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杜明衿居然在给杜明姝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晚上就看到了杜明姝本人。
但在这个地方见到杜明姝也是有情可原。
倒不只是因为杜明姝出国前的物品和郭敏的遗物大多放在了民心小区里的套间里，杜明衿甚至比杜明姝本人更了解她和父母的矛盾。
民心小区的套间是民心小学的学区房，杜志欢当年为了两姐弟的学籍买下了这个套间，写得是郭敏的名字，顺便还把原来小区邻居家大杜明姝两岁的哥哥王子博接了过来，两个男生住一个屋，杜明姝和奶奶住一个屋。
在当时两居室里一屋一个电脑就已经不得了了，外加上后来王子博连跳两级上了初中之后，说什么都要庆祝一下，直接搞了来了一台x-box和两个手柄回来，再后来杜明姝跳级又顺手搞了台switch回来，这些完全可以成为隔壁楼的宁家兄妹日常过来蹭游戏的原因。
当然宁冰萱还有可以撸到兔兔和猫猫这一层理由的。
但是自从王子博离开，杜明姝随即出国之后，宁冰萱和宁梓航也不愿意再多来了，初三那一年杜明衿拼命学习想让自己从离别的悲伤中走出来，可当他中考成绩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大哭了一场。
杜明衿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宁冰萱和宁梓航倒也不是一次都没来过，但更多的时候是两个男生一人一个手柄，宁冰萱手里按着switch，有时候脚边会摊着一滩猫饼，怀里的是兔饼，更多的时候是猫饼窝在怀里，兔饼摊在笼子里。
杜明衿住宿之后郭敏就被杜志欢接到了自己常住的房子里，x-box和switch就从客厅搬到了之前当做杂物间的那个房间，蒙上了一层灰。
好像所有人都想离开这个让人悲伤的地方，就连杜明衿报考的也是城市另一端的私立高中。
“你要回去了？”“嗯，东西都收拾好了，行李箱用我帮你带回去吗？”“好啊。”“那我先回去等你。”
久别重逢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杜明姝倒是想多说出点什么来，可是什么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其实都是些屁话，对于客套话他俩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
行李箱塞在后备箱，杜明衿给车打了火。
他向副驾驶询问：“哥，你介意我抽烟吗？”
郭敏是杜明衿送的医院，杜明衿在急救室外面等了一晚，杜志欢红着眼质问他：“她到底还回不回来？”“她再想回来也不会瞬移。”
“跟我就这么硬气，当年她走的时候你怎么不硬气点？”“那你当年怎么不硬气点？”
杜志欢神情复杂地看着杜明衿，杜明衿就那么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两指之间的烟快烧到指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杜志欢终于不忍心再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轻飘飘地说了句：“少抽点烟吧。”
其实杜明衿根本没有完完整整抽过一整支烟。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让杜明衿压力倍增，终于再见到杜明姝的那一刻瞬间崩溃，可是他却总也不愿意在杜明姝面前哭。
点了烟杜明衿却不抽，杜明衿闻着烟味就已经开始咳嗽了。
“本来抽不了烟就不要硬挺了行吗？”
烟雾在指尖缭绕。
“这烟熏得我眼睛疼，我觉得可能得哭一会儿再走。”
宁冰萱有低血糖，还不爱吃糖果，蛋糕那些看上去小姑娘爱吃的东西；而杜明姝痛觉敏感，泪腺也浅，小时候还缺钙，经常磕磕碰碰，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也总是泪眼朦胧的。于是三个男生也就习惯了在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糖果和创可贴以防不备之需，男生们习惯了互相扶持互相照顾，所以更不习惯流泪。
杜明姝在杂物间哭得停不下来，手掌按在双眼上，但眼泪还是一下下滴在游戏手柄上。整间房子好像除了游戏机被收了起来宠物老了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变。
杜明姝不知道兔子是什么时候没的，也不知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志欢是家里的老大，于情于理郭敏的后事都应该是由杜志欢处理的。
杜明姝上小学之前都是和杜志欢住在一起的，直到杜志欢夫妇工作越来越忙，常常出差，把几个孩子交给郭敏，杜明姝总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好像不太记得清小学之前的事情，但小学之后确实是他们三个孩子和一个老人住在学区套间房里，而杜志欢夫妇带着最小的孩子三个人住在小跃层里。
杜明姝收到杜明衿消息说她的房间还在一楼。
果不其然。
房间是简洁风，主颜色是黑白色。虽然杜明姝记不太清房间之前的样子，但小姑娘大概都不会喜欢黑白的简洁风吧，那个时候主颜色应该暖橙色的？墙上应该还会贴着假面骑士贴纸，虽说小姑娘似乎也不应该喜欢假面骑士，反正那个时候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的。
律师宣读遗嘱的时候，说是把套间留给了杜明姝。
杜明姝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有的在这间屋子里的饭桌上凑齐了母子三人，絮絮叨叨是不是所有中年妇女的通病，齐欣在饭桌上一边给杜明姝夹菜一边开心地絮絮叨叨到：“诶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看看这么些年，变化多大啊，瘦了多少啊……”
明明自从上小学之后母女俩就不常相见了，杜明姝住在学校附近的套间里，齐欣跟着杜志欢四处跑，怎么可能记得杜明姝胖没胖，瘦没瘦。
姓杜的这一家子性格都是一脉相承的，杜明姝继承了杜志明的执拗，也是一家子矛盾的来源，但杜明衿和杜志明的刀子嘴豆腐心又是淡化矛盾的一大利器。
“你，你别怪你爸，你也了解他，他……”
“我知道，”杜明姝打断齐欣，“有哪个学校会给留学生一个月四万日元的‘留学生补贴’的。”
饶是杜明姝她巧舌如簧，也最不擅长和杜志明对话，记忆中从小到大两个人的对话总是不欢而散。出国前杜明姝和杜志欢对于对方的最后印象是叛逆的女儿和暴怒的父亲，以至于这几年两人的对话永远是不冷不热的。
直到头七结束，杜明姝和杜志欢才有了第一次算是正式的对话。
“想好之后要干什么了吗？”“没想好。”“那好，你慢慢想。”
对话结束得太快，让杜明姝有些恍惚，杜明姝看着杜志欢越发苍老的脸已经逐渐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被磨平的好像还有曾经易躁的情绪。
现在的套间里只住着杜明姝一个人。
已经凌晨了，早些时候杜明姝一个人把x-box搬到了客厅，再次连上了电视显示屏，当时她最喜欢玩的那个游戏双人记录已经通关了，单人记录还是她自己上次打的。
杜明姝刷了两遍都没达到游戏过半，气得退出了游戏去玩别的。
五个人里玩《侠盗猎车手》的只有杜明姝和杜明衿，两个人总是轮流着接任务。杜明衿是喜欢车和机械的，总是愿意一边玩着一边给人介绍着这个枪，那个车的，杜明姝是剧情控，看杜明衿打主线，自己去找支线的小彩蛋。
当时玩的剧情大概是都记不太清的了，杜明姝盘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沙发上，满眼红血丝，和杜明衿一起玩游戏留下的习惯，游戏声音总是放得很大，进cg的时候好像是累了，闭上眼睛听语音，下意识放下手柄去捞身边的猫。
猫在她身边睡得安稳。
杜家姐弟和王子博送给宁冰萱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是一只白色的两个月大的比熊。宁冰萱和宁梓航开心得不行，之后就天天靠着遛狗这一层理由来套间蹭游戏玩。那个时候套间里也备着狗粮，宁家也备着猫粮猫砂和兔草。比熊第一次被送到宠物医院的那天没有被送回来，没有人哭，也没有人说话，只是一起默默地把狗狗的东西处理掉了。
而王子博送给杜明姝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是一份两千块左右的拼图。杜明姝出国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她和杜明衿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用了一个周六晚上把拼图拼完了，那个时候客厅的灯还没有修好，两个人就在一晃一晃的暖黄色灯光下拼了一晚上，第二天看哪儿哪儿都晃眼。
布偶猫就陪了两个人一晚上。
现在猫已经九岁了，已经很老了，已经没有力气再陪谁熬个通宵了。
猫离开主人之前都是有预警的，比如嗜睡，比如会悄悄离开主人去找自己最终的归宿，不让主人伤心。
杜明姝突然就很想哭。
王子博离开的时候杜明姝没哭，独自离家的时候杜明姝没有哭，奶奶逝世的时候杜明姝没有哭，但是现在她的猫就要回喵星了，她的拼图也找不到了，杜明姝很有必要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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