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纲刚到议事厅中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不该出现在这的脸。
莫远,旧青山观莫问山长老的侄孙,幼时便以萌荫之幸入观修行,但资质实在太差,入感悟即驻足不能前,停于外门。
杨廷铮青年时,就被老观主安排去朝廷里任国师一职,从此远离青山,对宗门中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不甚熟悉。
后杨廷铮陆续收徒,至霍纲之时,杨廷铮忙于国事,遂令霍纲回观里修行了几年,众多长老代行师事,莫问山就曾当了霍纲半个月的老师。
霍纲与莫远有过几面之缘,他依然记得莫长老多次喟叹莫远资质不显,苦无仙人福泽。
青山之战一役,整座青山慷慨赴死,换得叶怜弃剑。
青山观老观主太华真人修为滔天,被誉作当世前五之大能,不过刹那间死于当场,诸长老亦无生还,区区一个莫远,岂有幸存之理?
陈十七的脸其实与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也就是霍纲口中的莫远,只有八分相像。但霍纲近两年不曾回观,只道是少年人成长之自然变化。
霍纲盯着陈十七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陈十七沉默片刻,答道:“也许是运气好?”
霍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在他看来,陈十七的情绪过于平静淡定,在他听来,陈十七的语气毫不在意,他觉得陈十七的回答是敷衍搪塞。
不过陈十七说的却实实在在是真话,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名叫“莫远”的人的身体上醒来,更遑论给出理由。
他看到霍纲目光,从其中察觉到隐约杀意。
霍纲道:“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很少回青山,如今这整座山上,只有我认得你。”
陈十七不语,霍纲既然开口说这种话,那他肯定还有后话。
霍纲接着说道:“如果告诉师父这事,师父一定会杀了你。”
“莫远,你没有理由能活下来,那就难免让人猜测,会不会是叶神座使了什么阴谋手段,在你体内留了什么,等未来某日重生?或者甚至可能,你就是叶神座的化身?基于这种可能性,即使只是可能性,师父也一定会杀了你,因为这其中潜藏的风险太大,天下无人能承受得起。”
霍纲的语气逐渐变重,话毕之后,久久地注视着陈十七,他在等陈十七会给什么回答。
熟料陈十七却突然转身,走入房内。
若非此地是在青山观内,霍纲在这瞬间几乎以为陈十七要逃跑。
片刻后,陈十七拿着画影与冷酒二剑走了出来,解开布囊,二剑剑身瞬间吸引住了霍纲的目光。
陈十七将两把剑递到霍纲胸前,说道:“这个能换我的命吗?”
从那夜护山大阵处看到的事,陈十七不难推测出霍纲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好人,跟他装可怜、讲道理,就都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对付坏人最好的方法,是跟他谈生意。
霍纲这类人,即使是杨廷铮的徒弟,也必然难以拥有画影冷酒这等的宝剑。
坏人之所以坏,大都因为一个贪心,这两把剑一定能让他动心。
当然,陈十七绝不会真的把这两把剑送给霍纲。
他不可能舍弃叶怜仅有的遗物,今日收了剑,往后陈十七会拿回来,利息将是霍纲的命。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霍纲的预料,他接过剑仔细观看,又凝重地打量陈十七,看完剑鞘剑柄后微微抽剑出鞘,见得剑刃,脸上堆满了赞叹喜欢。
陈十七说道:“那日我在北边一条溪水前醒来,遍地狼藉,我找遍群山,找到了这两把剑。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绝对不是什么叶神座的化身。那天醒来后我忘记了许多事,在青山周边村镇逛了半年,正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份,我才会回到这儿来。”
陈十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真作假时真亦假,霍纲不会从这字字为真的话语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霍纲心思已经不在陈十七身上,小心抚摸着两把剑的剑鞘,心不在焉道:“说的也是,你要是那个妖女的化身,早就躲起来了,何必回来这?”
他说完话后,思索许久,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陈十七笑道:“但是不是这么回事,我杀了你,这剑一样是我的。”
陈十七说道:“我是那天唯一的幸存者,除了这两把剑,我好像还见过别的不少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哦?”霍纲好奇道,“你指的别的东西是?”
陈十七说道:“你希望是什么东西?”
从那夜所见,可知霍纲在找黑暗天劫的碎片,但他只找到一块,他一定很想要其余的,陈十七便是用这事来钓他。
陈十七自然不能主动说什么黑色铁块之类的,那样过于刻意,必须让霍纲自己说出来。
“我很不喜欢你。”
霍纲意识到面前的年轻人在试图控制局势,想要成为这场谈话的主导者,他非常不开心,面色微冷道:“你说话一直不紧不慢,张口闭口就是你你你的,一点不把我这个师叔放在眼里。”
陈十七依然平静道:“不好意思,失忆,记不得许多礼节。”
“我不杀你。”霍纲说道。
他眼中藏有深城暗府,不知内心深处打着什么算盘。
“我之所以不杀你,不是因为你送了我宝物,而是因为我是个好人。莫长老于我有师恩,他的侄孙死里逃生,我怎么忍心再让你死呢?”霍纲笑着说道。
他自称好人,可他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与“好”字相关的东西。
陈十七道:“那说好了?”
“没有。”霍纲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不说,青山之内不会有其他人认出你,既然如此,我对你便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哪怕说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吧?这么大的恩情,你怎么报?”
“你说怎么报。”
“帮我做两件事。”
“好。”
“不问是什么事?”
“如果是坏事,责任在你,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那就只好做不到。”
“有意思。”
“霍师叔如果不打算现在说,那弟子要去偏舍吃饭了,弟子境界低微,尚未辟谷,饿得慌,师叔要一同前去吗?”
霍纲环视周遭树林,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陈十七眉心。
陈十七只觉被一股巨力击中,仿佛脑袋重重撞在了墙上,双眼一黑,恍惚、晕眩,但不感到痛,他用力眨眼,隔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霍纲道:“可别想着逃,离我的距离超过一百里,你的脑袋就会炸个稀巴烂。”
......
霍纲离去后,陈十七并没有去偏舍吃饭。
他围绕着木屋走了几圈,然后捡了块石头,站在卧房窗外一棵松树前凝视许久,在树上用力划了一横。
接着他在木屋四周一共七十八棵树上,做了同样的事,耗时两个时辰。
他现在境界确实太低,如果方才霍纲暴起杀人,他还真反抗不了。
这种局面不能发生第二次。
他曾是人间离天最近的几人之一,现在换了副弱小的肉身,没了境界修为,但也只是没了境界修为。
他深谙各种精妙神术,了解许多神奇阵法。
身体没有力量,但陈十七有超过一百种方法借用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之力。
他给木屋布了一座阵,这座阵很难对霍纲产生真正的威胁。
很难的意思就是有机会,即使是渺茫的机会。
下一次再受到这类人的威胁,至少要有一分胜算握在自己手里。
布完阵的陈十七感到心力交瘁,坐在门槛上发了会呆,回忆着刚才被霍纲手指抵住额头的感觉。
凝虚境修行者才能神识内观,也就是要到赵人美的水平才行。陈十七还差得远,但他仅凭着先前那股力量在体内游走冲撞的大致路线,便清楚判断出了是何法门。
他的脑袋里被霍纲留了一道咒。
“缚心咒,青山观名门正派,竟然也用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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