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七前世活了很久很久,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因为遇见叶怜之前,他太久没有离开过圣山。
虽然后来与叶怜周游天下,见遍了姹紫嫣红、车水马龙,但当时他们都过于强大,与真正活在世间的凡人大不相同。
重生后的他很困惑。
他最困惑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他其次困惑的是重生后前路的方向。
他在迷茫中,就只是走路。去到那些曾与叶怜一起去过的地方。
这个世间到处都是叶怜的足迹,仅这宋国青山观附近,就有许多与她同游的记忆。
离开清泉后,他接连去了很多地方。
一座山峰,一片幽谷,一处位于悬崖险峻处的洞穴,还有一片乱石林。
然后回到出云镇。
如今陈十七境界尚低,不能御剑,不能飞行,只能徒步行走,去不了太多地方,去不了远方。
青山附近,叶怜曾到的地方,还剩一处。
出云镇往南五十多里,有个无名小村,小村还是当年那副样子。
或许这个小村有名字,但当年叶怜没有问,所以陈十七把它叫做无名小村。
时值正午,炊烟缭绕,田埂间有奔跑的土狗,有追逐的孩童,有大人在院子边高声喊着,叫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一片橘子林边,一条泥巴路。
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扛着锄头,哼着山歌,走在回家路上。
她上午翻新了一块旧地,准备秋收后用来种蚕豆。
儿媳昨晚从娘家带来了一只鹅,说今天要炖鹅汤。
老妇人想着鹅汤的滋味,布满皱纹的黝黑脸上挂满了汗水,但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陈十七站在小路中央,看着老妇人走来。
老妇人看见陌生脸孔,非常热情,远远招呼道:“外地来的年轻人嘿,是要去出云镇吧?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到个三岔口,朝坡上走,再见着岔路往北转,顶多一个时辰就到啦!常有去出云镇的人走错路到我们这来。”
老妇人有着乡村人一贯的淳朴热情,生怕这外地游人是迷了路。
陈十七端详着老妇人,问道:“小梅?”
老妇人愣了愣,眼神中流露出几丝疑惑。
陈十七又问道:“是小梅吧?”
老妇人怔怔地看着陈十七,有些不解,又有些疑惑,眼中逐渐出现惊讶之色。
惊讶之色越来越浓,最终演变成心魄皆动的震惊。
她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画面,原本浑浊的一双小眼睛眯得更小,仔细打量面前人。
老妇人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陈十七却又不敢,小声问道:“你是?”
陈十七笑了笑:“真的是小梅吗?我还在想你会不会不在了。”
老妇人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一把老泪就这么流了出来,纵横脸上。
这小村子坐落在名叫橘子河的河边,常年水患,很多年前,村人为平息洪水,有用活人祭祀河神的传统。
当年叶怜与陈十七行至橘子河时,火烛纸钱燃烧、鞭炮噼里啪啦作响。
几十个村民在岸边跪拜祈祷,一道木筏托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往浪中去。
彼时河水浑浊湍急,小女孩在木筏上哭泣喊叫,望着岸边同样在痛哭的她父母。
叶怜见此情景时哀叹:“世人愚昧,怎能得解救?”
叶怜说她要救那个小女孩,陈十七却无所谓道:“这样的事,每日都在世间各地上演,你救不完所有人,你把她救起来,又改变得了什么呢?”
叶怜救起小女孩后,女孩一边痛哭,一边不停对着叶怜叩谢,满脸都是泪水,也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叶怜笑吟吟地对陈十七说:“你看,我改变了她呀。”
叶怜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糯糯地说道:“我叫黄梅花,阿妈叫我花花。”
叶怜道:“花花不好听,我叫你小梅吧!我有个侍女也叫小梅,长得和你一样漂亮。”
陈十七心里暗道,小梅这个名字哪里就比花花好听了?
小女孩开心地点头说好。
小女孩哭着对叶怜说,河里还在发大水,她不敢回家,不然还是会被村长送给河神的。
叶怜摸着小女孩的头安慰说道:“别怕,我就是河神。”
叶怜看了一眼汹涌的长河,便止住了百里波澜。稍晚些时候,她挥手招来一片云霞裹住自己,带着小女孩从天而降,出现在村人眼前。
叶怜站在光芒中对村人说:
“我便是河神,每当你们村中有人害他人性命财产,或是敢有害人的想法,我即会发水灾惩治你等,只要将来你等村人一心向善,不再害人性命,我必保此长安。对了,吃人那是妖怪才做的事,我身为神仙,从来不会吃人,你们莫要再送童男童女到河中,否则我会生气!”
......
事毕后,叶怜和陈十七躲在村北山坡上,看着村民们对着天光散去的地方叩拜,看着小女孩被父母接回了家中,她十分得意说道:“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很像真的河神?”
陈十七评价说:“前面半段挺像回事的,后面半段嘛,有点小家子气,特别是那什么我会生气,哪有神仙这么说话的?还有你的声音太软了,如果伪装成一个中年人浑厚的声音,观感会好很多。”
......
......
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个老妇人,儿孙满堂,但她时常仍会回想起当年的神女,每逢梦中再听有人唤小梅,醒来便热泪盈眶。
老妇人拉着陈十七的手问道:“神女呢,她还好吗,是不是神女让您来看我的?我这些年过得好着呢,我逢年过节就想到神女,就想着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陈十七沉默了许久,犹豫着是否要说真话,最终觉得没什么必要说谎,平静说道:“她死了。”
“神女......也会死吗。”老妇人撒开陈十七的手,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就像回到了那个在木筏上仰着头哭泣的小女孩,她哭着,抓起锄头用力掷到一旁,压伤了一片花草。
老妇人眼泪迷了双眼,擦掉泪水后,刚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一切都仿佛梦境般。
陈十七来到当年叶怜和他藏身的那个高坡。
高坡已经不似那时候乱石嶙峋,被村人开垦,种着一大片橘子树。
陈十七望着下面的村落,望着老妇人一路哭着回到家中,家人到门口关切地把她接了进去。
看着小梅家关上了房门,陈十七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叶怜葬身的平原所在的方向,心里生出几丝怨意。
“你常跟我说,如果有得选的话,你想在一个平常人家当个普通女孩,那才算自由。”
“你从生到死,从受世人尊崇到举世为敌而死,你自由了么?”
他想如果叶怜还能来这里,看到当年的乱石如今种满果树,应该会喜悦开心。
自从新生以来,陈十七从未有过开心喜悦,因为他的新生,伴随着她的死亡。
叶怜说她想当普通人而不可得,她多次问陈十七:你也很想要这样的机会吧?
“要当一个普通人吗。”陈十七想。
他就这样坐在山坡上沉思,一坐就是很久。从日暮坐到深夜,坐到第二天清晨。
他的身体很弱小,与凡人相差不远。
他的所有想法都被身体本能所生出的口渴和饥饿止住。
陈十七苦笑起身,离开山坡。
“我不想你死,你死了,你想我走的路,我凭什么要去走?”
陈十七想清了接下来的方向。
他要为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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