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狼成精

  韩成玉不敢走直线,先向东跑十里,又折而北上,不过一个时辰,腹部受了箭伤的马儿咿呀一声倒地。他回返来看,这腹部的箭头虽然拔了出来,伤口也不大,只不能包扎起来,腾挪久了,终于血流尽,马儿倒地奄奄。

  “哎呀,一匹好马。”军中规矩,斥候配健马,韩成玉心疼不已。但是险地不宜久留,他狠心一刀扎死这匹伤马,又带走别的马远走。

  又走了十几里,连换几次马,前方宝光冲天,韩成玉惊呆了,这莫非遇见了仙境。忙打马过去,走近了一看,却哑然失笑起来,原来他兜了个大圈,又回到了湖边,方才那异象是湖水反光。

  “这个湖方圆几十里,可是不小。”韩成玉再沿湖走,又见前面湖边紫色花平铺了开,寻思:“这里原来不只草,也有花吗。”

  再走近一看,却是不知名的花,他不知道这是的盐蒿子。这里土地松软,土面浮了一层白霜,便有清晰足迹横竖其间。韩成玉惊醒,这湖边宜定居,该有更多的蒙古鞑子。零星的鞑子他凭一身锁子甲和火铳,自怡然不惧,但是万一陷入包围就不妙了。念及此,便转马头往东。

  “你是大明官军吗。”身后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女娃声。

  “是谁。”韩成玉大惊,环顾周围,果然看见一个女娃从粉色花丛中探出头,只见这女娃脸颊红晕白底,挽一头黑长发,打珠花发髻,活脱脱美人的胚子。

  “你,你是谁。”韩成玉几乎以为是遇见了神仙,这里怎么会有这贵气的汉人女娃,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他要找的那群草原汉人的孩儿,这里可疑之处甚多,需慎之又慎。

  这女娃从花丛出来,手里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不少从地上采摘的紫色斑纹绿茎叶,她奶声奶气抬起篮子,道:“你是大明官军,应该知道神甲营吧。”

  “仙童。”韩成玉脑门嗡嗡作响,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仙人,而这仙人能掐会算,一语道破他来历。

  这女娃呆了呆,只好道:“我叫朱雀儿,是,是大明人。”当年,香河城内,白莲教与白小茹火并,白莲教的首座张天师死了,他的女弟子张秀英逃出城,顺手捎走了朱雀儿。

  之后,张秀英前去关外,来到草原深处的总坛晋升为圣女,大明朝廷做梦都不会想到白莲教的总坛居然就在塞外草原上,怪不得两百年余年来,无论东厂和锦衣卫如何卖力也苦寻不到。

  果然,韩成玉毫不意外,这女娃的汉语太纯正,从小就只说汉话才有这味。

  “你姓朱?大明的宗室吗?”韩成玉看这女娃,怎么看怎么别扭,是啊,这女娃听说过神甲营,身上毫无村气,虽穿着破旧毛毡,但是美眸中格外闪亮,居然估不准岁数,看形状是个六七岁的小娃,但是看神情举止,就连平常十一二岁的娃都不及她稳重庄严,必然来头不小,至少是见过了大世面。

  “不,不是。我是师尊圣母从野外捡来的。”朱雀儿仿佛是遭了虫蛰一般,身子一颤,随后忙不迭摇头。

  “师尊圣母。”韩成玉念叨着,他忽然明白了,这娃儿还小,怎么敢一个人出没旷野,草原上的狼群动辄几十条聚团,凶性狂暴,择人而噬,哪是好玩的。一定该有长者人在看顾这孩儿,但是自个儿方才骑马过来,三匹马,十二只马蹄铁碰着石,动静不小,害人家受了惊吓,便抛下娃儿回去搬救兵了。

  “娃儿,我带你去见父母。”韩成玉警惕环顾四周,这里的地形于他非常不利,一边是大湖,另一边是长长一断矮山丘阻着视野,万一有大队人马从矮山丘上冲下来,他可来不及突围,于是想先把这女娃带回去盘问。

  朱雀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吧,若有人问你遇见了谁,就报我名。”这人小鬼大的口气莫名显得庄严。

  韩成玉听这女娃说话,竟隐隐透着上位吩咐下人的口气,不禁轻笑一声,便拍马上去,将她捞上马背,转马头疾去。

  “大胆,你,你会害死我的,师尊圣母娘娘要发怒,我的冰姐姐就是不听话,被狗生生咬死的。哇哇哇。”这女娃吓的大哭不止。

  “狗,是了。”韩成玉勉强算一个猎户,他小时听爷爷吹嘘过,从前家里有一只猎狗,能循着味儿追扑猎物。于是就把朱雀儿的毛毡扒掉扔了。

  “我冷。”朱雀儿年纪幼小,没了这件破毛毡,顿时单薄身子在这北风凌冽下瑟瑟发抖。韩成玉忙将身上的皮大氅拉开,将朱雀儿包裹进去。

  朱雀儿御了寒气,又哭嚷道:“你会害死我们的,我不想成为瓶子。”

  韩成玉听不懂什么瓶子,只顾策马西返。

  北国草原上早早就河水冰封,一条惨白色的细线横在中间,韩成玉掂量了一下,天还正午,连人带马的斤数这冰层承不住。就下马,一手抱朱雀儿,一手牵马过河。身后的马儿似受了惊吓,立蹄嘶鸣起来,而这时一块黑石头后传来了低沉嘶吼,韩成玉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头大狼。

  再细看,这头大狼受了伤,腿胸有血迹流淌,韩成玉不惧狼群,更不提区区一头受了伤的狼,便依旧往河冰踏上去。身后的大狼显然受伤不轻,见来人转身不理它,心一松,哀伤呜咽了一声。

  韩成玉忽有所觉,对啊,这条河结了冰,为何那湖不结冰,便问朱雀儿,道:“你们在湖边住,那湖有何古怪。”

  “古怪,有,那湖水是咸的。”

  是盐湖,韩成玉再转身去细看那头狼,心里莫名不安,若那是个盐湖,湖边的人取水,该来此地。于是放下朱雀儿,将缰绳交于她小手接,朝那头狼走去。

  这头狼见这人靠近,又艰难站起来,朝人低沉嘶吼,露出白森森两排尖牙,但这唬不住韩成玉,此刻他正在权衡,若是用火铳可当场将这头狼击毙,但是火铳的响声传开来,万一引来敌人可不妙。再看这头大狼蓄势待发,忙停步。他估这头狼眼中有灵性,且饱含哀怨,身为半调子的猎户,能明白这种上了年岁的老狼往往通人性,所谓的老犬成精。

  于是下蹲作了个歪头的姿势,老狼很懵,凶猛戾气顿减,但依旧警惕。韩成玉看此法可行,于是干脆地上打了个滚,从怀中掏出一块猪肉脯递了过去,老狼果然通人性,收回了嘴角尖牙,但不肯吃送上来的猪肉脯,只是嘴角下淌的口水出卖了它。

  韩成玉笑了起来,拿猪肉脯从边嚼了一条,又递过去,这次老狼不客气,叼了去,伏地大嚼。

  韩成玉这才上前,细看老狼的伤口,果然是箭头一类锐器所致,他拿出从军中得来的救护包,从里面取一捆细丝绸线与一钢钩子,他虽然不是医护兵,好在有心又勤学,这军中的伤口缝合术是练成七八成火候了,这老狼也是成精了,居然用人不疑,任由韩成玉施救。

  朱雀儿远远看见这一幕,啧啧称奇,欢喜的手舞足蹈,手里的缰绳都丢了,她年岁不足,面对三根不同方向滑走的缰绳,顿时陷入纠结而不知所措,终于决定去捡最近的一根,奈何那根缰绳总是差一步,缰绳另一端的马似乎是欺她年幼,时而甩头,时而后退,将缰绳在地上如蛇一般不停游走,变着法儿致使她不得遂愿。

  韩成玉这边,狼的伤口深深埋进鬓毛中,缝合费时费力,等完成手中的活,抬头一瞧,这才惊厥不妙,不知不觉他的三匹马儿都溜达出去老远,而且朱雀儿也不知去向了,他脑海中将事儿过了一遍,担心朱雀儿不慎掉冰窟窿里,便先去河中冰层上,来回搜了几趟,不见窟窿,这河中冰层十分厚实,那娃儿身轻,怎么也不至于踩破冰层。

  “娃儿,在哪,吱个声。”韩成玉急了,大声呼唤着,生怕她给狼叼走。再去看那头刚缝过伤口的大狼,这一看不打紧,这头狼也不见了。寒风中凌乱,韩成玉愣怔不已。不过,此刻又有惊变,远处的山坡后冒出来几个影子,并冲下坡直往他而来。

  这山坡离得还远,他看不真切来人是谁,但估摸着来者不善。忙去捡马,可这三匹马散开各一边,来回奔走间,眼见那些人越来越靠近,这时已经看清了,这些汉子似乎汉人装束,手中有火铳,且一身边军制式皮甲。

  这,这是大明的官军吗。韩成玉很快把情势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军户卖兵器并不稀奇,不能凭这些人手持的火铳,就认定他们是官军。至于边军制式皮甲,他只是小卒,更是理不清这些名堂。念及此,只能牵过一匹马,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等来人靠近再问话,好探明来意。

  “对面的,你们是打哪来的,宣府,还是绥远。”待来人远近合适,韩成玉探出头问道。

  然而,这些人并不理会,依旧冲上前来,这便是不死不休的路数,于是韩成玉不客气,端平火铳就放,他准头冠绝三军,当场一人落马,其余大惊,胡乱朝这边放铳,掉头就逃。

  韩成玉取出纸包,又装填上。但是对面那些人居然走之字路,第二次放铳落空。

  等韩成玉装填上第三发弹丸,满山遍野冲下来数十精骑,韩成玉惊呆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的火铳只有一长,四短,共五把,勉强可迎敌五人,这数十人万万不能应付,于是忙上马,夺路而逃。

  此时他只有一匹马,这却是要遭,马吃力狂奔,渐渐就喘粗气,韩成玉心说,这般下去,迟早给人追上,乱刀砍死,他急中生智,想起之前遇见的牛角头饰女首领,似乎与这些草原上讨生活的汉人有仇,于是他估摸了方向,径直逃往。

  等白莲教徒追击韩成玉渐远,朱雀儿这才从洞里钻出来,这之前,韩成玉还在给大狼缝合伤口,她本来是要去牵马,但是天寒,身上衣物单薄,她看向韩成玉身边那头狼,便不敢挨近,这时找到一个石头缝儿,实在冷的慌,不及细想就钻了进去,这里面别有洞天,居然是个狼窝,有几只小幼狼,朱雀儿在里面取暖,过一会儿听外面动静,这里离白莲教总坛不远,她回忆起种种酷刑,不敢出来,才等这一拨人走远。

  但是出来后,又被冷风一激,忙缩了回去,这时脑后一股热气噗噗而来,朱雀儿骇然回头,当场吓尿,哭出胆汁来,头顶就是一只大狼,正用那苍黄色眼珠子盯住他。她一股气跑出去好远,但是冷风太刺骨,连着摔了几个打滚,她才壮起胆回头一看,那头狼没有追来,还向她尖起唇口呜呜叫。朱雀儿茫然四顾,周际荒凉,草都枯黄,一条河横在前,冰层白皑之外,就是昏灰天际下一缕日霞。

  茫茫荡荡,不知该去哪里了,回味洞里的温暖,实在不舍离,终于与狼对视了,她虽年幼,却能察言观色,忍不住思忖,这头狼难道会感恩,把刚才那个官军视为恩人,而将她当成恩人同伴,对她没有恶意。这么一想安心了许多,再看这头狼,怎么看都十分可爱了。

  年幼的朱雀儿竟不知轻重,也是走投无路,居然一咬牙径直朝大狼跑去,在大狼的眼皮子底下,越过它钻进洞里,哪怕这头老狼经年见识,成了精,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人类小崽子如此大胆不客气,不禁后退一步,愣怔过后,尾随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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