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一暗,两个人相安无事。那黑衣人倚靠在树下休息,从大腿处的伤口渗出的丝丝血液染红了腿上的绷带。
休息了一会之后,黑衣人欲要起身继续搜寻,而草丛中的陈飞此刻屏息凝神,正在纠结是否要趁他毫无防备之际偷袭一下试试。
片刻后,陈飞缓缓拉动弓弦,牵动周围的灌木发出沙沙声,在微风刮过的树林中,这种声音非常常见,不至于引起任何的注意。弓弯成了圆月状,然后停了下来,静待最佳时机的出现。
…………
“嘣!”一声爆响,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弓弦的颤鸣,一支箭矢扭动着,如游鱼一般向着那个扶着树干刚刚站起还未站稳的黑色身影掠去。那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惊恐。游动的箭矢在视野中飞速变大,这么近的箭矢,几乎没有躲避的可能,事实也是如此。只见那人呆了一下,随即伸手一拍树干,想借着反震力将自己弹开,避开箭矢的前进轨迹,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只不过晚了一些罢了。就在他呆愣的那么一瞬间,箭矢已经掠至眼前,视野的余光中,一道身影从灌木中钻出,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武器,正飞速向着这里奔来。
几乎没有遇到阻碍的,箭矢由眼睛处钻入了黑衣人的头部,随后黑衣人的头部向后弯去,紧接着是上半身,黑衣人像一张长弓般弯了起来,双脚离地,向侧后方飞了一段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见动静了,想来应该是已经没有了生机。
从草丛中冲出来的陈飞见状,放缓了步伐,手提唐和的短刀慢慢靠了过去,虽然被近距离一箭射中头部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为死亡了,但是还是谨慎一点好,万一对面是诈死,到时突然起身反击的话自己还能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缓步挪移到黑衣人身旁,那支箭矢赫然正插在黑衣人的左眼位置,眼眶中一片血肉模糊,被箭矢绞肉的粉碎,鲜血与碎肉块溢的满脸都是,右眼却圆睁着,一只眼珠仿佛要突出眼眶一般。
这幅景象,如那支箭矢般穿透了陈飞紧绷的神经,陈飞不禁感到一阵眩晕,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似要喷发而出!他捂着胃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干呕着,身体紧绷、胃液翻涌却不见吐出什么东西,只有口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漫长的时光,不适终于渐渐消退,唐和擦了擦嘴,缓缓转跪为坐,坐在那具尸体旁,大口喘着粗气,四下张望警惕着,却是不敢再看那人的脸一眼。
这一番不适,让陈飞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打猎时候的场景。
当时的猎物是一只野兔,在打到那只野兔之前,他苦练的射箭已经失败了许多次,若是再不成功,或许他自己也就放弃了吧。可上天总会眷顾一下那些失意的人,当他举弓瞄准那只战战兢兢进食的兔子时,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缠绕在了他的周身,一种必中的信念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好似一直根植在此,从未离开一般!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他仿佛与手中的弓、弓上的弦、弦上的箭甚至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嘣!”清脆的放弦声响起,目标动了起来,箭矢向着目标游去,目标开始起跳,箭矢触到了目标,箭矢扎进了目标体内,鲜红的血液流出在空中迸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兔子还在拼命地蹬腿,好像自己并没有被射中,而是在疯狂地逃跑,耳边那清脆的踏地声是自己逃跑的成绩。
陈飞跑到了兔子旁边,鲜红的血不断涌出、有力的蹬腿渐渐迟缓,他能够感受到,兔子的生机渐渐流逝,他心软了,他后悔了,他想救一下兔子,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看着兔子渐渐死去,就这样呆着,看着,然后蹲下身子捂着肚子干呕起来……那天晚上没有烤野兔,只有最后一点自备的干粮聊以充饥,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那只兔子身上看见了自己,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并没有将那只兔子当做一顿晚餐。那只兔子,被他埋了,在什么地方他忘记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里应该长满了青草了吧……
自那一次之后,他就不再会因为死亡而纠结了,该打猎就打猎,生命如此脆弱,随时可能结束,就像那只兔子一样无力,纠结这么多反而无用!
原以为这么多年的打猎生涯,见惯了鲜血与被箭矢搅碎的碎肉,自己的抗性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今天第一次看见自己亲手射死一个人,看见那个人在自己面前逐渐失去生机,自己的反应还是如此之大,远胜于第一次打猎成功时!一念及此,陈飞又是自嘲地笑了笑。
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扭头去看那黑衣人,一阵反胃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被他强压了下去,相比第一次的震撼感,这一次已经好了太多了。
他在黑衣人身上摸索着,一块木牌、一柄匕首、几枚精巧的飞镖、一些银两、还有一些不知用作何用的小巧器物,被一股脑地搜罗出来,放进了他自己的行囊中。还有一枚黑衣人贴身存放的手绢,上面有着精美的女红,也许是那人的爱人所送吧,也许他们在临行前还在互诉衷肠,许下诺言,全然不觉那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一切美好的向往与期待都在不经意间就已破灭,再无可能破镜重圆……
看着手绢,陈飞沉默半晌,将手绢重新揣回了黑衣人的怀中,拍了拍。“抱歉啊,兄弟!”自己可能亲手打破了一些美好的东西,陈飞想着,然后起身,朝着预定的方向加快步伐行去……
走在树林里,陈飞变得更加小心,生怕从何处突然冲出一个刚刚那人的同伙,将自己就地诛杀。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射出那一箭,而是任由那人走过去,自己会不会在前路上被偷袭呢?会不会在前方躺下的人就是自己了呢?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停下,没有被那人追上,是否可以不用偷袭他呢?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唐和的提议,如果自己没有带走唐和的消息,如果自己没有进山打猎,如果自己没有想要一试的想法,如果……自己是否不用做这些事、受这些惊呢?
可惜命运弄人,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一切的行动带来的后果都已经成为事实了,既然已行至此处,那便一直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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