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婚期,林母日日以泪洗面,憔悴了不少。林父眼看着妻女忧伤,却无可奈何,唉声叹气,艾发衰容。
而林瑜栢表面活泼,容貌上却遮不住虚弱与忧郁,念双和丹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林知微也常来安慰林瑜栢,好说歹说,好劝歹劝。好似整个世界也只有宋卓满心欢喜,每日都来毕恭毕敬给林父林母请安,婚事上的大小事宜亲力亲为,仔细核查,并细心询问林瑜栢的意见,林瑜栢也只是敷衍了事。而他却仔细记着,哪怕林瑜栢临时改变主意也是耐心去办,从不抱怨。
林瑜栢看着宋卓远去的背景,心中五味杂陈。或许这就是命吧,上天厚爱她,即便是皇命难违,却也给了她一个能护她的男子。
可是心疼终归是心疼,心疼永远都成为不了爱。会释怀,也会遗憾。
大婚的前一天,艳阳高照,府中上下皆是匆忙。念双伺候着林瑜栢试穿婚服,刺眼的正红色衬托着瘦小的脸颊更加苍白。日光打在林瑜栢的脸上,黑色浓密的发丝在光线下根根分明,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红衣一袭怜娇软,梨靥双涡惜嫩香。
一双桃花眼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颓废又忧郁的眼神,时不时泪眼涟涟,打湿忽闪的睫毛。额上的花钿艳丽无比,衬托着忧虑的美人楚楚可怜。婀娜而又单薄的身姿让人不禁多看一眼,柳腰花态。
缨络垂旒,玉带蟒袍,下面百花裥裙,大红绣鞋,一抹浓艳满身喜庆,本该是洋溢幸福的日子,却让美人梨花带雨。
足足用了千金打造的桂冠上镶嵌着上好的宝石,簪着的红翡滴珠风头金步摇,摇曳生姿,让端庄大气的婚服平添了几分妩媚。
林瑜栢看着铜镜前的自己,一时之间竟失了神。
丹雪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小姐,陛下驾到。请您即刻移步厅堂拜见。”
林瑜栢就这样一袭红装跨进厅堂,看到了高高在上大腹便便的皇帝和与往日一样雍容华贵的皇后,很显然,皇后已经被解了禁足。想来也是,明日就是婚宴,怎会让新郎的生母囚禁宫中呢?
林瑜栢自嘲的笑了笑,某处热烈的目光让林瑜栢下意识看过去,宋卓坐在左边的紫檀木座椅上,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里洋溢着爱恋与温柔,许是林瑜栢一袭红装更加明艳,让宋卓的目光比往日更加炽热。
父亲忐忑地坐在宋卓一旁,眼神闪躲,他低着头,微微弯着身子,如同面对洪水猛兽。
林瑜栢大大方方走到皇帝面前,利落地跪下磕头行礼:“臣女林瑜栢叩见陛下,愿陛下长寿无疆,福寿安康。”
纵使脱口而出吉利的话语,面容上却丝毫没有一点笑意,敛容屏气,冷若冰霜。林父看着林瑜栢愀然不乐的样子,略微担心的看向皇帝,担心皇帝发怒于她,不禁让林父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朕为你指婚,你日日求朕收回成命,明日便是你与宋卓的大婚之日,若你安分守己,朕便既往不咎!”皇帝虽说看着林瑜栢严肃的表情,却还并未生气。
“臣女遵命。”
“儿臣定会与王妃长相厮守,与父王母后共享天伦之乐。”宋卓跪在地上,生怕暴躁的父王因不满林瑜栢的情绪而惩戒她,立即为林瑜栢圆场。
皇后莞尔一笑,对自己儿子的表现很满意,极力表现自己的大度,却又表现出长辈的样子训诫林瑜栢:“做了王妃,便莫要耍些小性子,要有王妃的样子。更不要身穿粗布素衣到坊间四处疯玩,不要丢了皇家脸面……卓儿也应该有担当,管的住自己的妻子……”
宋卓尴尬一笑,陪笑着迎合着:“是……是……孩儿明白!”
林瑜栢偏爱坊间的新鲜玩意,闲暇之时出入府中,游玩坊间,与百姓同乐,赏朝代繁华。她甚是迷惑,怎地穿了粗布素衣、坊间游乐就丢了皇家脸面。更是不敢相信,皇后竟说出让宋卓管教她的话语。
上次拜见皇后,她本以为皇后宽宏大量,竟想不到说出这番话语来,看着低头附和的宋卓,林瑜栢满腔怒火,深觉宋卓绝非自己的真命天子。
她的真命天子不畏强权,自由烂漫,可与她长相厮守,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灵魂互通,互为知己。
而眼前的宋卓,懦弱无能,任人摆布。林瑜栢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眼神狠厉无比。可偏偏这一刹那的表情却被众人捕捉。
皇后如同受了委屈一般,看向皇帝。皇帝显然有些愠色:“朕记得你救四皇子之时,曾在朝堂之上对你大有赏识,却不想你竟有如此的小性子!”
“救驾是臣女的本分,但嫁与四皇子却并非是臣女的本分!”两人针锋相对,林瑜栢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眼泛凶光,散发着浓郁的挑衅意味。
胆怯而又凶猛,活脱脱像一张随时准备撕咬的兔子,在一旁的林父忐忑不安,如坐针毡,又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显然被激怒了,将手里崭新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陶瓷碎片声互相碰撞,滚烫的茶水一时间四处飞溅,染湿了林瑜栢鲜红的嫁衣,犹如血一般,印在了她的衣服上。
“大胆,竟敢挑衅朕,你哪里有丞相嫡女的样子,哪里有一丝一毫大家风范的样子,简直枉费了朕对你的赏识!”皇帝怒声呵斥林瑜栢,指着林瑜栢的鼻子骂她不知书达理,言语之间处处透露着她的低贱。
丞相慌忙跪下,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声音沉闷而又让人沉重:“求陛下恕罪,小女年纪尚小,求陛下饶了她……”
丞相自小宠溺她,读万卷书,赏万处景,腹有诗书,不畏强权,钟爱自由,不受约束。哪里比不上那些裹脚刺绣的所谓知书达礼的阁楼小姐!
林瑜栢气愤不已,只觉得脸面被生生扯下一层,自尊在皇帝面前犹如粪土,委屈而又愤慨:“丞相嫡女?大家风范?臣女宁愿生于乡土,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万般自由,享天伦之乐,也不必皇帝陛下您亲自赐婚,让臣女嫁给不爱的人,还要让相府上下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倒是枉费皇帝陛下您读过那么多书,竟如此注重家世礼节,被诗书缚了手脚,蒙蔽了头脑却不自知!”
皇帝的脸色因为气愤而变红,他喘着粗气,怒目圆睁,龇牙咧嘴。丞相大声呵斥林瑜栢:“够了!”
林瑜栢被父亲吓到了,眼睛里霎时便涌出了泪水,无声无息湿了脸颊,头脑便也清醒了过来。她已知自己做错了事,会给相府上下带来无妄之灾,委屈而又忏悔,瘫坐在地上。
林瑜栢看着父亲爬到皇帝面前,声泪俱下:皇帝要杀要剐都行,千万不要伤害他的儿女……
四皇子用关切的眼光看了看林瑜栢,也在恳求皇帝饶了她们,借口大婚将至,可不予处罚。一旁的皇后却并无惊恐惧怕之意,而是面带微笑,一如既往宽宏大量的样子,假惺惺地为丞相求情。
见皇帝气色逐渐平息,丞相派人拿来了家法,丞相举起家法,眼里噙着泪水询问林瑜栢:“知不知错?”
林瑜栢分明看出林父眼中的心疼与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泪水在他松弛的面庞上流下来,林瑜栢觉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了,如鲠在喉,沙哑地吐出四个字:“女儿知错。”
“我再问你一遍,你嫁与不嫁?你嫁还是不嫁!”
林父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小女儿,从未让她受过半点苦,却让她在人生大事上苦不堪言,受尽凌辱,他想:‘若是栢儿不愿嫁,为父就为你坦然赴死,栢儿,我的女儿,别怕,天塌下来,为父替你顶着。为父不怪你,你开心便好,来世你我投胎成为普通人家,再做父女。’
林瑜栢委屈地咬着下唇,泪水如豆大般滴落在衣衫上,父亲,我好想看清你的眼睛,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是不愿我嫁的,可在皇帝眼下,你是否变了主意,你若是让我嫁,我便嫁了,从此闭口不提这件事情。
许久,林瑜栢未曾回答,林父的家法在皇帝眼下不得不落在林瑜栢身上,只有他亲手打林瑜栢,才能让她有活命!
他咬着牙,下了决心,闭着眼,棍棒便打了下去,棍棒在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声音,只是,棍棒却未落到林瑜栢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宋卓挡在林瑜栢的前面,替她挨下了这一棒!
在场的所有人否为之一惊,皇上与皇后颇为紧张,丞相扔下了家法,棍子在地上碰撞了两下,安静地躺在地上。
四皇子的随从过来扶他起来,他毅然决然推开随从,撑着身子,跪在地上扶着腰挪到皇帝面前,低声呢喃:“父王,父王,儿臣不娶了,儿臣不娶了……”
杏眼里溢出了泪水,垂直滴到地面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坚忍:“林瑜栢藐视君上,毫无王妃的本分,如何配得上皇恩浩荡,儿臣甘愿此生不娶林瑜栢!甘愿!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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