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各守其道

  萧风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然后老拐就告诉了你老道的身世,你们就把老道当成了计划失败后的牺牲品了。”

  陈洪点点头:“我和老道没什么交情,拿他的命换你全家和我娘子的命,我压根就不用犹豫。”

  萧风淡淡一笑:“若是没有老道这么个人选呢,你可还有什么备用的计划吗?”

  陈洪苦笑道:“其实这个人选并不难找,你只是有个误解,以为必须是知道梅龙镇之事的人才行。

  其实并非如此。整件事和老道知不知道梅龙镇的事儿毫无关系,只要他足够恨嘉靖就行了。

  这世间要找出一个恨嘉靖,而有对你很好的人来,并不算多难,重点在于他要了解申冤诗里的事儿。”

  萧风摇摇头:“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这人还得武艺超群,才能在主街上骗过张无心和锦衣卫。

  老道的轻功卓绝,所以嘉靖不会怀疑他能做到这些。可如果没有老道,这计划就不能这么执行吧?”

  陈洪笑得更苦涩了:“你何必一定要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萧风不说话,只是盯着陈洪,陈洪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老道,那背锅的就得是小冬了。

  小冬是夏言的孙女,这一点并不难证明,甚至嘉靖心里也早有怀疑。她对嘉靖仇恨也顺理成章。

  她对你的感情不亚于老道。若是为了救你全家,她也会挺身而出的。

  她年纪虽小,功夫却不低,杀严效忠也不难。而且她进过诏狱,是个心坚如铁的人,有陆绎在,她也能少受苦楚。

  当然,如果后手是小冬的话,老拐就不会冒险把张无心拉下水了。因为以小冬的功夫,是来不及躲开张无心的。

  那样嘉靖可能不会马上迁怒抓捕安青月一家,逼你和嘉靖翻脸的效果自然会差一点,但也无可奈何。”

  萧风笑了笑:“你们为我考虑得还挺周全的。可我还是不明白,老拐为啥那么肯定,提前告诉我身世,比不告诉我更好呢?

  他就那么肯定我不想报仇吗?他就那么肯定我不想夺回皇位吗?没准他提前告诉我,我就真的在江南起兵了呢。”

  陈洪点点头:“这个问题后来我也问他了,他的理由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也许能明白。”

  当陈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老拐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恨恨地说道。

  “你以为这二十年里,我都在闲着吗?我早就去找过萧万年。我劝他和白莲教合作,起兵谋反。

  当然,这个萧万年其实是武宗之子,他还叫我一声师傅呢。可他却一口回绝了。

  他说,萧万年替他死了,他要替萧万年好好活着。他不想当皇帝,也不会和白莲教合作。

  他之所以跟着陆炳回京城,其实原本也是想当上锦衣卫后,找机会刺杀嘉靖的。

  可就连这份报仇的想法,随着萧风出生后,他也彻底放弃了。他说为了萧风,他放弃报仇了。

  他要把萧风好好养大,要让萧风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上一代的仇恨搭上一辈子。这个懦夫!”

  陈洪摇摇头:“他不是懦夫,他为了孩子,能放下这份仇恨,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以他当时的能力,即使和白莲教合作,也最多是找机会杀了嘉靖,却绝没有机会当皇帝。

  为了一个报仇的信念,让儿子跟着自己去死,血脉断绝,那才是真正的自私之人。”

  老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从心里也不赞成我逼萧风的做法,无所谓,只要你能帮我就行。

  我没有你们那么宽广的心胸,我是个恩仇必报之人。有恩不报,枉自为人,有仇不报,难道就是人了?”

  陈洪的回忆结束了,萧风点点头:“人各有志,这句话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了。

  他用申冤诗案逼我造反不成,你劝老道当了替罪羊。之后呢,他又找你帮过他什么忙吗?”

  陈洪摇摇头:“那之后他没再出面找过我,在他的计划中,我不过是枚棋子,他需要时就用一下。

  这些年来,他每次联系我,都是跟我要钱的。我既不知道他把那些钱用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除了我之外,他一定还有别的帮手,否则他办所有事儿都得抛头露面,早就被人发现了。”

  此时两坛酒已经快见底了,萧风晃了晃坛子,给两人都满上了,端起酒来说道。

  “大哥,这两天就要有大事发生了。结果如何,犹未可知。你若有去处,就带着嫂子离开京城吧。

  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天下之大,找一个容身之所不难,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陈洪呆呆的看着萧风:“老弟,我不够忠于武宗,我还害死了老道,你为何会放过我?

  老拐都没告诉我他这几天要动手,你若不说,我也根本不会知道。你为何要救我?”

  萧风淡淡的说道:“因为我明白,你不愿出卖老拐,是顾念昔日情义。你害了老道,是为了救我。

  你不敢阻止老拐,不敢告诉我这些事儿,是担心老拐如他所说,有更厉害的后手。

  你不肯跟老拐一起行事,是因为比起老拐来,你其实更明白武宗的心思。

  武宗明知自己有后,却宁可隐瞒此事,将皇位传给宗室,就是因为他太清楚皇位的可怕了。

  坐上皇位的人,要么被人害死,要么害死别人,终其一生,都在这个循环里挣扎。

  他既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变成害人的人,所以他才这么选择。

  你距离皇位要比老拐近得多,也亲眼目睹了武宗的一生。老拐从一开始就不理解武宗的决定,但你却很清楚。”

  陈洪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泪水滚滚而下,两手捂着脸,全身发抖。

  “老弟啊,你为何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呢?我就不能是因为胆小怕死吗?我就不能是因为忘恩负义吗?”

  萧风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我相信武宗的眼光,他托付的人,不管是老拐,还是杨廷和,没有一个是胆小怕死的忘恩负义之人。”

  夜色降临大地,萧风已经走了很久了。小琴迟迟见不到偏房里亮灯,端着蜡烛走进来,才看见只有陈洪一个人,在黑暗中像石雕一样坐着。

  桌上的菜没吃几口,两坛酒却空了。小琴放下蜡烛,看着陈洪满脸的泪水,柔声问道。

  “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伤心为难之事吗?”

  陈洪看着小琴,轻声道:“小琴,明天我让人送你回老家吧。我就不走了,也许最后,我还能帮上忙。”

  小琴没问是什么事儿,只是淡淡一笑:“你不走,我也不走。从跟你的那天起,我就预备着陪你死了。

  咱俩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咱俩就都有伴儿。其实人死并不可怕,孤零零的死去才最可怕。”

  时间流逝,离裕王的大婚只有两天了。

  这段时间民间传出了很多奇怪的风声,起源不可考证,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大明天师萧风,其实是朱家子孙。

  这个故事牵涉到大同城外的一个叫梅龙镇的地方,像所有传言一样,这个地方如今根本就不存在。

  但这不妨碍人们的阴谋论,例如这个地方原来确实有,就是因为牵涉了天大的秘密,被从人间抹去了。

  故事里说,萧风他爹萧万年,其实也姓朱,而且是武宗的后人!是武宗在大同城外的私生子!

  既然萧万年是武宗的私生子,那萧风自然就是武宗的孙子了,天啊,这是个多大的瓜啊!

  当然百姓们也都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话题,公开场合下谁也不敢说。可流言就像野火,扑也扑不灭,就这么越来越旺。

  锦衣卫和东厂这两大特务机构,自然对这样的传言不能充耳不闻,他们在各地的暗桩都把消息写成了纸卷,鸽子们往来穿梭,宛若信鸽大赛。

  陆炳病倒了,是已经升为镇抚使的陆绎到西苑去汇报的这件事儿。他被召进精舍的时候,东厂厂公小春子也正在汇报。

  两个年轻新贵对视一眼,都对嘉靖的反应十分意外。嘉靖表现得未免过于淡定了,嘴角甚至还有些微笑。

  两人生怕是自己没说清楚,把听到的消息详细地又说了一遍,嘉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朕还没老,耳朵还好使。这些谣言你们查清是哪里散布的了吗?是不是从沿海地区扩散而来的?”

  两人都是一愣:“万岁圣明,虽然查不到流言的源头,但确实如万岁所说,沿海之地流传得更早更多。”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此事朕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吧。记住,凡是发现卖力传播此事之人,立刻抓捕!”

  等了片刻,见嘉靖没有后命,两人迟疑着行礼要离开,黄锦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当然,既然有此留言,你们也在萧府附近加些人手,不要让萧风发现就好。”

  两人松了口气,心想这才是正常的。这么劲爆的消息,就算九成九是假的,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也不像是万岁的性格吧。

  两人领命而去后,嘉靖笑了笑:“黄伴,幸亏你提醒,否则就显得太假了,传出去倒会让白莲教疑心。

  萧风所料不错,萧芹果然是双管齐下了。他一面和萧风谈合作,一面还是散布了这些消息出来。

  不过他把时间算得很准,裕王这两天就要大婚了,消息传到朕这里,朕自然不会轻信。

  可等到白莲教真动手了,这些流言立刻就会变成双刃剑。既让萧风百口莫辩,也会让朝局发生混乱。”

  黄锦点点头:“不错,没有这个流言,白莲教动手谋反,不过是正常之事,他们又不是没刺杀过万岁。

  可有了这流言在前,哪怕万岁之前来不及听到,只要白莲教一动手,事后这账就都要算在萧风身上了。”

  嘉靖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刚才倒是忘了问问陆绎,陆炳的病是否严重。朕有没法去看他。”

  皇帝探病的规矩,前面说过一次。嘉靖若想看望陆炳,就得微服悄悄地去,否则让人知道了,陆炳的压力就会很大,按规矩就得病死。

  虽然这几年在萧风的折腾下,各种规矩都比以前要宽松很多了,但至少原来有过这个规矩,皇帝亲临探望至少也不算啥好意头,能不去还是尽量不去。

  黄锦对陆炳也是关心的,他安慰嘉靖道:“万岁宽心,御医看过,说陆炳是忧思过重病倒的。

  锦衣卫的事儿千头万绪的,陆炳管了这许多年,最是费心费力。如今他也不年轻了,偶尔得病也正常。”

  嘉靖感慨道:“是啊,都不年轻了。说起来陆炳比你我都还小呢。

  当年在兴王府时,我都能带着你射箭打猎了,他还只能跟在屁股后面捡猎物。

  朕有一次射了两只大胖兔子,他都背不动,你也不去帮他,把他急得嚎啕大哭,可还记得?”

  黄锦微笑道:“那是万岁不让老奴去帮忙的,可回头却告诉陆炳是老奴不肯帮,害得他三天都没跟老奴说话。”

  嘉靖点点头:“再派御医去看看吧,后天裕王大婚,陆炳若能支撑,还是得去。没他在场,朕心里不踏实啊。”

  陆炳是吓病的。当嘉靖深夜把他召到西苑,告诉他萧风的计划后,陆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敏锐地意识到,萧芹散播的谣言如此具体,绝不应该是白莲教能猜测出来的信息。

  虽然当日白莲教确实在梅龙镇掺和了一脚,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文章。

  以严世藩之能,多年调查猜测,也只是怀疑萧万年妻子的身份,可能是龙凤店中的女儿而已。

  萧芹凭什么就能想出这种谣言,说死的其实是萧万年,而活下来的却是龙凤店里的儿子呢?

  一定还有什么人,和白莲教有所勾结,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关键信息,透露给了白莲教。

  可问题是,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更可怕的是,他究竟是猜测,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后面嘉靖所说的婚宴之上的安排,陆炳是强撑着听完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发抖。

  当他一回到府里,就一头摔倒在院子里,直到被人扶到床上,灌汤灌水,才悠悠醒转。

  他看着焦急的儿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吩咐了一句。

  “照看好锦衣卫里的事儿,不用管我。裕王大婚之日,决不能出错!”

  「对你好的人未必是真好,对你不好的人肯定是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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