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季安下山后,连旬日里来眼看去的树林也觉是美景,日子也变成了可以歌唱的逸事。
天是透明蓝的,蝉声聒噪喧嚣,渐渐盖过鸟鸣声,初夏的气味从微热太阳烤出的丝丝草腥味中飘出来。
墨季安望着那山水奇峰,村落行人,还有反映着朝阳的一角庙,一座塔!每一处陌生的景物都让他异常兴奋。
他白日中穿过乡野村落,逗哭了红肚兜小辫子的五尺幼童,被那护主黑狗追了好几里路。
黑夜里又在破败的道观中,嘴里吃着西边陈国的焦粑糕点,听着同宿的商贩讲着东边的云川城、北阙的大周国。
微月中又穿过林野河畔,望着与星河共舞的萤火虫,在河边听着树灵低语。
就这样,他贪恋着路上的景色,走的极慢,几乎忘了赶路,师父出门前的叮嘱也早已丢于脑后,慢慢悠悠,吃吃喝喝,信步山野。
十几天后终于遇上了一支常年往来中原与南寰的商队,商队不算大,七八辆马车,还有数十名护卫。
商队领头的是一位白净儒雅的中年男人,当他得知墨季安是一位常住南寰的铃医后,便欣然邀请他随商队同行,毕竟在这偏僻贫苦之地,拥有好医术的人总是受欢迎的。
期间,倒是有商队的护卫首领曾来试探过他几次,幸好墨季安也得师父医术六七分真传,把商队中一位受妖兽袭击,伤口久而难愈的护卫给医治好了。
这时那护卫头领才放下心来,而他显露的这一手好医术,也让商队其他人敬佩不已,不出半天,就和商队里的其他人热络了起来。
坐在马车上的墨季安,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听着御马的车夫说着先前被妖兽袭击的遭遇。
这才从车夫口中得知,近几年来,南寰之地的妖兽出没频率愈发高了,像他们这些小商队损失也越来越严重,估计过不了几年,就维持不住往返的费用了。
墨季安望着两边路上的风景,跟车夫有一搭没一句地聊着。
此时右后方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靠近,墨季安转头望去,正是被他治好的那名护卫催马上前来,与马车并行着。
只见那护卫约摸三十多岁,颌下短髯,左眼角下还有数条狰狞的伤痕,像是利爪所留,一身灰麻色劲装,孔武干练,原本那苍白的面庞经过几日的调理也变得红润起来。
男人向着墨季安郑重抱拳作礼,感激地说道:
“多谢墨神医出手相助,不然等车队回到中原,我也要落下一身旧疾病痛了,你的恩情,我陈经铭记于心。”
“不碍事的,顺手而为,陈经大哥也不必挂在心上,况且贵商队肯带我一同上路,免去我路上许多麻烦,我也不好意思只张口吃饭是吧。”
墨季安连忙抱拳回礼,笑着回道,这也虽然不是他第一次被患者感谢,但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开心。
其实男人所中之毒,正是南寰之地的独有的一种妖兽所致。
恰巧墨季安包袱之中有师父所制的解毒药丸,也算不上出了多大的力气。
要是让他自己采药现配,或者遇上更严重的伤患,搞不好就要露怯了,他现在只恨平时看医书之时总是偷懒。
那男人听完墨季安一言,不禁被逗得一乐,他本来想着有如此高超医术的少年,定是家学渊博的高傲之人。
就像顺天郡的那些公子哥一样,不曾想到竟是如此平易风趣,随即便爽朗一笑:
“没想到墨神医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小兄弟看得起我,喊我一声陈大哥,那我也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墨兄弟了,我陈某虽是个练武的粗人,但只要墨兄弟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哪怕刀山火海,都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承陈大哥的情了,不过我向来是个急性子,眼下便有一个小忙需要陈大哥相助。”
“哦,说来听听?”陈经侧着头,饶有兴趣的望着墨季安。
“我这次奉师命前往清云郡城,可我久住南寰,极少远行,只认识到天坤县的路,这次便是想让陈大哥给我解疑答惑,指指路。”墨季安说完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只是这个?”
陈经原以为墨季安要提什么困难的要求,听完过后,一颗拳拳的报恩之心猛然被浇灭,不禁疑惑的问出声来,回过神来又大笑一阵:
“我道是什么难事,这个简单,我们游龙商帮的总会,便是在这西南道的顺天郡,而你要去的清云郡,便就在与西南道毗邻的江左道,你只需要随着我们商帮到顺天郡,随后在顺天郡沿着官道往东再行二十多天左右,便到清云郡了,要是骑马的话便会更快一些,大概也就十来天吧。”
墨季安听完心里不由吃了一惊:最快也要十多天!完了完了,先前在路上耽搁太久,如此一来,等回到瑶墟山的时候,三四个月都过去,肯定少不了师父一顿臭骂。
“那陈大哥可知这顺天郡到清云郡之间,除了这官道,可还有近道可走,我出门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若是太晚归去,怕会令家师担心。”
陈经望着满脸为难的墨季安,低头努力地思索着。
这时,一旁御马的车夫忽地开口说道:“经哥,不回山不是有条古道可以直达三峰口那边吗,这可比官道骑马还要省下个五六天呢。”
“瞎说,不回山,不回山,知道为什么叫不回山吗,那条古道也是独身一人能走的吗,再他娘乱说,让你后面押车尾去。”
那车夫被陈经一顿臭骂,顿时缩起了脑袋,连忙赔笑。
墨季安却听得两眼一亮,连忙问道:“陈大哥,这不回山古道是怎么回事,哦,我向来喜欢打听这些怪闻趣事,还请陈大哥给我说道说道。”
陈经见他追问,本不愿回答,又见他只当趣事怪闻来听,也就皱着眉缓缓回道:
“那是以前还没有官道的时候,往返西南和江左的商帮开凿的一条狭窄险峻的小道,走山行商本就是富贵险中求,许多人看着自己的亲人走上山道却再也见不到他们回来,所以便渐渐地把这座山叫做了不回山了。
古道入口就在顺天郡城东门外,以小羊湖不回山为起点,顺着古道翻过数座山峰,就能直达三峰口,然后再从江口往东而行,便能到达江左。
但自从五十多年前咱们大乾圣洪帝他老人家统一西南各地,开通官道后,那条古道便荒废了,久而久之又有传言说不回山中有妖怪猛兽出没,那就更是没有人再走那条道了。”
陈经说完回头看着墨季安,一脸严肃说道:“墨兄弟你可别起了歪心思,别说你是个文弱郎中,就算是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侠士都不敢轻易从那边过,你要是真的赶时间,我便在顺天郡买一匹快马赠与你,然后咱们从官道上平平安安地过去为好。”
墨季安笑着微微点头,说道:“那是,这种偏僻小道还是算了,我先随陈大哥回到顺天郡之后再做打算的好。”
说完便故意差岔开话头,问了一些顺天郡的药堂和一些值得游玩的名胜古迹之类的地方。
那陈经本也是个爽朗多话的性子,两人一来一回,话匣子打了开来,也便很快熟络了,一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十多天就很快又过去了。
大乾,作为如今九州第一大国,其疆域横跨中州和洛州两大古老州域,东起无边的东溟海域,西通死亡禁区黄沙漠海,北至泰威关,向南则终于人烟稀少、山林密布的南寰。
而顺天郡城,是处于大乾西南的一个军事贸易重地。
治下的西南道是大乾朝与西边陈国接壤的一个边境地域。
所以作为郡城的顺天城,存在着一座四镇将军之一的镇南将军府,掌征伐、戍西南、以威慑陈国。
又因它北邻连通西漠的西陵道,南接碧瓦柳岸的江南道。
走西漠的商帮为了将货物售卖进中原腹地,就会在顺天城进行货物转接。
大多人为了方便,都会在此建立商帮分会,让这座城变成了西南最热闹繁荣的一个地方。
但这种军事和贸易双重职能的城镇一般都鱼龙混杂,暗潮汹涌,顺天城当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清早,顺天城川流不息的入城人流中,不停有车队缓缓行进,道路两边人流也愈加多了起来。
夹道的吆喝叫卖与人群之间的交谈嬉笑,让墨季安兴奋地掀起了窗帘。
他坐在车内,看着这个边境城市缓缓在他的眼前展示着它的繁荣,这算是他来过的最热闹的一座城市了。
以往随师父出行时,不是山间小路就是小村乡野,师父总是会避开这些热闹地方,哪能见到如此景象。
墨季安望着路旁熙熙攘攘人群有些坐不住了,走在马车前方的两名骑手察觉到他的异样。
回头看了看,便一齐缓缓放慢速度与马车并行,一骑手缓声笑问道:“墨小兄弟,这是坐不住了?”
墨季安闻声望去,只见是那商队的领头人杨帮主。
他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支支吾吾尴尬的笑道:
“我常住南寰,也是极少踏进中原,今天见到这般热闹的集市,便也想着去见识一二,但又想着若半道离去,恐有失礼数,才出如此丑态,让杨帮主见笑了。”
“欸,这有什么,你去便是了,江湖中人,缘于五湖四海,离时天各一方,没有那么多礼数,再说咱们杨帮主可是大忙人,等会到商行后,定是忙前忙后地清数货物,打点下属。
你要是到总会后还想见上一面,恐是要等到天黑,趁现在杨帮主与我都在,你还不如现在告辞离去,杨帮主定也是不会介意的,是吧。”
一旁的陈经潇洒的回道,说完还用手杵了一下那杨帮主,也不知是二人交情不错,还是陈经这性格便是如此。
但墨季安在心里却是十分感激他的,毕竟这话由他这般打趣地说出来,比自己直说要好得多。
只见那杨帮主也是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笑骂道:“陈老弟休要胡说,什么大忙人的,我杨某人算得了什么人物,让别人听到还不得笑掉大牙。”
说完又转头说道:“墨大夫你也不要介意,这厮说话从来口无遮拦,这几天相处下来你也清楚,不过这厮话糙理不糙,我们江湖中人没那么多的规矩,你若现在离开也是无妨的,正好我与陈老弟都在,便当是别过了。”
墨季安听到这话心底也是一松,他本就着急赶路,能尽早启程再好不过。
于是也不再犹豫,从马车上纵身跃下,站在道路边对着杨帮主和陈经抱拳一礼,道:
“那我便不客气了,承蒙各位多日来的照顾,我奉师命前往清云郡,不敢耽搁,便就在此处别过,改日有空,我定当上门一叙。”
二人见状也是勒马下地,双双冲墨季安抱拳回道:“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墨季安说完便目送着这两人上马离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接近日中时辰,是顺天城长乐大街最热闹的时候。
宽大道路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各地聚集于此的商客络绎不绝,招摇过市的富贵人家在家仆左拥右簇下扫荡着一家又一家店铺。
不过墨季安此时也无心游玩,只往城东赶去,他还是决定走一走那古道。
陈经在路上一直反对他走不回山这条路,却不知墨季安自小便与师父在危险的南寰雾林之中寻认药草、走访病患。
经常翻山越岭,露宿野外都是常态,对于穿越这些猛兽出没,迷雾毒障之地早就习以为常。
正在墨季安低着头匆匆赶路之时,忽听得在那嘈杂的人群喧闹声外,传来一缕清泠脆冽的女声。
他蓦然转眼看去,只见侧街转角弯巷处有一身影一闪而过。
少年浑不及思考,着急地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此番作态,只是觉得方才这飘然而过的身影,自己怎么如此的熟悉。
可墨季安追至转角小巷处,却寻不见方才身影,心中顿时一阵失落。
他独自摇了摇头,心中暗笑自己真是糊涂了,多年未见,哪有那么巧。
他挠了挠头,转身离开,迎着渐高的阳光,大步流星地朝着东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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