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蝙蝠侠说出几个单词,忽然又陷入沉默。
本来要从小丑女身上得到消息,结果得到的完全是另一种反馈。
小丑巢穴的每个跟班都认得他,愣一下之后谄媚地叫老大,和普通罪犯见到他的恐惧不同,但小丑完全可以做到训练他的属下……
不对,他的目标又一次偏离,从一开始的正义联盟异样,到前后矛盾的风筝人发言,小丑不是那种不严谨的人,尤其是在犯罪上,他有种病态的谨慎和完美主义,一定还有什么是没注意,却又极其重要的……
无线电里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犯罪频率,蝙蝠家族的所有秘密频率全部查无此人,小丑也能做到这个……
他怎么可能是小丑,如果他是小丑,那么谁是蝙蝠侠?
如果他不是蝙蝠侠……他又是谁?
头脑一瞬间有些晕眩,无数景象在他眼前闪过,破旧的游乐园和高级中学的建筑交替浮现,两者在不停闪烁间反复变换。
粉红色的大象旁是讲台,韦恩少爷的专属红木座椅不时变成跷跷板,一上一下间,对面偶尔出现漂亮的啦啦队员,他们曾在校舍后的阴影处接吻;
更多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呆滞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充斥不好笑的烂笑话。
和夜翼共同出门打击犯罪,本应该清楚的记忆,却在相同的场景构图中变成他蹲在受害者旁边,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而他任由对方捂住喉管,徒劳地挣扎,最终依旧只能一滴一滴把血流干。
他跌跌撞撞离开小丑巢穴,大口喘息,越是思考,记忆中被改变重组的事情越多。
赛琳娜变成哈莉·奎因。
庄园变成阿卡姆疯人院。
阿尔弗雷德端来温度刚好的果酱派变成主治医师挤出针管里的空气,口罩后的脸冰冷无情。
哥谭总是多雨的,哥谭上空常年不散的阴云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化作雨水,就在他撞倒一个垃圾箱后,本来细密的雨丝逐渐变大,暴雨如注。
年久失修的道路中有许多坑洼,以及积水,打翻的垃圾泡在其中,发出熏天的恶臭和热量。
蝙蝠侠摔倒在某处水洼前,一团浆糊的大脑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他下意识地望向水中破碎的倒影。
于是绿色头发,苍白皮肤的小丑也在水中回以注视。
忽然,那个倒影把嘴唇咧得很开,他弯下腰,似乎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于是他就开始狂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蝙蝠侠盯着倒影的笑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倒影总会模仿人的动作。
那么,如果倒影在笑,人为什么不笑?
————
哥谭的双子大厦作为这个城市最有特色的标志性建筑,即使从布鲁德海文也能遥望其顶端,这里的顶层是资产阶级们挥金如土的狂欢舞场,这里四季长明。
但是今夜,所有的照明都被熄灭,只有惨绿色的应急灯光不时闪烁几下,平日里人满为患的舞池一旦闲下来竟是如此的空旷和阴森;音响里放出的也不再是轻快的圆舞曲,而是刺耳的尖叫和抽泣,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这里就像是《旧约》中路西法堕天后所见所感,身在其中,如行走在修罗炼狱。
角落里总有大群的苍蝇不时盘旋而起,它们的每一根绒毛上都沾满了污血和肉沫,它们将一切席卷而空,在这里吃饱了又去飞向下一处,它们的数量是如此庞大,它们的食物是如此丰盛,正如漆黑的恶鬼将一切吞噬殆尽后又会扑向下一个受害者,新的恶鬼从被害者身上站起来,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这里简直是活生生的梦魇,如此污秽而黑暗。
黑暗深处,不时传来悠长的呼吸声,似乎有什么人睡在这里,正做着香甜的美梦。
该是怎样的恶魔,才能在深渊中安然入睡?
突然间,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部猛地推开,伴随着烟雾弹“嗤嗤”的放气声,一个高大的人影逐渐显现,他的脑袋上滑稽地伸出两个尖刺,看起来像是某种啮齿动物的耳朵,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遮蔽在披风之下;他穿着一身黑衣,却又与周围的黑暗如此格格不入。
他是如此的焦急与愤怒,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简直想要撕开某个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脏是不是属于人类的红色!
“小丑!!!”
他的声音在走廊中兜兜转转,被反复拉长了许多,像是不甘心的恶鬼,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恶魔的名讳。
全新的小丑笑气加上恐惧毒素,让他的头脑还是不那么清醒,但他的愤怒如此剧烈,以致于燃烧中还能保持一点理智。
黑暗突然静谧下来,不再有呼吸,不再有尖叫,苍蝇们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一切都变得如此沉默,如此肃然。
这本就是一场只有一个人参加的葬礼。
渐渐的,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轻笑,这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张扬和……疯狂,最终,空荡荡的屋子内,只剩下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
轻快而悠扬的圆舞曲不合时宜地响起,此时此刻显得更加诡异,约翰·施特劳斯所谱写的《春之声》,它曾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各个舞会,最终也为它们送别。
“MeinHerrMarquis
MeinHerrMarquis,einMannwieSie……”
一个轻盈而优雅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而来,每一个鼓点和间歇都被他的舞步踩得完美无缺,这种欢快的舞步本就用来表达喜悦,这情绪被这名舞者体现的淋漓尽致,任何人看了都会被感染,都会会心一笑,体会到舞者那发自内心的欢愉。
这名舞者的装扮十分古怪,但丝毫不曾影响他流畅而优雅的舞姿,他一个人跳着缺失了舞伴的双人舞步,紫色的西装却戴着鲜红的面罩,手腕处有一对缀满星星的手镯,内衬隐约露出一个鲜红的S,右手的食指有个造型奇特的绿色戒指……他的身上有无数的奇特饰品,每一个都曾经代表了一种标志,一个英雄。
如今,它们都汇集于此,那些人的结果不言而喻,这种猜想更加让人烦躁和不安,所有的这一切,场景,舞者,音乐……这已经是一场只针对某个人的狂欢,正如神话中误入阿斯加德的旅行者,所有的精灵和巨人都为他饮酒作乐,篝火彻夜不熄。
“我让你停下,小丑!”
舞者顿了一下,随着鼓点做了个退场的终止舞步,他的红色头罩打开了一个细缝,勉强能看到内里的皮肤是那样病态的苍白,嘴唇上涂满了极为鲜艳的口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异,在头罩中回响,像是远方传来巫师的低语,癫狂又阴森。
“哦,亲爱的。”他说,每个字眼都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你回来看我了!我真的好开心呀!”
他捂着胸口,笑得弯下了腰,浑身的饰品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他张开双手,似乎想给另一个人拥抱,但又中途放弃了,只是用手捂住了脸,像是哭泣,又像是在微笑。
“哦,对了亲爱的。”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硬币,硬币在他的指尖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飞舞,硬币的一面被严重地腐蚀过,上面的人头早已模糊不清,“你给我带了礼物吗?今晚可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宴会,如果你没有准备我的那份惊喜,那人家可真是好伤心呐!”
随着一声感叹,一束追光打在他的身上,舞曲逐渐变得迟缓且低沉,最终归于虚无。
“看啊,那伟大的骑士!”
舞者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抑扬顿挫的咏叹调,充满了戏剧性的浮夸和张力,“藏身暗处的他,重回阳光之下!他所守护的一切,已成昨日黄花!他的亲人于血泊中呼唤,他的朋友宁可死去也未把头低下!看啊,看啊!这充斥着腐臭的诺言,这不曾被知晓的虚假!这长着利齿的蝙蝠,终于引来了他的仇家!”
仅仅只是一瞬间,舞者就被摁在了墙上,扼住他的力道让足以在几秒钟之内致人于死地,但最后,那只手反复张合,仍是极为不甘愿地选择了收回。
“咳……咳……哈……哈哈……”
尽管连气息都喘不均匀,他还是在嘴角勾勒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看着对面那个几乎要捏碎自己手套的家伙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咳……看啊,亲爱的!你还是舍不得杀我的!我终于明白了!你是如此的爱着我,就像我爱你一样!那些英雄……那些恶棍……那些小小的知更鸟……咳……咳……他们都只是我们中间的障碍而已,对不起?哈哈哈……”
“终于!你变得如此纯粹了!你只是我的蝙蝠,我一个人的蝙蝠!哈哈哈哈哈!!!”
“你总是期盼着光明的救赎,但我才是那个在黑暗中每天每天等你回来的那个人呀!”
“看看现在!”
一拳,又一拳,把他后边要说的话全都打了回去,雨点般的拳头越落越重,每一拳都称得上是十二分力道。
尽管是被殴打的那方,小丑却得意的像是获胜的将军,吐出两颗牙齿,含糊不清地喊道:“嘿,你还没对我说米兰达法案,我的权利,我的律师呢?”
“你没有我谋杀任何人的证据,只知道他们死了,而我……我拥有他们每个人的一部分作为战利品!”
“可这并不能证明我是凶手!”
小丑几乎是在咆哮,下一秒又变得凄惶:“这里是哪?你在对我做什么?你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确认我的罪名!作为联邦公民,我有言论自由!”
蝙蝠侠一拳把他所有的话和牙齿打进肚子里,瞳孔深处一片血红。
他嘶声道:“我不需要证据。”
小丑趴在地上呕吐,胃酸和呕吐物沾满前襟,满心满眼没有痛苦,只有欢喜。
“你终于说出来了,是不是?”
小丑强忍伤痛,勉强鼓了一下掌,从胸前掏出一副被打得稀碎,镜片挂在歪掉的框上的马戏团眼镜,戴在脸上。
他最后望向蝙蝠侠,断断续续地问:“你不会……打一个……戴眼镜的人吧?哈!”
蝙蝠镖从他的眼眶没入,从后脑探出。
当蝙蝠侠走出双子大厦,天空和地面都在破碎,也许是残留的药物影响,也许不是,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陆仁甲向刚刚出门的蝙蝠侠鞠躬致敬:“恭喜,虽然有些晚,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迟到总比不到好……你已经不再需要证据去审判那些罪恶,你就是法官,你就是陪审团,你就是刽子手。”
蝙蝠侠低头看破碎的大地,以及不断坠入虚空的世界,喃喃道:“好像太晚了。”
陆仁甲摇头:“怎么会?就像我说的,总比不到好。”
“就像你的世界坠入黑暗,代表有更多的世界还没有,那里有哥谭,有小丑,有还在为道德和法律两条底线纠结的蝙蝠。”
“作为前辈,作为正义,作为一个人的审判庭,你真的愿意和你的世界一起腐朽,接受你的结局?”
蝙蝠侠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带我去。”
陆仁甲轻笑一声,向蝙蝠侠伸出手,整片世界都坠入无垠的黑暗虚空。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温馨大家庭……审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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