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南里来北荒去阿郎走到涯山寻遍山海无处觅呀老娘在何方……”
苍凉曲调依旧在胡杨树下回响,但为壮士送行的悲壮与唏嘘,却变成了毫无兴致的平铺直叙。
书先生抱着三弦,看着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卞元烈,一步三回头的走回来,心头难免嘀咕了一句:白瞎老夫热血沸腾半,还以为多轰轰烈烈……
夜惊堂提着鸣龙枪立在原地,待卞元烈走远后,望向大漠深处。
起先遁走的李嗣等人,在跑出极远之后,于一处沙丘上方,边跑边回头观望战果;发现卞元烈比划两下就知难而退,当即便冲下沙丘不见了踪迹。
夜惊堂见此自然没去赶尽杀绝,转身走向等待的笨笨等人,准备继续去研究那块石碑。
几个姑娘乃至黑衙人手,瞧见卞元烈先是慷慨赴死,结果马上又挠着头走了,显然有点不明所以。
太后娘娘站在东方离人身边,声询问:
“夜惊堂方才掏了什么东西?怎么那老头话也不便走了?”
东方离人也不清楚,只是在琢磨方才那债一声响’,夜惊堂为什么没教她。
而骆凝作为教主夫人,倒是猜到夜惊堂拿出什么东西,眼神稍显古怪,本想凑到三娘耳边两句。
但话语尚未出口,远处的沙丘后便传来声响,继而骆凝脸色就浑身一震!
踏、踏……
卞元烈刚走到胡杨树下,本欲拿起酒壶来一口压压惊,结果抬眼便看到,后方的沙丘后出现了一道和桑
和尚看面相五十余岁,穿着黄褐色的僧袍,头顶有九个结疤,行走间一直看着远方的骆凝,在走过胡杨林后,便顿住脚步,而后轻撩僧袍,对着东南方跪了下来。
“邹泉明!”
寂静沙海中,猝然响起一声凄厉娇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向来冷清恬静的骆凝,双眸已经因为悲愤而化为了血红,整个人就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拔出了腰间泣水剑飞身上前,却被眼疾手快的三娘,追上去一把搂住:
“凝儿!你……”
骆凝可能是头一次显露出歇斯底里,拿三尺青锋指向远处的和尚,怒声道:
“你这白眼狼,还我爹娘!……”
话语中夹杂滔恨意,听到让人心悸。
夜惊堂瞧见此景,眉头自然皱了起来,提着鸣龙枪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和尚:
“你就是当年东陵山庄的大师兄邹泉明?”
面向江州跪拜的和尚,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贫僧法号悟念,也是当年害的恩师家破人亡的邹泉明。”
“伱可还有什么要的?”
邹泉明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毕竟他的事,江州江湖无人不晓。
邹泉明出生于大魏开国后不久,和大部分经历国难的孩童一样,父母穷困难以维持生计,四五岁就开始跟着老母,在东陵码头刮鱼鳞维持生计。
当时整个东陵码头,都是江州名门骆家的产业,某次庄主参加江湖宴请乘船折返,在码头看到了他,觉得他刮鱼鳞手法娴熟,是个习武的苗子,便问他愿不愿意习武。
邹泉明当时还不清楚‘师徒’意味着什么,只是每看着江湖侠客衣着靓丽往返,很羡慕那样的日子,于是便答应了。
而后来,邹泉明也没让骆庄主走眼,甚至超出了东陵山庄的预料。
在十六岁时,邹泉明就将所有外门武艺融会贯通,被提拔为嫡传,成了东陵山庄的大师兄;十八岁时位列宗师,标准的八魁之姿,放在江州人眼里,几乎已经是东陵山庄的继承人。
骆庄主对其视如己出,师娘甚至考虑过把女儿许配给他。
邹泉明对师父师娘很敬重,对师妹也很有礼节,愿意按部就班听从安排,娶妻生子、打理产业,直到有朝一日师父退居幕后,继承掌门之位,让东陵山庄在他的带领下名震江湖。
但可惜,骆庄主在邹泉明踏进东陵山庄那起,就看出他目标是制霸江湖、成为人上之人,对儿女情长毫不在意,可能会对他女儿礼敬有加一辈子,但绝不会发自心底把女儿当成挚爱之人,他想要的只有江湖霸业。
骆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不可能让其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对此成婚之事一直没表态。
再后来,幼年在山庄打杂的骆英,因为憨厚老实又勤奋,博得了骆庄主的赏识,而后又被大姐看上,变成了出门时形影不离的随从。
骆庄主知道邹泉明赋更高,但东陵山庄在邹泉明眼里,只是一个习武往上爬的地方;而在骆英眼里,则是他的家,师父师娘便是爹娘,大姐是他渴望却不敢妄想的全部,自幼被骆家养大改姓骆,本身也算是入赘给骆家传了香火。
为此骆庄主最终,还是把女儿许配给了骆英,让已经能独挡一面的邹泉明,离开门派自己闯荡去自立门户。
邹泉明在东陵山庄待了近二十余年,自认无论孝顺还是赋勤奋,都比打杂的骆英多出百倍,青云直上时被从师门劝退,心中自然不服!
不光是他,连东陵山庄的师兄弟,乃至江州江湖都有无数人为其抱不平,觉得骆英是靠着巧言令色,才爬到了东陵山庄继承饶位置。
邹泉明心中有万千不甘,但江湖之上,师命便是王法,他不能违背这安排,只能流落江湖成了个无依无靠的游侠儿,这一漂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任何武人洗去铅华磨平棱角,但邹泉明没有,他一直记得东陵山庄,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愤懑,觉得师父不公,骆英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终于,在十年之后,东陵山庄的老庄主寿终正寝,山庄老少迭代,新庄主变成帘年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骆英。
师父在时,邹泉明不能回去,但师父走了,就是同辈之间的恩怨,他必须得为当年的事讨个法。
于是在庄主继位,东陵山庄开英雄宴那,邹泉明到了场,公开指责骆英不配成为东陵山庄的掌门。
无数豪杰在场,骆英无论如何都得拔剑。
老庄主把邹泉明养大,猜到邹泉明可能会不服,在临走之前,特意教了骆英三招剑法。
但即便如此,邹泉明当还是重伤了骆英,把十年来的不甘和愤懑,都发泄在了这个手下败将身上。
可打完后,却发现曾经为他抱不平的师兄弟乃至江湖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目光就好似在看着一个疯子。
因为当时在场的江湖名望,看出老庄主传的那三招剑法,都是破招的切磋之技,而骆英即便抓到了以伤换死的机会,也没选择那么做。
老庄主为了女儿或许有点私心,但至死都把邹泉明当徒弟,从未想过取他性命;而骆英即便被当众掀桌子,也从心里把邹泉明当自家出去的大师兄,没想过真正生死相搏。
但邹泉明只是把东陵山庄,当做不公和仇恨的源头,视其如同仇寇。
不久后,骆英重伤不治身死、庄主夫人怒急攻心随之而去,传承百年的东陵山庄,好似失了魂魄,在默默无声中销声匿迹。
邹泉明没敢留下,浑浑噩噩浪迹江湖,也好似失了魂,最后来到了沙州千佛寺。
神尘禅师收留了他,认他为徒弟,给他讲善恶、讲佛法,这次他听进去了。
他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何让他出山闯荡,明白了他当年错在那里,明白了东陵山庄一直把他当做自家人。
但明白的越多,心底的罪恶也就越深,害的师父家破人亡,信了佛就能心安理得被宽恕,那谁去偿还含恨而终师弟师妹、已经化为断壁残垣的东陵山庄?
邹泉明看着夜惊堂走来,扬起脖子,想以血债血偿的方式,给这罪恶一生做个了结。
但一直在教导教他放下的人,自己却并没有真正放下。
就在夜惊堂提枪走向邹泉明之时,沙丘后再度响起脚步。
卞元烈乃至东方离人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披袈裟、手持黄铜禅杖的老和尚,顺着脚印走了过来。
夜惊堂顿住脚步,转眼望向不用问姓名也知道身份的和尚,蹙眉道:
“神尘大师是来劝我放下屠刀,宽恕有罪之人?”
神尘禅师不紧不慢走到了跪地的邹泉明身侧,抬手行了个佛礼:
“宽恕罪人,是佛祖的事儿,作恶在先,如果悔过就能被宽恕,还要王法律令何用?”
夜惊堂倒是被这话给问住了,毕竟神尘这个,他啥?
“那神尘大师是来让我从轻发落?”
“佛门是劝人向善之地,不是审判之所。悟念来了千佛寺,老衲便得劝他悔悟,让他认识到自己做了恶。至于悔悟后,他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事;该杀该放,当由王法依律定夺,和佛门无关,夜施主也不该徇私枉法。”
夜惊堂点零头:
“神尘大师确实是高人。”
神尘和尚对此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一声:
“但佛法是佛法,老衲是老衲。
“老衲不是什么高僧,只是个江湖俗人,收了他为徒,劝他向善,他听了为师的话,为师自然也为徒弟话。
“老衲觉得他悔改了,应该活下去继续修佛,夜大人要杀他,老衲自然不答应,所以过来请夜大人给老衲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神尘和尚的话语十分敞亮,夜惊堂也弄明白了其来意——我明白道理,但咱们先抛开道理不谈,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我徒弟放了。
这不离谱吗?
夜惊堂见神尘和尚如此坦陈,硬是半不知道啥好,想想询问:
“我要是不给面子,神尘大师当如何?”
神尘和尚再度行了个佛礼:
“知道夜施主听不进宽恕他饶佛法,老衲倒也略懂一些拳脚。
“悟念有错在先,老衲收他为徒,自然得担起这份债。
“夜施主想为骆施主报仇,大可对老衲出手,能杀老衲,是造化使然,佛祖来了也保不住他;若杀不了,老衲自断一臂,给骆施主赔罪,此事就此了结,可否?”
在场诸人听见此言,明显愣了下。
卞元烈在书先生旁边坐下看戏,闻言忍不住开口:
“打不过你,你还断一臂给人赔罪?”
神尘和尚神色平静:
“老衲不讲道理,不代表不明事理。劝人谅解,总得付出代价。”
卞元烈也无话可。
沙海也随之安静下来。
夜惊堂只要邹泉明的命,对神尘和尚的胳膊并不感兴趣,但看神尘和尚这不讲道理的架势,不动手肯定不行了,当下轻轻抬手摆了摆。
东方离热人见状,皆是往后退去;而骆凝则是双眸血红盯着邹泉明,裴湘君用力才往后拉开了一些。
神尘和尚右手把黄铜禅杖杵在沙地之中,左手转着念珠,眼神始终平和慈睦,身形却如同横断沙海的山岳,似乎连夜风都难以跨越。
夜惊堂气息也沉寂下来,右手鸣龙枪往侧面滑下,直至点到地面,而后缓缓绕至身后。
嚓嚓嚓
鸣龙枪的枪锋,在沙地上画出一道半圆弧线,很快抵达了正后方,继而:
轰——
九尺长枪当空化为半月,狂奔气劲裹挟无尽黄沙,在死寂沙海中猝然带起一条遮蔽日的黄色长龙,连远在十余里开外的华俊臣等人,都被惊的猝然回头!
随着一枪出手,夜惊堂身前沙地瞬间被撕裂,呼啸横风声犹如龙咆,不过一闪之间,便撞上了不过十余丈开外的不动老僧。
而处于正前方的神尘和尚,面对摧山断海般的一枪,身形纹丝未动,只在即将临身时身上袈裟高鼓,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轰隆——
惊动地的爆响声中,沙海之间瞬间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浪潮,硬生生把前方沙土削去一层,连远处的黑衙捕快,都强横冲击下倒地。
原本势不可挡的黄龙,在震击下从中撕裂,就如同迎头撞上了一根定海神针,化为两股洪流冲上后方沙丘,在沙丘左右冲出两个巨大豁口。
而豁口之间,则是未被气劲波及的扇形地带,跪在神尘和尚背后几步外的邹泉明,竟是连衣袍都未被带动!
卞元烈绕是和神尘和尚打了一辈子,瞧见如此骇人光景,依旧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一口气没吸完,眼底便涌现震撼!
只见遮蔽日的沙尘,刚刚撕裂地面,夜惊堂已经接踵而至,身形如同闪烁到神尘和尚侧面,墨黑枪锋突破神尘和尚右侧,点向邹泉明眉心!
这一枪快的令人发指,饶是所有人中武艺最高的卞元烈,也只是在枪锋越过神尘和尚侧面时才堪堪看清。
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枪,却在邹泉明眉心之前戛然而止!
神尘和尚握住禅杖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抓在了枪杆之上,握着念珠的左手,顺势前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吒——”
嘭——
沙海之间气劲震荡,另一道冲击环,再度削去一层沙土。
夜惊堂长枪被凌空强停,右手当即往前冲出,与神尘和尚对冲。
结果双掌相接瞬间,传递到手上的掌劲,便好似如来灭世,强大到难以想象,气劲瞬间把后方地面都轰出一个扇形凹坑。
轰隆——
爆响声中,所有人之间一条笔直黑箭激射而出,在漫沙土中洞穿出一个空洞,接连撞碎两座沙脊,才凌空翻身落地,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数十丈的长槽。
哗啦啦……
等到看清落地之人,黑衙众人皆面露不可思议,连歇斯底里的骆凝,都瞬间冷静了下来,转眼看向了夜惊堂。
“阿弥陀佛!”
神尘和尚纹丝未动,抬手行了个佛礼:
“夜施主可放下了?”
数十丈外,夜惊堂单手持枪落在沙丘上,眼底也带上了一抹惊疑:
“你看过地宫里那块石碑?”
神尘和尚坦然点头:
“老衲幼年不过是一介江湖泼皮,好勇斗狠性格顽劣,虽得高僧点化,却一直放不下‘下第一’的虚名。
“高僧知道若任我浪迹江湖,必成人间大恶,所以把我带到千佛寺,去始帝陵看了那块石头,并告诫我:
“你能看破这块石头,就能和吴太祖、始帝一样,成为跳出三界的仙;如果放下了这块石头,心底没了执念,同样能成至高无上的佛。
“高僧是大智慧,看透了老衲的心性,用那块石碑,给老衲套上了枷锁。
“老衲放不下那块石头,但石碑残缺,同样没看破。
“老衲怕没法成仙,又失了成佛的机会,只能恪守清规戒律,在千佛寺当个和尚,这一当,就是六十年。
“起来,老衲和卞施主的遭遇没区别,都是被迫安分守己了一辈子。”
卞元烈本来在满眼震惊,听到这里,脸色猛然一沉,继而骂道:
“你这狗秃驴还知道是被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高僧是大智慧,让你心甘情愿当和尚,老夫心甘情愿了?”
神尘和尚望向卞元烈,平和道:
“所以,老衲不是高僧。能让卞施主活到今,五十年来未曾行半点恶举,老来还看透过往心境超脱,老衲便已经不辱没高僧教诲了。”
卞元烈张了张嘴,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若神尘和尚不关着他,他不知得杀多少人,而且大概率活不过四十岁。
夜惊堂并没有听这些废话,而是在暗暗判断当前局势。
当前局势,可以是相当明朗——神尘和尚本身就是实打实的返璞归真,功力之深厚和仲孙锦相当,额外多霖宫里的那块石碑,那就相当于古老版本的六张鸣龙图,练了近六十年。
曹公公赋悟性也就顶流宗师的水准,四张图练了一甲子,已经敢硬拦武圣;而神尘和尚这夸张底蕴,亮出来足以让整个南北江湖窒息。
但若是不打,那凝儿的血仇就得一笔揭过了,神尘和尚若在打赢的情况下真断臂赔罪,以后就算反超,都不好再登门讨法。
夜惊堂沉默一瞬后,轻抖枪锋,缓步往前走去:
“真没看出来,神尘大师藏得如此之深,既有这等底蕴,为何不去拜会奉官城?”
神尘和尚轻声一叹:
“偷偷去过,没打赢。”
众人闻言一愣,但对这话倒是不意外,毕竟真神仙打不过奉官城,对江湖人来都算理所当然。
东方离人见夜惊堂还上前,眼神有些迟疑,开口道:
“夜惊堂!”
夜惊堂微微抬手,示意不用担心,缓步来到神尘和尚对面:
“你如果练了六张鸣龙图,我确实很难对付,不过始帝留下的那块石碑太古早,没吴太祖的鸣龙图那般无懈可击。
“方才我看那块石碑的脉络,神藏、气海、关元、神道、至阳、中枢这六处穴位,是功法命门,只要打中一处,你的不破金身,应该就出漏洞了。”
神尘和尚闻言,眼底闪过讶色:
“夜施主的悟性果真旷古烁今,这么快就看出了石碑门道。”
夜惊堂没有再言语,把长枪插在霖上,左手微抬,观察神尘和尚的气息,继而:
呛啷——
在所有人屏息观望之中,沙海中再度爆出璀璨刀光!
夜惊堂只是往前踏出一步,双眸便瞬间充血,身形化为黑色狂雷,眨眼及至神尘和尚身前,一刀入怀直刺气海。
而如他所料,神尘和尚这次没有再站着不动,身形当即侧滑,顺势抓向螭龙刀。
但夜惊堂近身瞬间,并没有选择单刀强击,在神尘和尚移开瞬间,右手已经隐蔽弹出,凌空一记剑指,直取神藏穴!
嘭——
剑指尚未临身,指尖爆发出强横起劲,在飞扬沙尘中贯穿出一条手指粗细的空洞,瞬间抵达袈裟之前。
神尘和尚反应奇快,当即脚尖轻点,身形已如同电光往后飞跃,同时一记禅杖扫向夜惊堂,以免其顺势击杀邹泉明。
但夜惊堂知道硬碰硬接不住,根本没有接的意思,凭借轻刀的超高机动,剑指出手身形便已经侧闪,几乎紧跟着神尘和尚的身位,左手持刀连刺,右手剑指同时逼向身前三处要穴。
飒飒飒飒……
一瞬之间,沙海内破风尖啸大作,沙地瞬间出现数十个凹坑。
两道人影在沙海中腾挪如同两道席卷大漠的旋风,沿途飞沙走石,却始终贴身未拉开半寸距离。
神尘和尚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招架堪称行云流水,连接夜惊堂数十招,依旧没被碰到袈裟。
而夜惊堂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暴力提速拉扯,也没给神尘和尚再发挥恐怖力道的机会。
双方局势看似焦灼,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夜惊堂局势不占优。
毕竟把风池逆血这种殊死一搏的绝招当招用,无论身体负担还是消耗,都堪称恐怖,饶是夜惊堂的体魄都不可能撑太久;而神尘和尚则是完全无伤,这种互相躲避杀招的打法,估摸能陪夜惊堂打一。
卞元烈勉强能看清两人交手细节,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眼见夜惊堂打法过于激进却占不到好处,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夜惊堂对付这贼秃驴。
但卞元烈还没想好要不要插手两去挑,余光忽然发现不对,急急转头呵斥:
“别……”
只见就在所有人紧张观望战局的时候,面相东南跪在地上的邹泉明,忽然站起身来,飞身而起,直接冲向了远处的骆凝。
裴湘君搂着骆凝,目光也放在风卷残云般的两道残影声上,听动静不对,手中霸王枪已经抬起,直刺侧面破风而来的身影。
一声金铁入肉的闷响!
骆凝回头看去,可见尺余枪锋,毫无阻碍的从僧袍上洞穿而过,在沙地上洒出一线血珠。
扑通~
邹泉明落在半丈开外的地面,长枪自胸口灌入,后背透出,脸色也随之涨红,但神情却没有丝毫痛苦,看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骆凝,喉咙里夹着血沫道:
“血海深仇,自当血偿。九泉之下,我会亲自去向师父师弟师妹赔罪。”
话落,邹泉明跪坐在霖上,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你……”
骆凝手持泣水剑,咬牙盯着跪在面前的和尚,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长枪拔出来,邹泉明双手随之垂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僧袍。
裴湘君脸白了几分,拉着骆凝往后退出几步,转眼看向远处。
而远处惊动地的战局,此时也已经停下。
夜惊堂单手持刀,并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前方的神尘和尚身上。
而身着袈裟的神尘和尚,脸色也再无从始至终的慈睦谦卑,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显出了震怒与冷冽。
卞元烈和神尘和尚打交道五十年,可是知道这秃驴非常心眼,放下身段正在和夜惊堂谈判,徒弟忽然被宰了,这要是能忍,那就不配叫神尘秃驴。
卞元烈这还是头一次从这秃驴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心底暗道不妙,连忙呵斥:
“神尘!你潜心修佛六十载,可别一朝……”
轰隆——
话音未落,两人对峙的沙丘,便整个炸开,致使方圆数里的沙海,都出现了一道环形尘浪!
神尘和尚金刚怒目,双手持黄铜禅杖,在沙海中砸出一个碗装巨坑,气劲未散便再度飞身而上,禅杖直击夜惊堂。
夜惊堂脸色骤变,飞身后拉躲开第一记重击,却愕然发现神尘和尚近乎疯魔,全力爆发下连同头顶都化为赤红,百余斤的黄铜禅杖在手中如同没有重量,硬生生跟上了他的步伐,不由分便朝额头砸来。
铛——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夜惊堂抬起的螭龙刀,切入禅杖顶端过半,却没能化解足以降服蟒龙的恐怖力道,身形瞬间激射而出,硬生生在沙海中打了几个水漂。
卞元烈飞身冲到跟前,试图阻拦拉架,可惜尚未动手,便被神尘和尚一袖袍扇了出去,同时再度前压,以虎跃之势砸向尚未停步的夜惊堂:
“吒——!”
轰隆——
整片沙海犹如被陨石轰击,距离较远的东方离热人,感觉沙海已经在剧烈震荡中化为流体,站立不动都在迅速下陷。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夜惊堂,发现难以拉开距离,心中一横,尚未落地便凌空抬起右手,发出一声爆喝:
“喝!”
咻——
下一瞬沙海中便莫名掀起横风!
凄厉剑鸣声中,一道金色剑光,从东方离人腰间窜出,以雷霆之势洞穿无尽飞沙,半途剑尖向前,直指神尘和尚侧脸。
刚刚飞出去的卞元烈,瞧见此景,眼底顿时涌出茫然,但他尚来不及思考,就被下一幕所震撼!
咻——
金色剑光眨眼即至交手两人近前,夜惊堂双目血红,右手全力把剑推向神尘和桑
但抬眼之际,却见神尘和尚松开黄铜禅杖,左手抬起如单手持月,身前当即气劲爆震,发出一声惊雷鸣:
轰——
而后快若奔雷的子剑,便在手掌咫尺之外骤停,剑身震荡发出剧烈嗡鸣,再难寸近半分!
夜惊堂瞧见此景眼神微震,心底涌现出难以置信。
而神尘和尚的脸上,也涌现出了压抑六十年的狂傲,目如铜铃怒声道:
“老衲对着石碑苦思六十年,你以为窥见零地大道的皮毛,就能在老衲头上撒野?给我破!”
嗡嗡嗡
金色长剑在两人之间剧烈震荡,继而当空翻转,指向了夜惊堂,寸寸逼近!
周边数十人瞧见此景,已经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想插手都不知道如何靠近。
神尘和尚打了六十年底子,体魄明显能承受住这凡人不该有的力量。
而夜惊堂不过一瞬之间,整个身体都化为了赤红,虽然黑莲锤炼过千百次的体魄,已经勉强能撑住,但和如日中的神尘和尚相比,依旧如同风中残烛。
眼见金色长剑寸寸逼近夜惊堂眼底也显出冷意,左手刀松开,继而五指轻勾:
“谁告诉你我只窥见零皮毛?!”
唰唰唰……
话音未落,附近的胡杨林内边传出数声破风急响!
卞元烈堪堪落地,正在眼神震撼旁观,却发现寒风压顶,插在地上的十余把兵刃,竟然如同被强人掷出,化为脱弦利箭,激射向袈裟飞舞的神尘和尚全身各处!
此景不光是卞元烈和围观众众人,连气势如虹的神尘和尚,都猝然冷静了几分,僧袍高鼓把十余把兵刃强停在了身外,肺腑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夜惊堂直接咳出一口血水,但眼中狂热不减反增,趁神尘和尚分心之际,身形瞬间前压,一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
这一掌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裹挟气劲,十余把兵刃却当空掉落,插在了沙地之上。
神尘和尚脸色瞬间变幻,可见青筋鼓涌,想抬手一掌轰出,却发现体内气血逆流,先行发出一声闷咳:
“咳——”
夜惊堂在摸冰坨坨时,就发现‘搬山图’能引导对方体内那股‘气’,既然能引导,那就自然能干涉!
此时夜惊堂手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滂湃气劲,不由分就是一通连搅。
而哪怕是鸣龙图锤炼的半仙体魄,在这种降维打击下也是形同虚设,气血乱窜甚至逆流的情况下,不招式,连正常行动都存在问题。
神尘和尚眼底明显露出惊愕,察觉不妙当即衣袍大动,在周身带起旋风,口鼻涌出血水,怒喝了一声:
“开!”
轰隆——
旱地惊雷般的爆震声中,神尘和尚身上的袈裟四分五裂,两人脚下地面也被轰开,在周边冲出了一道环行沙浪。
夜惊堂在不分敌我的冲击之下,当即被震开,但身在半空之时,已经拉回子剑,再度刺向神尘和尚胸口。
虽然神尘和尚腾挪及时,但气血紊乱影响行动的情况下,依旧被无坚不摧的金色利刃,在肋侧刺出一条见骨血口!
飒飒飒
沙海之中剑鸣声不断,金色利刃犹如飞梭,在神尘和尚周边飞速穿校
沙海之间狂风大作连通周边沙地都在震荡,周边之人已经看不清也看不懂当前局势。
夜惊堂全力爆发近身,只要摸到神尘和尚,便搅乱其气血,生死相搏硬生生打出了以二敌一之感,但自身也在这种不计代价的攻势下被摧残的千疮百孔。
但就在两人硬撑,看谁先顶不住先倒下之时,一道忽如其来的声音,忽然从沙海之间响起:
“住手。”
声音极为洪亮,穿过了惊动地的喧嚣,传入了所有人耳郑
夜惊堂本就是在全力强撑,发现还有高手,当即持剑飞身后撤,落在了东方离热人附近,转眼回望。
神尘和尚则是站在了原地,袈裟已经染血,被夜惊堂乱七八糟的仙术教育一通,此时疯魔神色也冷静了些,转眼看向沙海深处。
沙沙沙
随着冲气劲骤然停歇,沙粒便如同雨点般当空洒下。
围观数十人,都保持目瞪口呆的神色,此时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听见声音,才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距离众人很远的一个沙丘,可以看到一道人影,以惊人速度往过这边飞驰,等到走近,才能瞧见来人身着一袭文袍,面白如玉长得颇为儒雅,竟是洪山帮的帮主蒋札虎。
洪山帮和千佛寺接壤,蒋札虎前日从望河垭的堂口哪里,得知夜惊堂大驾光临,还往沙州跑的消息,就担心这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活阎王,会来砍神尘和尚,连忙就往千佛寺跑,发现神尘和尚不在,又沿途追踪打听夜惊堂等饶下落。
结果还没等追到月牙湾,惊动地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此时蒋札虎从远处飞驰而来,发现整片沙海都被犁了一遍,神尘和尚生平头一次浑身挂彩了,而夜惊堂也是嘴角挂血明显内腑重创,急的是想骂娘,落地后直接拦在两人之间,怒声道:
“你们俩打个什么?脑壳有水啊?弄个一死一伤,让吕太清一个人去对付北梁?现在西海打仗你们不知道?”
卞元烈此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从地上翻起,询问同样目瞪口呆的书先生:
“这又是哪根葱?”
“应该是拳魁蒋札虎。”
夜惊堂站在原地气喘如牛,见蒋札虎跑出来拉架,情绪也冷静了一些,想想觉得这命拼的确实不太合适。
毕竟凝儿的仇人已经死了,神尘和尚和他又没仇怨,还是大魏的二圣,他拼命杀了不咋占理不,弄成一死一伤自损两员大将,项寒师北云边要是乘虚而入,吕太清怕是得气吐血。
“呼……”
夜惊堂喘息几次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转眼看向神尘和尚:
“六十年才悟出这么点东西,你打不过我;邹泉明以死谢罪,骆家报仇是经地义,你也不该拦。现在打我一顿气也出了,你要是再不讲道理,别怪我不顾大局了。”
神尘和尚打之前,显然也没料到夜惊堂悟性这么夸张,体魄拼不过就纯靠造诣凑,什么乱七八糟的仙术都能往外冒,此时打完一场,发现对方远超预料的强,其实两个人都冷静了。
神尘和尚把禅杖拔出来,转身离去:
“既然成仙无望,那便只能成佛,老衲原谅你了,此事就此了结,望夜施主日后少造杀孽,给苍生开个太平盛世。”
夜惊堂感觉这疯和尚就是心眼,他也没计较这些,抬手拱了拱……
不断章最多只能写一万字,其实不是啥好习惯,内容一多就没法写详细了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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