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主任不太赞同矮个男子的意见：“怎么不能评，患者满意度不就是评审内容之一？看不起病的话，患者能满意？”“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医院不评老百姓看病评什么，评赚钱的本事吗？”邹主任似乎有些愤青地说了两句，又伸手指了指新房子：“别的有什么好评的，看这建筑，硬件肯定早就超要求了，直接上一甲绰绰有余。”矮个男子同样不赞成他的意见：“光硬件可不行，软件才是硬道理，能治病才是硬道理。套用你的话，医院不评看病的本事评什么，靠房子能治好病吗？”邹主任点头：“有道理，那为了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刘老师你可要把好关哟。”“彼此彼此，邹主任你也别忘了身担的重任，那可是人民群众的殷切寄托。”两人相视，哈哈一笑，转身跟上大部队，直奔二楼会议室。王磊怕麻烦，没有出面接待评审团的专家领导，全丢给了江婉柔和周兴艺他们。但他坐在办公室里写着病程记录，心思却总是定不下来。一乙的要求其实不高，按照市里的标准，总分1000分，一甲需要达到900分，一乙800分就够了。要是跟二级医院的要求比起来，什么一甲一乙，都是渣渣。但一乙也没那么简单，评审标准上，列出的项目上百条，细分标准上千条，涵盖医院的方方面面，要找点毛病出来太容易了。写好五个病程记录，门外人影一闪，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那人随意地往办公室里瞥了一眼，缓步而过。王磊看见他手上抓着一沓纸，马上就猜到了：《患者满意度调查表》。看来楼上会议结束，正式开始评审了。医生办公室跟病房离得很近，有什么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很快，王磊就听到一位大妈高声道：“满意，当然满意！”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您别急，一条条看，比如这收费，您觉得高吗？”“高什么呀就高，我家这是老毛病，去清平医院、去县里都看过的，行情我熟——咱谪仙医院，良心得很。”“那您觉得看病的效果好吗？”“废话，要不是好，我弟，我亲弟弟能介绍我来？要不是好，我不早带着我家老头子走了？还搁这天天给医院送钱？”“我跟你说，那王医生开刀可厉害了，我家老头子这骨头怎么都长不好，王医生一刀下去，嘿，你猜怎么着？”调查人员哪有心思跟这话痨大妈瞎聊，连忙岔开话题：“我知道了，您看咱医院医生护士的态度好吗？”“好，好得很哩！一个个脸上都带笑，说话都客气。我跟你说啊，前天……”“知道了知道了，这表格麻烦您填一下，这是笔，一会儿我来收。”调查人员落荒而逃。很快，另一间病房又响起类似的声音，这次他找上的正是水柔的姨父。刚好陪同的老太婆出去买水果，老头子肺不好，说话吃力，不耐烦地说道：“我病还没好，你们找别人去吧。”见这病人态度不好，调查人员反而眼睛一亮，更加温和地说道：“您别急，您是说，您这病还没看好？”“废话，刀还没开，当然没好。”“哦，这样啊~”调查人员拖长了音调，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追问道：“您是什么病，哦，肺大疱。”说完肺大疱三字，调查人员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咱医院连这刀都能开吗？您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开刀呢？”病人连喘了几口，不想再理睬这莫名其妙的家伙。这家伙也不着急，声调重又恢复平和：“大爷，您稍等啊，我去看看您的病历，一会我再来。”随即他的脚步声往护士站而去，王磊摇摇头，继续写病程记录。这时李娟和孔一刀急匆匆地跑下来，分别抱走一大堆资料，往楼上送去。医院每个科室都有一套工作制度，也都有一套资料，评审专家们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审核所有电子、书面资料，看看是否合乎标准。但制度都是死的，大部分科室的资料也都是死的，只有病历、处方是活的——病情千变万化，所有处置过程都有记录，医生护士的水平、有没有违规，全都体现在上面。所以评审内容看似很多，真要找茬的话，找病历、处方的茬是最容易的。二楼会议室，专家们面前摆着电脑，摊开了一大堆书面资料，紧张地审核着。带队的几位领导总揽全局，坐在边上或淡定喝茶，或巡视全场，督促专家们的评审。许主任就是来“陪同”的，更加不用做事，拉住江婉柔小声聊天。“婉柔，最近关于你们医院的怪话有点多，这次评审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许主任朝窗边抱着保温杯的半老头呶了呶嘴：“丁副主任，我退之后，应该就是他上来，他对改制颇有看法……或者说，对我主持的这次改制颇有看法。”她又朝另一处抬了抬下巴：“那边那个姓邹，丁副主任的嫡系，你看他查得多认真。”江婉柔在王磊面前刁蛮顽皮，时不时地耍点小心机，在许主任面前却显得很温婉。闻言轻笑道：“没关系，让他们查。”许主任张大眼睛，露出赞许的笑容：“这么说，准备很充分？”“很充分。”“有把握？”“有把握。王磊非常重视这次评审，几乎是不惜代价，为了让职工认真备查，他私人请的大餐都许出去不少了。”“那就好，我都担心一路了，”许主任松了口气，忽然打量起江婉柔来，低笑道：“婉柔，给你介绍相亲你不去，是不是看上谁了。是王磊吗？”江婉柔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许主任，您儿子不是规培快结束了嘛，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这？”说到儿子，许主任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忧愁道：“那小子本事不大，心比天高，他是看不上乡卫生院的，唯一的目标就是三甲，而且还想去省城的三甲，连普通地级市都看不上。”“可他普普通通的一个本科学历，又没什么亮点，人家省城三甲哪看得上他。”“就算走狗屎运混进去了，以他的本事混得下去吗？是能搞科研写论文，还是能开相应的手术？”“他还怪我不帮他，唉，他比婉柔你也小不了几岁，怎么心性就差这么多呢？”许主任愁得皱纹都变多了，唉声叹气一会，摆手道：“算了不提他，随他去吧。”过了一阵，有人抱着一沓《患者满意度调查表》进门。丁主任眼睛一亮，遥遥问道：“怎么样，患者对医院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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