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天气逐渐转凉,一场寒雨洒在了江面之上。
客船随波而下,夜惊堂手持油纸伞站在船头,眺望着两岸山水,鸟鸟则蹲在肩膀上,不停咕咕叽叽,估摸在嘀咕着——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鸟鸟泪……
清江起自天琅湖,途径天门峡、云安、西王镇、水云剑潭,过了南霄山,便进入了天南地界,横穿整个大魏,直至在官城入海。
此时船只的位置,已经到了中原区域的尽头,沿江两岸出现崎岖山壁,而无尽山峦则挡在江道前方,远看去好似船只驶入了山水画之中,虽然风景称得上‘甲天下’,但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也确实穷苦,沿岸基本上看不到像样的城镇。
夜惊堂在船头观赏烟雨朦胧的山水景观,尚未瞧见那座已经摸过很多次的南霄山,船楼后方便传来了呼唤:
“幺鸡,过来!”
“叽?”
鸟鸟闻声转头,而后就飞向了船楼后面。
夜惊堂回头看了看,想想也往船楼中走去。
船是朝廷的官船,可以装载三百兵甲规模颇大,除开住在船楼中的媳妇们,船上还有华伯父、黑衙总捕等等,连曹阿宁都跑来了。
在云安接到曹公公送来的消息后,夜惊堂歇了两天直至身体痊愈,便准备继续出发去天南。
本来此行夜惊堂是打算带着云璃快去快回,但他准备去拜会天下第一人奉官城,虽然他觉得胜算不大,但若是运气好,这很可能会成为他和奉官城在历史上第一次碰面,也是最后一次碰面。
大笨笨爱武成痴,若是错过了,怕是得遗憾一辈子,为此想方设法的讨好他,想和他一起去,不仅把画册给他了,堂堂女王爷,甚至不惜答应让他走后面。
夜惊堂倒也不是想拿玉萝卜欺负大笨笨,而是以前答应过,带笨笨走遍天南海北,去北梁、仙岛属于鱼游沸鼎,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实在没法带着,去天南还不带着,那就算失约了,为此还是答应了。
结果这一答应,显然就没法一碗水端平,媳妇中大半是武人,谁不想去官城朝圣?还有想造孩子的青芷、他不在就抑郁的暖手宝……
为此弄来弄去,最后三娘干脆弄了条大船,一起出发来旅游了,连钰虎都暂且把朝政交给了臣子,准备快去快回游玩一趟。
唯一可惜的,就是冰坨坨和凝儿,因为不好意思见云璃,此行并没有跟着,而青禾作为首席大夫,为了照顾好下一代,也留在了冰坨坨跟前。
夜惊堂大白天站在甲板上望风,便是因为船上还有黑衙护卫和华伯父等人,整天泡在媳妇堆里,着实有损光辉伟岸的形象。
夜惊堂在船楼外收起油纸伞,确定没护卫注意后,才悄然来到女眷居住的二层,抬眼便看到屋里摆着几张画案。
玉面公子打扮的笨笨,站在中间,手里拿着印章正在往画上盖章。斯斯文文的华青芷,已经画完了,站在旁边仔细观摩。
而居家夫人打扮的怀雁,则有些着急,俯身在画卷上勾勒,红玉和绿珠还在旁边搭手。
夜惊堂来到几人跟前,往画案上扫了眼,可见画上都是山水图,视角中心是持伞而立的黑衣公子,虽然场景一样,但风格截然不同。
青芷的画很写意,朦朦胧胧云遮雾绕,却又透漏出了神意,算是传统派,没点水准可能看不出门道;笨笨的画则是以写实出名,细看连衣袍质感都能感觉出来,能让寻常人一看就知道厉害,高手看了更觉厉害。
至于暖手宝的画,夜惊堂仔细打量——嗯……几个黑馒头应该是山,两条弯曲的线应该是河,河上有条船,船上长了个蘑菇……
?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还是喜欢暖手宝的画,毕竟和他难分伯仲,能找到共鸣感,不像两个大才女那般,让人觉得自己像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东方离人盖好印章后,颇为满意的欣赏几眼,转头询问道:
“夜惊堂,你觉得这三幅画,谁的画更好看?”
太后娘娘正在奋笔疾书,闻言道:
“等等,本宫还没画完呢。”
身后的红玉,觉得根本不用比,画不画完都不重要了,不过碍于身份,还是没开口扫娘娘的兴。
夜惊堂面对三个媳妇,肯定不好评价谁好谁差,而且以他的水准也评价不来,当下只是笑道:
“都好,风格不同罢了,要说喜欢,我还是喜欢怀雁的。嗯……很有灵气。”
太后娘娘知道夜惊堂是刻意照顾她,脸颊一红眼底露出了几分窃喜。
而东方离人自然不会因为夜惊堂夸太后娘娘的画好而吃醋,只是转头看了几眼:
“既然喜欢,那后续的画册,本王按照母后的画风来给你画,如何?”
?
夜惊堂表情微微一僵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旁边的怀雁,便抬手掐了笨笨一下:
“离人,你什么意思?夜惊堂说不喜欢本宫的画,伱就高兴了?”
东方离人只是调侃下罢了,见太后不开心了,便悻悻然作罢:
“开玩笑罢了,太后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本宫画的没你们好,但……但这好歹像幅画吧?惊堂你看,这像不像你?”
夜惊堂看着蘑菇杆杆,颔首道:
“像,颇具神韵。”
华青芷也出言夸赞道:
“太后娘娘也不用妄自菲薄,虽然画技较之靖王稍显生涩,但神意到了,只要稍加打磨,不过一两年能赶超大半书生郎。”
“是吗?”
太后娘娘觉得情郎会说假话哄她,但华青芷再怎么吹捧,话语里应该也有一捏捏是真话,当下又拿起‘雨后蘑菇图’仔细鉴赏起来。
夜惊堂陪着说笑两句后,见笨笨走到窗口赏起了景,便悄然来到身边:
“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东方离人眺望着远山,闻言脸上显出三分茫然:
“什么事情?”
夜惊堂见笨笨装作不知道,当下又凑到耳边:
“出来的时候,殿下说只要把你带着,你就……”
东方离人为了跟着去官城看热闹,确实许诺过让夜惊堂随意处置,另辟蹊径都可以。但当时她以为夜惊堂一个人去,如今全家都跟着,她再奖励岂不成白给了?为此严肃道:
“我是跟着姐姐过来的,又不是跟你过来了。把画册给你,已经算便宜你了。”
夜惊堂无奈道:“身为武人,要言出必践。我此行是讨教,打不打得过可没准,指不定往后还得来好多次,下次再出门……”
东方离人也觉得夜惊堂此行胜算不大,话也不敢说太满,略微斟酌后,用肩膀挤了下色胚情郎:
“行了,你先出去,站这儿让下面人看见怎么办?”
“那答应了?”
“谁答应了……”
夜惊堂见笨笨说话不怎么硬气,就知道还是准备说到做到,满眼笑意,在笨笨脸上啵了下。
东方离人连忙往旁边挪开了些,背对着不给亲了。
夜惊堂见此悻悻然转身,发现暖手宝和青芷都在偷瞄,自然没有顾此失彼,来到跟前,一人一口。
啵啵~
华青芷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都是知书达理的小姐,结果嫁进门后,整天不是喝大酒就是开大团,还和白锦斗智斗勇,性格比往日开朗了许多,但私下里还是比较腼腆,连忙低下头去继续看画。
太后娘娘则踮起脚尖在夜惊堂脸上还了下,而后把‘雨后蘑菇图’拿起来递给红玉:
“好好装裱起来,以后挂在惊堂书房。”
“好的娘娘。”
夜惊堂对怀雁的墨宝,还是挺喜欢的,对此自然没意见,闲谈两句后,又来到了船尾的房间里。
船尾的房间比较大,是钰虎的寝居之处,为了方便开大团,还专门弄了张大床,不过船上还有护卫,登船之后倒是没用上。
此时厅堂内,水儿斜依在小榻上,身旁摆着棋盘和酒杯,正优哉游哉的下棋喝着小酒。
而红裙如火的钰虎,在对面正坐,手持黑子蹙眉苦思,三娘坐在跟前,当军师帮忙一起参谋。
但三娘也是江湖武夫,虽然通文采,但也就是够用,下棋这种事情显然不是水儿的对手;钰虎就更不用说了,又菜又爱玩,两个人加一起估计没法把水儿逼出一半功力,以至于水儿都有点无聊,瞧见他过来就挑了挑柳眉,示意旁边的床铺。
夜惊堂其实挺想放纵的,但出门在外,大白天乱来的终究不成体统,只是走到跟前询问:
“怎么不叫青芷笨笨过来一起下?”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有色心没色胆,不免有点无趣:
“下不过呗,钰虎昨天找青芷切磋,青芷本来还想放水,结果她还不喜欢别人让,来了句‘你要是输了,下次喝酒你起头’,然后就被明白了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女帝很喜欢舞文弄墨,因为和谁下棋都是有输有赢,也向来觉得自己水平还可以,但和不放水的青芷下棋,她才明白那些个‘国手’,为了让她这皇帝高兴不砍脑袋,演的有多呕心沥血、荡气回肠。
听见师尊还揭短,女帝蹙眉道:“下棋本就有输有赢,输一次很正常,下次赢回来不就行了。”
说着看向夜惊堂:
“你来做什么?想帮朕出主意不成?”
夜惊堂对于这种没法暴力穷举的事情,确实不擅长,见钰虎不想他看笑话,便左右打量:
“云璃跑哪儿去了?”
裴湘君示意窗口:“在后面钓鱼。话说快到南霄山了吧?”
夜惊堂往窗外看了看:“距离镇南关估摸还有些路程,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山看看?”
女帝倒是有兴趣,不过平天教还没正式归降,她一个女皇帝,跑到反贼的山头视察显然不合适,对此只是道:
“你去逛逛就行了,等哪天白锦俯首称臣了,朕再过去看看。”
夜惊堂对此也没强求,当下又转身从窗口跃下,来到了船只后方的甲板上。
船上人手颇多,黑衙捕快在甲板周边巡视,而华伯父、佘龙、曹阿宁等人,则在船楼一层的厅堂里就坐,看模样是在讨论武艺。
折云璃做江湖侠女的打扮,此时在甲板边缘架着鱼竿,手里则提着一条两尺长的鲤鱼,正在给鸟鸟显摆:
“那那那~……”
“叽叽……”
鸟鸟方才就是见云璃连螃蟹都钓不起来,才跑去陪夜惊堂放风,此时瞧见真上鱼了,不由十分懊悔,围着云璃转圈蹦跶,想要帮忙尝一口。
夜惊堂来到跟前,折云璃便停止了孩子气的举动,把大鱼提起来:
“大不大?”
“好大。”
夜惊堂回了句,忽然又发现这对话挺不对劲,摇头一笑扫开杂念,抬眼望向南方群山:
“南霄山在什么地方?”
折云璃马上回到故乡了,心情颇为不错,抬手指向群山深处:
“看到那个山头没有?从那里转过去,就能看到南霄山,要不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我可是平天教的首席护法,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折云璃在船上早就无聊了,见此便把鱼放下:
“我知道一条近道,就在前面,我带惊堂哥去逛逛。”
夜惊堂也没人可干,对此并未拒绝,见鸟鸟望着大鱼移不开眼睛,就把鱼交给了陪三娘一起过来的秀荷,让帮忙给鸟鸟做顿饭,而后便和云璃一起,飞身跃出船只,朝着群山之间行去……
——
与此同时,几十里开外,江畔弯弯绕绕的千重山岭之间。
薛白锦身上披着蓑衣斗笠,扮做寻常江湖客,站在崎岖山路之上,用千里镜眺望着远处山头上的建筑。
身后不远处,梵青禾和凝儿共乘一马,手持油纸伞撑在骆凝头顶,饶是向来好脾气,这时候也发起了牢骚,数落起凝儿:
“让你们坐船,你非不去,说要在京城留着。结果船刚走你们就追过来了,追了还怕惊堂发现,硬要避开江道绕远路,这图什么呀?”
骆凝连日奔波下来,眉宇间也显出了几分疲倦,面对青禾的数落,明显有点惭愧。
不跟着一起登船,并非她和白锦矫情,而是她曝光了,不好意思和云璃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能躲着。
而再度跟出来,原因更简单——夜惊堂要去官城朝圣,这么大的事情,连她都按耐不住,爱武成痴的白锦能错过了?
既不好意登船一起走,又不能错过,那夫妻俩唯一的选择,自然是偷偷跟着看热闹,然后再偷偷回去。
这些复杂原因,骆凝不好向青禾解释,便道:
“要不你船上歇着?我和白锦有分寸不会出事。”
梵青禾肯定想去船上待着,和妖女一样,白天陪相公谈情说爱,晚上被相公打桩,但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是大夫。闻言回应道:
“白锦有身孕,惊堂交代过了让我好好照顾,我岂能擅离职守?你们偷跑出来我没拦住,已经是失职,再独自离开,以后怎么和惊堂交代?”
骆凝知道青禾跟着受苦了,柔声安慰道:“好啦,是我的错,下次水儿再欺负你,我帮你收拾她行了吧?”
“……”
梵青禾听见这话,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又改口道:
“我其实也想去官城看看,只要你们不惹事,也没什么大碍,惊堂要是发现了,我帮你们解释一句即可。”
骆凝歇息片刻后,见白锦转身回来,询问道:
“咱们是回南霄山歇会儿,还是?”
薛白锦在身边翻身上马,朝远处的山巅看了眼:
“云璃好像拉着夜惊堂去山上了,咱们绕过去吧。”
“哦……”
薛白锦自己跑出来,可能也对一直细心照顾她的青禾心存惭愧,想想又关心问了句:
“璇玑真人在家里经常欺负你不成?”
那可不……
梵青禾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妖女拱火做羞人事了,虽然她也还回去了,但架不住妖女花样多,总在闺房里给她整点新花样,弄得她羞愤欲绝。
不过这种闺房调情的事儿,梵青禾显然不好和单纯无邪的白锦说,连忙摇头道:
“也没有,就是平时打打闹闹开玩笑罢了。”
薛白锦微微颔首,驱马沿着山道行走:
“要是有这事儿,璇玑真人也好、女皇帝也罢,你和我说一声即可,我帮你做主。”
梵青禾感觉白锦怕是做不了这主,真到了闺房里水儿就是活阎王,家里也就三娘不怕,其他人谁不忌惮三分?以白锦放不开的性子,进门了恐怕还要靠夫人保驾护航。
不过白锦明显是好意,梵青禾对此还是颔首一笑后,而后便一起朝着南方继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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