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校长办公室发布了一条推文,表示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提供周边影像监控,以搞清华裔女性遇害案的凶手动机;并且,宣称要“切实维护我校亚裔学生、留学生的人身安全和社会权益”;“举办相关培训和讲座”。
这条推文的出现毫无征兆,并且在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上。内容虽然官话连篇,却一改往常“少数群体”全员的论调,直接指明了“亚裔学生”,以至于我看到时,竟不知要作何感想。同样迷茫的还有学生会的同伴们,一帮人在聊天群里讨论地火热。唯一不显惊讶的是Dennis,声称这是必然的结果,是大家到处奔波请愿获得了回报。如果不是在Steve家亲眼见到两人愁眉不展的下午,我当然也愿意这么相信。我给Steve打去电话,寻思着是不是过去几天有了新进展。他只说不清楚,自己那边没有任何变化。“最好不要太高调,毕竟这事离理想的结果还差很远,”他像是自言自语道。
不管怎样,转天下午,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在校园正中央的主礼堂华丽地开幕了。我之前预定的双人入场券送给了在喷泉广场上徘徊的一对女生,俩人不知道要提前预约,一脸焦急地对着手机点来点去。拿到票后,她们欢快地致谢,硬是把捧着的一只毛绒兔子塞到我手中。于是我左臂环抱着这只兔子,站在礼堂大门口和其他成员一同查票。那些派对等待入场的观众投过来好奇的视线,倒像是我在被审查了。
“哟Dan,今天怎么还有节日主题装扮呐!”副部的女生恨不得隔了整个广场朝我喊,并排走着Dennis。两人到跟前,她一句“我看看”就掠夺掉女生们的谢礼,到一旁抚摸起来。我跟Dennis相互问好,又想起昨天的推文,便问他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吗,咱做出成果了,”他双手拇指插进兜里,凸显出白衬衫下发达的胸肌来。
“我是说,是谁决定要帮忙了?”
“诶——这你就别管了嘛,结果好就万事大吉。今儿晚上先庆祝庆祝,成不?”
我应下来。随即兔子又回到了我手中。
“这是要送给Flora?”副部愉悦地凑上来。
“好家伙,有这事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Dennis也跟着起哄。
“虽然没这事儿,但确实是个好主意。她人呢?”
“睡过头了吧,谁知道呢,”Dennis将手抽出来,“我俩先进去应付赞助商了,你这儿意思意思就进来坐吧。检票本来也不是咱的活儿。”
“得嘞。”
我目送两人的背影,他们走走停停的,和每个小桌的成员都寒暄一番,颇有检阅的风范。
“外联部长要单从远处看还像挺好一人呢,哎。”压低了的议论声飘过来,来自于隔一桌的检票台。通常这样的言论无疑有引发热议的潜能,今天却被繁忙的人潮盖过去了。
待Flora裹着半身长的披肩出现时,人潮也不剩了。
“今儿这是——”我正要说怎么梦游来,一下想起前几天的教训,慌忙勒住,把前半句留在半空。
“今儿怎么了?”
“今儿还顺利吗?”
她茫然地歪了头。“有什么顺不顺利的?是有事儿我忘记了吗......”
“没啊,没什么事儿。这不看你来得有点晚吗。”
“啊——毕竟彩排的流程都看过一遍了,没什么新鲜劲。”
“说的也是。”
正门剩下的几人将板桌回收走后,从员工通道摸黑进场。我和Flora轻车熟路,沿地灯爬到二层看台。只见外联部的预留座位都是空的。
“随便坐吧,管事儿的都在第一排陪赞助呢。外联还真是辛苦。”
“说得跟咱俩局外人一样。”
“确实没差太多。”她平静地接过话茬,竟让我有些不自在。她也觉察出不妥,这才侧过身,抿了淡雅的微笑。“是我干活比较拉胯,也很懒。他们照顾着,才特意不往我头上多摊事的。你很快也得去到处跑合同了。”
“我也宁可这样呆着,”我半安慰她,半认真地说,“签合作这种严肃吧吧的事情怎么也不像是适合我。”
“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去找部长他们商量。再说,你是今年独一个的新人,责任重大。”
“部长说今天是好好庆祝的日子。新年快乐,”我说着将兔子递过去:“送你了,算是本命年的吉祥物。”
她接过去,在昏暗的灯下抚摸了正面,又翻过去摸了背面,像是在执行某种洗礼仪式。末了,她又递回来。
“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也没准备。这是刚刚路人给的,又不可能摆在我枕头边上。”
“因为幼稚?”
“和那没关系,是我有个大手大脚的室友,他要看到非得把这给煮了。”
她低下头,短发的狼尾顺着后颈滑下来,遮住侧脸;先是浅浅的鼻音,紧接着她才止不住地笑出来,很小声,却掩不住披肩的微颤。周围都是学生会的人,我只好正过头去,假装朝着舞台发呆。她过一会儿缓过来了,仰起脖颈左右一摆,那短发便懒散而蓬松地回到原位去。
“谢谢,”她看着我说。
“别客气。”我盯着舞台说。
要说留学生在大洋彼岸举办的春晚和央视正版有什么区别——鉴于刚好我有这个评价立场——答案会是出人意外的“没太大区别”。一个文娱晚会还能如何区别于另一个文娱晚会呢?总不过是唱歌跳舞。当然,具体节目种类有入乡随俗的成分,比方说歌曲选择还扩展到了歌剧和阿卡贝拉;除去洛杉矶市内活跃的芭蕾舞剧团友情出演,剩下的舞蹈清一色是街舞和韩舞;经典的对口相声和小品之余,美式单人脱口秀也夹杂其中。但凡涉及故事的节目,主题上都由打工人挤火车回老家的暖心境遇做了恰当替换,变成留学生校园生活的二三事、海外生活的暖心事。大可放心的是不存在结尾的说教环节,因为谁都不愿意听同龄人的说教;非要说的话,任何人都不愿意听任何人的说教。
嘉宾的重量级自然相去甚远,不过偶尔也能见到些知名人物,这便是华人校友会在私底下出过面了。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同胞们多年来经营出的网络,哪哪栋宿舍楼说不准正是某位毕业生学长捐赠的。再不济,喷泉广场上有几把长椅刻的是华人姓名:“LI”什么什么,谨此纪念他的母亲,诸如此类。主打还是现役学生。最好别小瞧现在的大学生们,你只需抛开成见、静下心看那么一会儿,就会发现有几位的确有超群的才华。最直观的要属歌手。看他们换上礼服站在聚光灯下高歌的姿态与神情,很难想象那是和自己同年龄、同人生阶段的青年。
“好厉害,”Flora几次三番地这样感叹。
“只可惜不能在台上表演美食鉴赏。”
“那就得上千号人盯着台上两三个人吃东西,对观众太不人道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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