有头颈的母亲埋了进去。

  嗡……

  突然,他看见,被染黑的地面在他的视线下延伸出一条斑驳的触手,仿佛为他引路一般,延向乌萨斯国土的远方。

  “是你吗,我的母亲……”

  他顺着延伸的黑迹望去——远方出现了一条仿佛咫尺天涯一般,虚无缥缈的……河流。

  “你在那里吗?母亲?”

  少年用力捧起身下的一抔泥土,大声呼唤。

  而眼前,那条宽阔而沉谧的河流没有回答,只是在少年目及的空间中漾开一片轻柔的波动,像是母亲的点头。

  “我该去寻找母亲了……”

  少年擦干眼泪,捧着手中已经变得光怪陆离的泥土,捧着一片坠落的星空,朝着那条本不该存在的河流走去。

  ——节选自泰拉历949年东国作者葛城心的《深垠之镜》,全书未完,后作者于萨米的极北之处失踪,至今不知去向。

  ……

  ……

  这里,或许是兰柯佩尔和塔露拉终将寻到的某处。

  吱。

  吱……

  吱…………

  轮椅传来一阵阵噪响,它的轮胎的设计之初本就是用于在医院,疗养院光洁的铺设着瓷砖的地面,并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会发出这样声音的原因是,这架轮椅此时正碾过积雪中掺杂着大大小小碎石的土壤,这路相当烂,驮兽走尚且都容易蹩脚。

  “……”

  轮椅上坐着一名头发如兰柯佩尔般灰白参差的乌萨斯青年。

  若论穿着打扮,他并不如乌萨斯贵族那般豪奢,但整个人身上的衣服如同被各种几何图形分割一样,带着一种怪异的精致。

  他的胸口处配挂着一枚倒置的乌萨斯国徽铁章,边缘有过遭到掷损的缺痕——这是他身份的证明,只不过如今他已毫不在意。

  他的眼睛从瞳孔到眼角都是浑浊一片的,是罹患了某种眼疾吗?

  可他为什么,双手却捧着一把折叠的画架和画板呢?一支支各色的铅笔,也整齐地斜插在画板左侧的收纳区域。

  这名奇怪的青年要去写生吗?这附近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风景,或者说,唯有这名青年得以见证。

  吱……

  吱……

  他的轮椅一顿一顿的,除去地面的不规整,身后推着轮椅的人,也有责任在内。

  “慢一些,慢一些。”

  轮椅上怪异的乌萨斯青年捧着画架和画板咳嗽着,说道:

  “先前来找我的时候,可是个快性子,没想到现在还保留了这份性格,既然做侍候人的活,没点耐心可不行啊。”

  嘶……

  呼……

  身后推着轮椅的,赫然是一名内卫。

  然而,是,也不是。

  确切的说,是一名没有头颅的内卫。

  按理来说,失去头颅的已经死去的内卫躯体将立刻开始向着周身释放国度,如果没能控制好阈值,将产生一场可怖的坍缩湮灭。

  然而这名失去头颅的内卫,却并没有产生这样的现象——他颈部的断截面,竟然开出了几朵漆黑色的花。

  然而这些花朵没有根系,而是直接悬浮,攒簇在脖颈的顶端,或者说,它们是有根系的,只不过是扎根在这片空间的内部罢了。

  失去头颅的内卫浑身被漆黑的粘稠液体浸湿,与制服混合成一道道扭曲的黑线,腰间的佩刀仍在,甚至未来得及出鞘。

  是他们所依赖的力量本身,在瞬间扼杀了他们自己。

  “咳咳……咳咳……”

  轮椅上的青年止不住地咳嗽,身后没有头颅的内卫仿佛被这阵声音影响了一样,身形一颤一颤。

  “……”

  他从腰间拿出通讯终端,拨开一个熟悉的频道。

  “大人……是人又不够了吗?”

  另一端立刻传来那毕恭毕敬的声音,言语中尽是谄媚,夹杂着丝丝畏惧:

  “已经去抓了,最近有个叫威尔索德的村子,刚刚迁徙到巴彻雪山的另一侧。”

  “我已经假装放回一个感染者作为借口,能籍以此收了他们的土地和人口,洛蒙诺少校和他的部队已经去处理……”

  “请您相信我,不出两天就有好消息……大人……”

  显然,通讯终端的另一头声音来源的主人,真是费季索夫男爵,这片区域的领主。

  他其实前脚才联络过洛蒙诺少校,只不过他的通讯已经被整合运动给拦截了,所以费季索夫能听到的仅仅只是沙沙的杂音。

  可他当然不敢这么汇报上去了,与其相信一名乌萨斯少校带领的五百个嗷嗷叫的宪兵发生意外,他更相信是某种信号干扰。

  为此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骂了一顿自己的接线员。

  “……暂时不需要更多人了,我可不是在捕捉奴隶,这件事情,先缓一缓吧。”

  乌萨斯青年扭头看了看身后给他推着轮椅的失去头颅的内卫,语气复杂地说道:

  “估计之后会有一些麻烦上门,我得先处理了。”

  通讯另一端的费季索夫明显有些傻眼了,说道:

  “大、大人,什么对您来说会是麻烦?是哪位大公,驻疆大臣,还是我们尊敬的陛下——”

  随后即使是费季索夫,也明显察觉到有些失言,当即听得通讯里两个响亮的巴掌声,随后满是歉意和惊惧地说道:

  “我无意妄论乌萨斯的一切……请您原谅……”

  乌萨斯青年当然不会在意一只瑟缩在草底的虫子的失语。

  “你的报酬,我不会少你一枚帝国卢布。”

  “但前提是,你不会成为被我视为‘麻烦’的一部分。”

  通讯另一端的费季索夫明显汗流浃背,几乎是嘶哑着声音嚎叫道:

  “请您相信我,大人,我绝不敢与您为敌,您的身份即代表了乌萨斯的——”

  轮椅上的乌萨斯青年打断了费季索夫的话:

  “你又失言了,做好你这个位置上该做的事。”

  “我最近提醒你的次数变多了,你最好记得。”

  费季索夫这一次不敢再多说任何话了,只得连连回答:

  “是,大人。”

  咔。

  自己挂断了通讯。

  这名乌萨斯青年一直驻留在这里,做些事——但有些事情并不方便他出面,或者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负责。

  身为这片区域的领主,费季索夫既暴虐又懦弱,既贪婪又愚蠢——但这也意味着他十分好控制,只需要给予足够多的金钱即可。

  青年很讨厌和那些真正位高权重的乌萨斯大公玩弄权术,那完全就是在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很早就离开了圣骏堡。

  甚至是,离开了自己的同僚之中。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就已经被四下通缉了——当然,结合身后的那名内卫,通缉这一性质没有改变,只不过变得更加……私密了。

  哈,乌萨斯帝国总是如此,他们甚至能调查到每个大公用的是什么型号的马桶——只要他们想知道的话。

  吱……

  吱……

  失去头颅的内卫推着轮椅继续往前,便来到了青年的家,一栋洁白的小小矮房,坐落在他经常写生的河边,表面比地上的雪还洁白。

  青年还未有什么动作,门内的人却仿佛记住了轮椅的声音,随着大门被轻柔地推开,一名乌萨斯妇女就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啊……欢迎回家,恩德勒斯。”

  迎着乌萨斯妇女朴素的笑容,双目浑浊的青年同样笑着,从轮椅上站起,与她相拥:

  “嗯,我回来了,母亲。”

  门缓缓关上,没有头颅的内卫与轮椅一起,守在门外,渐渐消失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你们不是什么所谓的要被乌萨斯回收的成果。”

  “而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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