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才睁开眼睛,天还没亮,四周漆黑,既看不见明月星辰,又看不清山石草木。他感觉自己像一具无力的尸体,正被装在一个封闭的箱子里,周围的空气静止而沉闷。
他回忆起自己从山上掉下的情景,暗想,死掉好像与自己想像的不一样。虚幻的灵魂竟同肉体一样沉重,一样被安置在密闭的箱子里,并未实现超然解脱。原来书上写的人死之后魂魄会被抓到地狱,再根据个人一世的善恶确定投入哪条轮回道的说法,并不正确。
他想自己的一生并未作恶,唯一决心要做的善行尚未完成,投生的来世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至太差。此时,他又想到自己的母亲,觉得对她亏欠太多。自己在前往轮回道的路上(他自己这样想的),等到饮下那口孟婆汤,这一世便彻底结束了。结束之前,他要将母亲的样子再深深想一遍,这是他最后能尽的孝道。
很快,他脑中的影子又切换成湖边那个女人。她坐在湖边,白发泄下,露出张令人相思的容颜。她静默地看着自己,自己也看着她,彼此像是挂在虚空的画。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他耳朵,接着一点红色火星跳入他眼睛。火星在空中片刻飞舞,悠然点燃一盏红烛。烛火慢慢长大,洒出跃动的微光,迅速将周围的黑暗驱散,在这漆黑空间里支撑起一方小天地。
徐秀才看着一道模糊的黑影翩然而来。他以为已经到了奈何桥边,接着便要喝汤过桥了,于是迅速将脑中这一世的杂念统统放下。
黑影开口道:“公子,请更衣。”
徐秀才略微一惊,心想,鬼差竟是女子,声音还这样温柔甜美,与传说里的长舌怒目完全不搭。他更没想到,规矩也如此奇怪,投个胎还要更衣。不过再转念一想,脱去今生衣,换上来世皮,这不正和喝下孟婆汤一个道理吗?想到此,一切既合了情,又合了理。于是,他迅速坐起,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再环视左右,门窗桌椅伏在朦胧之处,与自己凡间卧房的布置一模一样。
窗下是长桌,桌上放了张安静的宣纸,宣纸旁卧着一支开始分叉的毛笔,笔旁则堆了些书。他不用看便知是《论语》《诗经》等等。母亲便是站在那张桌边,细心点亮夜灯,为自己照亮一个又一个文字。五岁那年,自己在这张桌上,用一支崭新的毛笔(就是桌上这支),在宣纸上写下个“徐”字。那是他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母亲比他还要开心,流着泪告诉天上的父亲,徐家也有读书人了。
想到这些,徐秀才已是满脸的泪,徐家的根在他这里断了,梦也在他身上碎了。
“公子,你怎么哭了?”黑影的声音稚嫩而焦急。
“我,我……。”徐秀才本想找人倾诉自己的一生,可一想,与一个鬼差有什么好说呢?
“公子,快点更衣吧,时辰马上到了!”黑影见他还是慢慢吞吞,忍不住立刻催促起来。
徐秀才是在黑影伺候下换完的衣服。黑影急匆匆给他套上外套,再系上腰带。系腰带时,他发现这灯影中的鬼差竟是个只有十来岁的丫头。系完腰带,她又让徐秀才坐下,认真地帮他梳理起头发。待鬼差将一朵大红花取来要给徐秀才戴上的时候,他惊呆了。再看着自己的一身红袍红冠,哪里像是去投胎,分别和结婚没啥两样。他慌乱地问:“这是干什么?”
黑影盯了他一眼,调皮地说:“当然是去拜堂啰!”
徐秀才懵懵懂懂忐忐忑忑推开房门,双眼瞬间被一片鲜艳的红占满,像跌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棠花里。房屋正中红色的桌上摆着一盏红烛,红烛的灯影里是红色的酒壶酒杯。左右两边各有一扇窗,窗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被一层薄透的红纱遮住。徐秀才最后看向的,是一张大红色的床,红纱帐下、红棉被前,端坐着一个头顶红盖、身穿霞披的女人。
徐秀才呆呆站在门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问自己,这不是投胎吗,怎么变成了洞房花烛?不待有人解答,他感觉后背猛地被人一推,随后关入房内。只听到,黑影银铃般的笑声慢慢远去。
“夫君!”坐于床前的女人站起身,走到红桌之前,顺手将酒倒满。徐秀才看到一只白玉般的手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指缠在酒壶上如诱人的葱白。他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原本眼神里的疑惑,顷刻变成惊喜。他快速走上前,一边抬手要揭下那红色盖头,一边兴奋地说:“原来人在投胎之前,要弥补一世最大的遗憾!”
女人阻止了徐秀才抬起的手,说:“先喝了这交杯酒。”
徐秀才又变得恐慌无措。他想,难道盖头底下的人是孟婆?孟婆汤都是这样被饮下?他感觉到了一种残忍。他认为,让人在不知不觉间破碎掉突然来的美梦,这是一种极大的残忍。
似乎读懂了他的心。女人柔声说:“喝了这交杯酒,我们才是真的夫妻。这盖头才能取下。”
声音飘荡在屋里,如优美婉转之乐章。徐秀才着迷地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与女子一同饮下。一杯美酒灌入肠,贪欢一场,幻梦一场。徐秀才再次被酒呛地咳起来。
片刻之后,女子坐在床沿。徐秀才站在床前,伸出喜秤将那红色盖头缓缓挑开,新娘太美,新郎看痴了。湖边月下美人脸,别问是哪世修来的缘。
新娘嗲声问:“还没看够吗?”
新郎柔情地说:“怎么看得够?永远不够!”
新娘又说:“今后叫你日日看夜夜看,到时候不要看得厌了,闭着眼睛不想睁开才是。”
新郎连忙说:“不会,不会。你是我一生一世永也看不够的风景。”
新娘假装嗔怒,说:“你不要这样油嘴滑舌,像外面那些只会说些风流话的秀才。”
新郎听得心意慌乱,摇头发誓说:“今生我若负了你,便让我灵魂与肉体永坠黑暗,不入轮回!”
新娘赶紧捂住新郎的嘴,说:“我信你。若不信你,我又怎会嫁与你为妻?若你负我,也只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于人罢了。”
两人相拥而泣,倒像是在花烛灯影里依依话别的恋人。
待到落下了红纱帐,鸳鸯对对戏水忙,千帆万影行过后,目目对月空惆怅。新郎紧紧握住新娘的手,舍不得放开。
新娘低声说:“你弄疼我了。”
新郎将手松了松,依旧没有放手,说:“我不敢放。”
新娘笑着说:“别乱想,睡了。”
新郎又将手握紧,说:“明天醒来,你还在吗?”
新娘将头轻放在新郎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温柔说:“我在的。”
一滴泪从徐秀才的眼角流出,打湿了新婚的枕头。他想,投胎之前能和她结为夫妻,纵使是虚幻的过场,也是值得,不枉此行,不枉此生。随后他闭上眼睛,轻松松开手里的那只手。
(徐秀才的爱情在懵懂里开始,又在懵懂里结束了吗?只有他知道。未完待续……,继续求推荐票,求各位看客的修改意见建议,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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