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在北方的深夜也说不上凉爽。
B市国际机场的人流依旧不减,疲惫的旅客接送的或是欢笑或是哭泣的人群中,这种天气穿着长袖长裤还套着薄外套的人,大概就只有杜明姝了。
杜明姝坐过很多次的飞机,飞机停到东京,伦敦,B市,数次的航班,往往都是杜明姝独自一人,偌大的城市,印象中接送或者等候她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杜明姝在广告屏前站了好久,直到腿有些酸了,她好像才反应过来没有人来接自己。
广告屏上播放的是一个游戏战队的宣传视频,队长是个女生,战队大概是B市本地的战队,游戏也应该是端游。杜明姝只觉得那女生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杜明姝坐上出租车上的时候,看见窗外闪过一排排的大树和路灯,听见车里播放的深夜电台,突然间就想到了F市——那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杜明姝总说那是个十八线小城市——至少七年前的时候她是这样想的。
F市有几百万的人口,最多的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五六岁以下的孩子;F市有数十层高的建筑,繁华的商业街,5A级的公园,更多的是废弃的工厂,老旧的铁轨,顺流而下的野鸭;那条将F市切开的河不仅孕育了野鱼和野鸭,还停留过大雁和白鹭,那边带湖的公园里还有小巧不怕人的花松鼠,如果运气好,还可以遇见更少见的会过马路的黑松鼠。
杜明姝想到了爷爷烟袋上的青烟,奶奶菜园里的流浪猫,爷爷躺椅上的划痕,奶奶缸子里的酸菜和一年四季都爱跟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们;她想知道爷爷的烟袋有没有换新,那些流浪猫们还在不在,爷爷的躺椅有没有再刷漆,奶奶的厨艺有没有下降,“小跟屁虫”们有没有长高;她还想知道F市有没有自己的战队,有没有拿得出手的选手和可以登上机场广告屏的宣传片。
大概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出身,但是杜明姝是真的不想回F市,她也许只是害怕罢了,害怕那个小城在过了七年之后依旧落后。
杜明姝终于在凌晨两点多找到市区里的一个宾馆时,已经不太好判断那个收了她200RMB的中年油腻大叔是不是黑车司机。下车时司机帮她把那个天蓝色的大箱子和冰茶色手提包搬到宾馆大厅的时候,杜明姝还是勉强撑着给人道了谢。
杜明姝一口气飞了三个国家,只简单吃了点飞机餐,但这个时候其实也吃不下去什么了,在宾馆床上躺尸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乱已然无法思考,挺尸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悠悠的爬起来去厕所胡乱洗了把脸然后继续回到床上挺尸。直到最后杜明姝也没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反正当她清醒的时候,手机里显示的已经是快到中午十一点了。
我干嘛要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呢?杜明姝想着,然后决定躺倒十二点再起来。
杜明姝的生物钟在一群夜猫子中显得格外突兀,只有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睡觉才不至于第二天不精神,过了十二点再不睡就可以直接通宵了,外加她有一点神经衰弱,所以一但休息不够就会头疼得要死要活的。
杜明姝冲完澡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QQ特别关心的声音。杜明姝盯着手机上的日期愣了愣神,点进了那条消息。
“姐,今年暑假你回来吗?”
回?回哪儿?F市吗?也许吧。
杜明姝想。
作为亲姐弟,杜明姝总觉得自己和杜明衿有心电感应,很多事情两人都是心照不宣。比如杜明衿常常生日的时候会在战队门口收到一大份玫瑰花,杜明姝常常春节的时候会在学校的操场上收到一份定制的烟花表演;比如杜明衿总是喜欢偷偷往国外寄杜明姝在国外吃不到的事物,杜明衿也会突然某一天早晨收到一份莫名其妙的银行卡转账。
其实杜明姝常常会梦到自己离家时杜明衿流着泪说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而杜明衿也常常会被杜明姝一直沉睡在医院里的梦惊醒,醒来时枕边的泪水总是会比梦里的多的。
每次聊天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那又怎么样呢?杜明姝自己知道,纠结再多她还是想自己去闯一闯。
她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也许回去吧。”杜明姝回道。
“你每年都这么说。”
“那你还问。”
“……”
杜明姝的QQ置顶算上杜明衿一共是三个人和一个群,退出和杜明衿的对话框,她又点进那个99+的群聊。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凌晨两点半,是一张吃火锅的照片。
深夜放毒啊,杜明姝叹了口气,没在向上翻看之前的消息,把手机塞进衣兜里。
嗯,去找家火锅店吧。
原来传说中花爷都说好吃的火锅店离这个旅店挺近的嘛,杜明姝看着手机的某地图软件想到。
之后杜明姝就在出租车里堵了两个小时。
啊这。
店很火,不过杜明姝到的时候正好碰上店里的最后一间小包间。店的装潢是古香古色的中国风,上来的也是老式的铜火锅。杜明姝先点的是两听啤酒,后点的菜都是半份的。
黄色透明的液体倒在杯子里,冒着气泡,小半杯下去,胃里有一点火辣辣的疼。
菜下得比酒慢。
后来杜明姝又要了一听酒,一边吃着一边刷着手机,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错过的消息。
林洛泽说他还有半个月就要第二次体检了;宁籽航好像在准备什么考试;顾峖说小白最近好忙,已经好久不理他了。
杜明姝出了店之后越走越远,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杜明姝一心情不好就喜欢钻进人少的小巷里。她知道东京手艺最好的老插花师的院子是什么样的,也知道巴黎最偏僻的教堂在哪儿,在一个心情不是很美丽的日子里,见到了一个很美丽的B市的黄昏。
自杜明姝出店,不知道慢悠悠地走了多长时间,倒是从另一个方向绕回了旅店附近,她这时才发现旅店对面看上去是一片明清的建筑,夕阳照在老墙上,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
在很美丽的夕阳下,杜明姝在便利店和旅馆之间的小巷子里吐得昏天黑地。
三听啤酒倒不至于让杜明姝醉,难受的是胃。
杜明姝终于又一次确认,胃不好的人不能空腹喝酒,常温的也不行。
酒精带来的不只是胃疼,伤口也叫嚣着,杜明姝起了好几次才努力站稳。她摇摇晃晃地进入便利店买了矿泉水漱口,还有两瓶热牛奶充当热水袋,当杜明姝向井盖里吐漱口水时,听到了一个类似于小孩子生气又带点撒娇意味的声音说道:“你干嘛呀?你这身体还喝什么酒呀?!”
“你见过大白天把自己喝吐的吗?”
是没怎么见过,但一见就是俩。
杜明姝扶着膝盖慢慢站直,把水瓶扔到袋子里,距她前方三四步的地方有两个女生。
说话的是站着的那个,肤色偏黄,双马尾,看上去还不到一米六,穿着洛丽塔风的小洋裙,妥妥的小萝莉;蹲着的那个一只手抵着胃,另一只手拉着小萝莉的衣角,披着长发,穿着蓝色的连衣裙,低着头,头发挡着脸,看不太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黑色的眼镜框。
“喂,”杜明姝慢慢上前,将一瓶热牛奶递给蹲着的女生,“要么?能舒服点的。”见对方没动,又说:“不喝的话,当热水袋用也行。”女生抬头了,杜明姝看到那双镜片后满是泪水的眼睛时,挑了挑眉。
杜明姝看着对方从自己手中完全接过牛奶才安了心似的转过了身,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砰”地一声,玻璃瓶碎在了地上,杜明姝没回头。小萝莉大概是过意不去,向杜明姝喊道:“对不起!她手不稳的!你,你没事吧……”小萝莉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杜明姝还是没有回头,不是她不想理,而是她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她甚至在恍惚中听到了手机QQ的提示声。
她靠着白色的路灯,缓缓蹲下,直到做到了马路牙子上,坚硬的温热的瓶子抵在了胃部,空气陷入了几分钟的沉默。
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响了近半分钟也没人动。
直到小萝莉又对着杜明姝喊道:“喂,你手机响了,不接一下吗?”
杜明衿给她打了QQ语音电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道:“姐!奶奶……进医院,医生,医生说是脑出血,你,你——”
“我马上回去。”
杜明姝挂了电话,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小萝莉的眼睛。
那个女生还蹲在原地,小萝莉把手里的东西给她:“手纸。”
“你哭了。”
是吗?
“谢谢。”杜明姝吸吸鼻子。
“我回去了。”
也不知道对谁说的。
“怪人。”小萝莉说。
天渐渐地暗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