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残阳、一片萧瑟。
深秋的凉风拂过,卷动两个拉长的身影....
这是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老者,一位相貌平凡甚至有点丑陋,一头飘逸的花白长发但脸上无一丝皱纹,澎湃的真气四溢,显出一身超凡脱俗的功力。而另一位是个儒雅的老人,虽然看似老朽,眉梢间隐隐透露出的帝王之气,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俊雅非凡的公子。但他现在受伤很重,右手腕似被无比锐利的兵刃齐根切下,血流不止,胸口更是有一道恐怖的伤口,深可见骨。
“二哥你不要管我了,再战下去只会徒自送命。”
断腕老者虚弱的声音传来。
长发老者虎目含泪,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中年人,悲愤的说道:“我们三兄弟结义生死相托,大哥虽然早已不在,但我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放弃!”
“北乔峰豪气干云,想不到他的结义兄弟也是如此,在下十分佩服。我此行只为段誉的性命,虚竹你真的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三丈之外有如冰窟般冷酷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阁下武功之高前所未见,不愧‘剑魔’之名,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取我三弟的性命!”
虚竹把重伤的段誉抬到旁边,运起全身功力准备做最后一搏。
不得不如此!虚竹一生见识过无数的高手,自己更是一位融合了逍遥派三位高手一百多年功力的绝世强者,但剑魔的武功实在是太可怕了,刚才和段誉联手,竟然只能勉强抗衡二百余招,三弟还被他神出鬼没的无形气剑斩断了手腕,要不是他的凌波微步登峰造极,刚才那一击必死无疑。
是的,这位黑衣中年就是人称“剑魔”的独孤求败!
他现在明明只是随随便便的站着,刚毅而英俊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周身似乎环绕着惊涛骇浪,沛然而莫之能御,亦如高山仰止的无边浩瀚,让人无可抗衡。
“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独孤求败眼中寒光一闪,冰窟般冷酷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他的左手真气凝聚,出现了一柄巨大的剑影,剑影快速的由虚转实,从他的指尖处衍生出一柄无形气剑,长逾半丈,吞吐不定。
独孤求败猿臂一伸,大步迈出,只一瞬间,无形气剑如同索命鬼神,发出凌厉尖锐的破空声,朝着虚竹闪电般刺来!
这一剑,无坚不摧!
一股巨大的压迫之力迎面而来,虚竹身感一滞,不由自主的升起绝望之意。
然,这把能剿灭一切生机的无形气剑,剑尖在距离虚竹身前三尺处,忽然泛起一层涟漪,似乎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这气墙软如绵却坚似铁,独孤求败摧朽拉枯的气剑撞上这堵墙,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独孤求败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个人终于还是来了。
“阿弥陀佛,世间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
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虚竹面前,这僧人苍老不堪,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仿佛一阵秋风就能吹倒他。但那双眼睛,炯炯深邃,仿佛漫长的岁月都融合在他目光中。
老僧慢慢的走到独孤求败身前两丈,时间在此刻仿佛停止一般。独孤求败静静的看着这个老僧,神色复杂。一向冷如止水的心,突然悸动。他知道,这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你本不该来的。”
“是的,但你知道我总归是要来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仿佛泥塑木雕的两人,对峙着,那夕阳却越发斜了。
“你真的要挡我?”独孤求败最终打破沉默。
“复儿,他后面过的还好吗?”老僧仿佛没听到独孤求败的问话。
又是一阵沉默....
“家父疯病时好时坏,我十六岁那年他过世了,不久母亲也随他而去。”
独孤求败不知道为什么会全无保留的说出来。
“哎,复儿和语嫣都是苦命的孩子。”老僧长叹道。
独孤求败仿佛被某根弦触动了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让他很愤怒,多年来前所未有的愤怒!压抑的怒意勃然而发。
“慕容世家的人从不相信命运,就算万人唾骂千夫所指,就算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也无怨无悔,更无所畏惧!”
“父亲如此,爷爷如此,我亦如此!”
“只有你在逃避!在家族最需要的时候,在爷爷最弱小的时候抛弃一切。”
老僧默然,深邃的眼眸仿佛黯淡了许多,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慕容世家背负的祖训,是个诅咒。我早已遁入空门,一切过往都让它随风而去吧。”
独孤求败冷笑道:“说的妙啊,既然一切都让它随风而去,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哎,往昔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当年在藏经阁,博儿和复儿与萧氏父子的大战一触即发,我就不得不出手化解,虽有为天下苍生所忧,但更是想为慕容世家保留下最后的火种。我....毕竟也流着慕容的血。”
说完这话,老僧仿佛变得更加苍老了。
“今日之事,谁敢拦我,我就杀谁,佛祖挡我,我就屠佛!你真的要挡我?”
独孤求败冷冽森然,甚至露出一丝疯狂之意,周身忽然游走着无数细小的气剑,漫天激射飞舞。
“也罢,我已苟活一百五十岁,大限将至。今天就来看看,你是否无愧慕容世家最强之名!”
老僧双手合十,破旧的青袍无风自动。
独孤求败瞳孔一缩,周身漂浮的无数气剑如千军万马听从统帅的号令一般同时朝两丈外的老僧飞去。
老僧不敢怠慢,双手再次合十,一股浩渺磅礴的内力发出体外,形成一个球形护罩。
“砰”一声巨响,这些气剑狠狠的撞在护罩上,刀割般的真气四处飞溅,不远处的虚竹大吃一惊,连忙扶起段誉,运起生平之力,极速后撤十丈。饶是如此,他的长袍上还是多了数处浅浅的割口。
老僧脸色涌出一阵不正常的红韵,护罩都被挤压的变形了,但依然牢不可破!
“金刚不坏体!不仅仅是......这护罩应该是你融合斗转星移和少林武学自创的吧?哼,你以为你躲在里面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独孤求败冷哼一声。
“阿弥陀佛。”
老僧依然双手合十,一动不动。他那仿佛万年星辰般亘古不变的脸庞突然眉头紧锁,独孤求败不知何时又凝聚了一把二尺来长的气剑,这剑虽然远不如先前的锐利巨大,但他能感知到其中的危险远胜先前,因为....它在极速旋转!
独孤求败左手一抬遥指老僧,旋转的气剑就同步一抬遥指老僧,就像跃动的死神一样听话。
“今日就来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是我的剑最锋利,还是你的盾最坚固!”
“嗖”的一声,独孤求败动了,一步跨出,咫尺亦是天涯,刹那间人已到老僧身前五尺。
老僧心中警兆顿生,完美的球形护罩突然向前方伸展,变成了一个半圆筒。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就像指甲在光滑的金属上拖刮,气剑和护罩终于撞在一起了。但这一次,并不地动山摇,甚至真气都没有溢出多少,两人却同时浑身一震。
独孤求败银牙一咬,双掌并拢,飞旋的气剑变得更加硕大,甚至发出“嗡嗡”的颤动声。随着“叮”的一声清脆轻响,旋转的剑尖终于开始慢慢的刺入老僧的护罩内!
老僧喉头一甜,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体内深不可测的内力如水银般疯狂的流动,弥补这气剑破体的缺口。
突然一声巨响,一股惊天的气息从两人中间猛烈的爆炸开来。这气息仿佛释放了一头上古凶兽,亦如一座大湖猛地里湖堤崩决。这个世间原本无此伟力,但是人类最顶峰的两位武者,全力而持续的一击交织在一起,这该是如何的强大?
狂暴凛冽的真气极速扩张,就连七八丈外的古树都被割裂,深达寸许,而余波甚至波及十数丈外!
独孤求败和老僧,“蹭蹭蹭”同时连退七步。独孤求败脸色煞白一片,鲜血从口中涌出,而老僧再也站立不住,跪坐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虚竹冷汗连连,心中之震撼,简直无以言表。如果不是距离足够远,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尽管已经亲身体会过独孤求败武功之恐怖,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对独孤求败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造诣,惊为神人。而和他能平分秋色的无名老僧,更是让人敬佩。
两人一身内功虽然超凡入圣,但并不是无法望其项背,实际上本来就身兼逍遥三老一百多年内力的虚竹,经过近一甲子的苦修,现在的他自问单以内功,并不会弱于他们。
但他们对武学的理解和达到的高度层次,不仅震古烁今,简直不似凡人之存在!任何的江湖高手出招,每一招一式往往都大有名堂,你来一招降龙十八掌,怎么着我也要用天山折梅手来应对,你来我往,可眼前这两人完全打破了虚竹这个认识。他们哪还会在意什么招式,甚至哪还会在意要不要动!三弟段誉的六脉神剑已经够强大了,只要动动手指,就是一柄从指尖延伸出的无形气剑,长可达丈外短亦可贴身肉搏,削、刺、斩、切皆能随心所欲。但跟这两位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独孤求败和这无名老僧,竟然以意念就能操控内力聚气成刃!随心所欲的布置气墙和气剑离体远距离攻防,这得需要怎样的精神力和境界?
“哈哈哈哈,痛快!再来战!”
独孤求败长啸一声。尽管刚才一击震的他浑身气血翻涌,但是终于击穿了老僧看似无敌的金刚护罩。虽然一直都清楚他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想不到依然还是低估了,老僧的内力是如此的精纯雄厚,纵然是自己,也得略逊一筹。
有多少年了?自从三十岁开始抗山洪吃蛇胆修炼玄铁重剑后横行天下,大小战役上百场从未一败,杀的江湖上人人都闻风丧胆!可到四十岁后,整个武林正邪两道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收剑回防的人!而眼前的这位老僧,终于能满足自己尽情一战的夙愿,又怎能不痛快!
“我佛慈悲,如若老衲今日侥幸不输,你能否放过段誉虚竹两位居士?”
只见老僧缓慢的站起来,浑似一个普通老人有气没力的模样,但那深邃的双眸越发的清亮透彻。
“很好,我如果战胜不了你,自然会放过他们。”
独孤求败一脸狂热,浑身剑气蓄势待发。
“善哉,善哉!”
话音刚落,老僧突然欺进,数丈距离一瞬间就抵达独孤求败身前,轻飘飘的,浑不似血肉之躯,身有邪术一般。
独孤求败一惊,这是什么身法?时间已经来不及思考,因为老僧跟着一掌拍向了他头顶天灵盖!若是慕容博还活着,必然要大肆感叹,当初他面对这一拍,选择了一边抬手格挡,身子跟着向后飘出,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本已甚高,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一抬手,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袭。可尽管这样,还是被这老僧轻轻这一拍击中百会穴,当场气绝!
独孤求败没见过这一招,多年的经验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危机,没有和慕容博一样,选择闪躲,反而迎难而上,直接一拳破之。剑魔独孤求败自艺成以来,与人战斗从来都是奉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就连自创的独孤九剑亦是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自己当然就不必防守了。
老僧右手疾拂,顺着对方拳力反掌一带,卸去了这一排山倒海的反击,瞬息间两人又交手数十招。老僧心中惊讶万分,他之所以选择近战,就是顾忌对方神出鬼没又无坚不摧的气剑,但没想到独孤求败拳脚造诣也是如此高,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他的内力之刚猛强韧,更是非自己所能及,真不知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此时独孤求败心中的惊讶之情却也丝毫不在老僧之下。这老僧看起来枯瘦不堪,但身法实在太诡异迅捷了,他数次想拉开距离,好发挥自己的无形气剑,但每次都被他近身欺上,逼得只能拳掌交战。而这老僧的掌法,也是匪夷所思的高明,虽然劲力颇不及自己从大海中修炼出来的刚猛无涛,但独孤求败感觉对方每拍出的一掌,都和他的无形气墙一样,软如绵坚似铁却又让人防不胜防。
突然老僧一跃三丈,居高临下挥掌凌空拍出,掌力化成弧形,如金钟一样四散扣下。独孤求败身居下位,知道这一掌力似穹庐,圆转广被,实无可躲闪,当下大喝一声:“来的好!”举掌想迎,掌力犹如宝刀利刃,“嘭”的一声巨响,两人不由得身子都是一晃。独孤求败打的兴起,掌力愈发刚猛凌厉,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两人翻翻滚滚,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已经鏖战半个时辰,方圆十几丈内都被两人战斗的真气余波摧毁的一片狼藉不成样子,依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打到这个地步,双方早已各自佩服。独孤求败心中演算:“此战局面,若要胜他,委实不易,非以内力比拼不可。
虽然到了他们这种层次,与天地气息相共鸣,全身经脉玄关早就全部打通,体内真气阴阳互济生生不息,几乎可说无穷无尽。一旦比拼内力,不会有真正的赢家,说不定还会同归于尽,可这又是何苦?自己先前已经承诺过如若不胜,就放过虚竹段誉,大丈夫顶天立地,赢不了就是赢不了。”
不由得收起了狂傲之气,主动撤出战斗。
独孤求败颔首抱拳,神态尊敬,叹服道:“不必再打了,我会放过虚竹段誉。你武功之高,我十分佩服!”
老僧长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道:“好,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真得输了。”
“不必过谦,你实乃我生平所见最强之人,我无法胜过你,你也无法胜过我,今天就到此为止。”
独孤求败罢罢手,戴上黑色披风的兜帽,大步朝少林寺外走去。
“别这么快死了,下次我们不仅要再打一场,我们姑苏的竹叶青,你应该很久没喝过了!”
远处,传来独孤求败最后的声音。
“阿弥陀佛。”
老僧望着逐渐模糊的独孤求败,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的矗立着。那双永远深邃清亮的眸子似有一层水雾。
少室山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风中凌乱的虚竹和昏迷的段誉.....
【后记】
少林寺爆发过一场惊天大战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整个武林都在传扬讨论,随着时间的推移,版本越来越多是越来越夸张,甚至有人说少林寺当天有佛祖降世和来自地狱的魔王大战三天三夜!
而真正的当事人却仿佛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独孤求败一年后带着神雕去了东海之滨,这是他常年修炼海潮内力的地方,然后漫无目的的一路南下,某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南海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独孤求败不知为何思绪万千,然后鬼使神差的登上了一艘远洋的帆船,据说这船要去的荒岛埋藏有宝藏。独孤求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登上这船,或许他天然对未知的事物怀有强烈的好奇,或许他想看看海的那边有什么,又或许他只是想随便走走。
总之,三天后这船抵达了一个巨大的荒岛,岛上有很多前人遗留的建筑和石室,但却一个活人也没有。
潮起潮落,独孤求败每日对着碧蓝的茫茫大海,放空一切。不知何时,突然心有所悟。
他欣喜若狂,跑到石室中潜心静修,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捕捉到了天人之间那最微妙最深层的联系,不禁仰天长啸!同时把自身内功、轻功、剑法、掌法尽皆合而为一,全身数百处穴道玄关和经脉串成一整条汹涌澎湃的内息。
从此他真正的成为了一位古往今来让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大宗师!
他知道,是时候该离去了。在走之前,独孤求败把自悟的武学精要分别刻在了二十四间石室中,并且每间石室都引用了一句自己最爱的古诗《侠客行》,还用自创的蝌蚪文和后人开了一个恶趣味的玩笑。
时光飞逝,距离上次离开中土,竟然已经过了三年。
某一天,少林寺出现了一位腰间挂着酒壶的兜帽黑衣人,武功如鬼神一般深不可测,一招就擒下了掌门方丈,用冰冷的声音寻问那位常年在藏经阁扫地的老僧为何不在了。方丈长叹一声,告之对方那老僧两年前已经坐化了,就葬在少室山的紫竹林。
那一日,少林寺的千百名和尚都见到紫竹林有一位兜帽黑衣人静静的站在一座无名坟墓前,很久很久......然而这座数百年的古刹却没有一个人胆敢靠近他周身十丈之内
独孤求败从此再也没有挑战别人,他和神雕回到了襄阳附近的山谷,封剑归隐。江湖慢慢的遗忘了曾经有一位外号“剑魔”的人,他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又过了十数年,一个叫黄裳的人出现在江湖上,武功奇高。四处寻找当年围攻他的仇人,可是一无所获,当年的仇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一天,黄裳在华山脚下寂落孤独的喝酒,迎面走来了一位头戴兜帽的黑衣老人,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据说当时有不少武林人士围观,好事者说黄裳拼尽全力一百招也摸不到那位黑衣人的衣角,而黑衣人仅出了五招就击败了他。然兜帽黑衣人并没有杀他,自行远去了,只剩下黄裳在悲鸣的长叹,此生再也不会有希望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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