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 小别

  按理说已经进入期末考试周,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我偏在这当儿开始健身,或许有种懒驴上磨、不干正事的风范。可实际上,即便是不讲究的偶尔锻炼,我也确实获得了更充沛、平衡的精神状态。在健身房的偶遇也变成了乐事。James循序渐进地灌输给我刚好够用的动作要领和小知识,不显繁琐。在一群壮汉周围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有种难以言表的舒心和期待,好像连脑子都活泛了。我这才想起来,在亚马逊上买了独立的小暖炉,放在自己房间的课桌脚下。虽然被宿管发现并提醒了一次,真正几年用下来,它也只导致了一次跳闸,单以七十刀的身价确保了宿舍关系和睦。

  期末考试本身的话,课业难度和期中相差不大,只是需要记住整学期的内容。比起最后的冲刺,每天分配的小段复习时间更加有益。这样对比稍有些无凭无据,是因为无论难度如何,打小我就没有做过任何形式的“冲刺”。协调着锻炼和复习的时间,偶尔再跑去Jerry那里喝下午茶,算不上繁忙却也足够充实,我自然而然地淡忘了Ava的事情。到头来,期末周过得像往常一样,从体感上也是一转眼就过去了。我迎来了大学以来的第一个假期。

  不少留学生们照例是要回国看家人的,尤其是讲究过年团聚的一些传统大家庭。不过,留在这里过新年是我早就决定好的。入学才三个月上下,家里没什么事情也无需回去;既然花钱出来了,没有理由不体验一下原版的圣诞。还有个原因在于去年,BJ引进版的圣诞夜和大学申请高峰撞在一起,连西单大悦城对面的圣诞树祈愿都没来得及去看。于是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我兴冲冲跑到Manuel的房间,打算商量寒假的计划,却发现他正蹲坐着收拾行李。

  “可这才三个月啊Mboy。”

  “Danboy,如果你回家一趟只要一两个小时的飞机,你回不回?”

  “也是啊,你在南美来着。”我总忘了中国留学生的独特性——我们是真正意义上跨过了半个地球。

  “会给我带礼物的是吧,套娃之类的?”

  “对对,套娃。帮我把那一打衣服拿过来。”他弯着腰指了指床。

  我递给了他。

  “他俩怎么还不回来,只剩我们仨也得热闹热闹。”

  “只剩你一个。John中午就在群里说了,飞机回科罗拉多去了。Cameron应该是明天一早家里人来接。”

  “是这样啊。”我心里不禁有些遗憾。虽然最初也没有指望着多么盛大的活动,却默认总是会和室友一起度过的。陪Manuel简单收拾好一个小行李箱,到了约莫七点把他送到校门口打车。上车后他摇下窗子。

  “我屋没锁,有什么需要的自己拿。空调也归你管了。”

  我跟他摆摆手。

  第二天早上,果然隔壁传来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穿着睡衣推开门一看,好家伙,另一个室友一家人连带妹妹都一起来了。那小姑娘背对着我,听到吱呀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跳到母亲后面去了。她穿了一身粉色连衣裙,比阿姆斯特朗小学的孩子们显得华丽几分。室友应该是去搬行李了,他的父母礼仪端庄地向我问好,并感谢我平日里照顾自己孩子,又说作为提前一点的圣诞礼物,留了点小心意在客厅茶几上。我一边纠结着这身不得体的衣服,一边连声道谢,差点撞上走进来的室友。他们又继续忙叨了一阵子,能听到在关于周末露营的事情拿不定主意。最后,四人在门口站定道别,祝我假期愉快。屋子这下真正地归于平静了。

  我走到茶几前坐下,抽开布包裹的礼品彩带,一些西式点心露了出来。黑白方块的小曲奇饼干,放进嘴里,味道和好利来卖的没什么区别,却是温热的,像是刚烤出来不久。这会儿学校还是热闹的,而且比周中上学的时候更甚,楼道里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使我没了下楼吃食堂的兴致。打开冰箱,剩下的都是Manuel平时招待客人用的派对食物,垃圾食品居多,有的开了封就那样不知放了多久。我顺了速食意大利面放进微波炉,又把看着就像过期了的玩意扔进大垃圾袋里裹起来。站在楼道垃圾间面前,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白色讲义和稿纸;它们被整齐的摞在一起,每隔一段便是另一个主人的名字,一直垒到半身高。几本看起来很新的书也在其中。随手拾起一本翻开,是某个理科领域的知识,看也看不懂,这样的话拿走也没有意义,只得放回原处。我向来没有上完课就扔资料的习惯,小学的课本也一直保留在不常去的家中。但我明白对于一些人来说,扔书这个举止本身的意义远大于了扔书的目的性;学生们既需要庆祝的理由,也需要庆祝的方式,而“扔”所象征的辞旧迎新刚好包容了这两面。

  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袋放下,站起身来。面对着整洁到不像话的废品堆,我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初来乍到的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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