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一愣,本以为萧风封王之后,又彻底证明了自己对嘉靖的皇位没兴趣,已经是吃了星星的闪光无敌状态了。
众所周知,对一个无敌状态的对手发动任何攻击,都是浪费弹药而且容易引火烧身的行为。
徐阶作为一个朝堂资深老玩家,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何况现在大明有啥心腹大患啊?
萧风似乎也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引诱白莲教和解开身世之谜上了。
何况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心只想赶紧完成主线任务,干掉日本,剩下的事儿能做多少只能随缘。
所以包括胡宗宪等人和他通鸽,给他的消息也主要是筹备水师的事儿,对各地发生的消息确实没太在意。
萧风微笑道:“徐首辅所言,大明的心腹大患不在日本,而在大明,不知所指何事?”
徐阶正色道:“不知王爷可知,京城杀了一千个白莲教,各地已经抓了一万个白莲教?”
萧风一愣:“此话何意,这一千多人,应该已经是白莲教最后的骨干了,白莲教在大明当已覆灭了才是。”
徐阶摇头道:“大明各地官府,小到乡里,大至府县,各地都有刁民闹事,且并非单打独斗,都是成帮结伙的。
各级官府抓了不少带头儿闹事之人,卷宗上都写了疑似白莲教余孽,不知王爷怎么看此事?”
萧风眼睛一亮,微一沉吟,心中已经有数儿,实话说,他早就知道这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白莲教早已烟消云散,这次最后的余孽也在京城伏诛,各地哪有许多白莲教徒,分明是陷人以罪!”
徐阶点头道:“王爷高见,老臣与内阁诸人商议之后,也认为各地官府是危言耸听,陷人以罪。
可一处如此,是官员不善,两处如此,是情有可原,这十几处一起来,难道这些官员,都是贪官污吏吗?
若果然如此,各地报告还在陆续增加,难道我大明朝没有好官了吗?海瑞就在此处,让他说说!”
萧风已经想到原因,也就不再着急,他看向海瑞,微微一笑,示意但说无妨。
海瑞木着脸,拱手道:“今日上朝之前,徐首辅也给下官看了卷宗,其中有几个官员,是廉政院查过的。
虽然办事能力一般,但之前应无贪腐之事。在百姓中官声也还尚可。此次与百姓冲突,确实意外。”
萧风看向徐阶:“海瑞只管贪腐之事,官员与百姓之间其他冲突,他并不清楚。
徐首辅既然胸有成竹,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吧,内阁的结论是什么?”
徐阶郑重道:“之前王爷力排众议,在大明全国推行免费官学,让百姓可免费就读基础学科儿。
本官当时就曾反对,读书岂是如此随意之举?古人所说读书种子,若书人人可读,与唱戏评弹何异?
如今百姓都读了几本书,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不但开始不尊重秀才,甚至连举人、官吏都不怕了!
满口大明律法,动辄引经据典,贩夫走卒之流,商贾工匠之辈,也都敢侮辱斯文了,简直倒反天罡,成何体统!”
萧风淡然道:“所以各地官府的老爷们,看不得百姓懂法讲理,听不得百姓引经据典,就把他们都当白莲教抓起来了?
所以圣人着书立说,朝廷颁布律法,都是给官吏们看的,都是给举人秀才们看的,老百姓就不配看是吗?”
徐阶昂然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此乃千古不变之理。
治理地方之事,礼法经典之事,自有真正的读书人参与,岂容劳力者置喙?
牝鸡司晨,兔子驾辕,衣冠落地,贵贱不分,这天下焉能不乱?”
萧风冷笑道:“当初鞑靼寇边,满座衣冠皆不言,沈炼以区区七品经历,力主出兵援助。
我记得当初各位都说沈炼官小职微,所为逾矩,可沈炼是怎么说的来着,还有人记得吗?”
沈炼此时已经是刑部右侍郎,听到此话,也是感慨良多,见无人说话,便上前一步。
“回王爷,下官当时说:诸位大人不说,小人才不得不说,总不能都不说话吧?”
萧风点头道:“就是这句话。沈炼也贵贱不分,兔子驾辕,这大明天下乱了吗?”
徐阶眼见萧风举出沈炼为例,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好驳斥,便只好曲径通幽。
“沈侍郎当时虽只是锦衣卫七品经历,但其为读书人出身,中过进士,当过知县,自然非旁人可比。
便是这朝堂之上,诸位官员共商国事,也都是读书中举来的,官位高低却也不必过于纠结。”
萧风诧异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官位高低不是尊卑贵贱吗?小官论大事不是兔子驾辕吗?”
徐阶知道这番话与自己之前的尊卑贵贱之论有所偏差,但此时也只能咬牙死硬到底。
“凡为官员者,已经都是读书明理之人。官位高低,可能是机缘不同,可能是资历不同。
不能说今日之小官,便无大官之姿。便如沈侍郎,从七品经历到如今三品侍郎,不过数年而已。
更别提王爷的泰山刘彤大人,从一个五品员外郎,如今已成正二品尚书,不也是如此吗?”
徐阶这番话连消带打,顺便还嘲讽了一下刘彤升官快。刘彤恍若未觉,脸都没红,旁边官员不禁都很佩服他的涵养。
其实刘彤压根就没听见,他早已神游物外,畅想着今天升了尚书,回家必然其乐融融,该吃点好的,也不知道管家的药酒还剩多少了……
见徐阶的嘲讽技能对岳父无效,萧风也忍不住笑了笑:“徐首辅,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莫欺少年穷,对吗?”
徐阶点点头:“正是此理。李白曾言,‘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孔子曾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官位高低乃一时之事,焉可以官位论才华高低?”
萧风摇头道:“可是刘彤大人,当五品员外郎时也已经不算年少了,怎能说后生可畏呢?”
徐阶心想你的岳丈靠什么升官这么快,你心里没点逼数吗?但他肯定是不能直说的。
因为刘彤的官都是嘉靖亲自下旨,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你现在说这里有裙带关系,不是打嘉靖的脸吗?
所以就是说破大天,也必须是刘彤有才华,嘉靖慧眼识珠!哪怕刘彤只会说一句“民以食为天”!
“王爷此言差矣,‘后生可畏’并未说一定指的是年龄,也可以是指进步的先后早晚。
如读书中‘末学后进’一词,也不是指年龄而言。而是指谁先进学,谁的学问好,并非指年龄老少。”
萧风哦了一声:“所以说,不但‘莫欺少年穷’,也要‘莫欺中年穷’,还要‘莫欺老年穷’。
因为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官运,更不知道别人的学问进步程度,姜子牙八十岁才当了宰相呢,对吧?”
徐阶心想这么推论下来也没错,当下点点头:“不错,正是此理。只要学而不辍,谁也不敢断言前程如何。”
萧风忽然收起笑容,冷冷的说道:“那么那些贩夫走卒,商贾工匠,都比姜子牙还老吗?
他们都是马上要死的人吗?何以徐首辅就认定他们,不会有读书进学之日,前程高远之时呢?”
徐阶一愣,万万想不到萧风在这里等着他呢。他情知萧风说的情况是扯淡,自然不会认可。
“王爷此言差矣,贩夫走卒,商贾工匠,若要读书进学,早就学了,岂会现在不学,以后才学?”
萧风冷笑道:“姜子牙当宰相之前,也是卖过米面的;吕不韦当丞相之前,还是有名的大商贾。
诸葛卧龙当丞相之前躬耕南阳是个种地的,我当王爷之前还在大街上摆摊测过字呢。
怎么了,贩夫走卒就不能读书进学了?商贾工匠就不能当官为吏了?
朝廷已经解除了商户、乐户参加科举的限制,技科也增加了工匠晋升的渠道,你凭什么说他们就没有前程了?”
徐阶大声道:“他们以后或许有前程,可眼下他们毕竟身份低微,岂可逾越规矩,刁蛮闹事?”
萧风笑道:“刚才你说过,不能以官位论才华,大人不言,小人自然得言,何错之有呢?”
徐阶想了想,觉得在这事儿上绕肯定是绕不过萧风的,当下立刻变换赛道。
“就算他们以后会有前途,可他们现在没有功名,岂可妄谈国事,与有功名之人平起平坐?”
萧风淡然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要与有功名的人共谈国事,才被抓起来诬陷为白莲教的吗?
大明百姓,关心大明,自然会有些建议。就如一个家里,总不能因为孩子小就不让他说话了吧。
说得对你就听,说得不对你就不听。他若是没有辱骂尊长,没有叛逆之言,何以就被诬为白莲教呢?”
徐阶赶紧道:“他们无理闹事,例如河南水灾,朝廷已经拨粮救灾。只晚了几天,他们就闹到县衙,要求县衙强征粮商米面。
如今大明又不缺粮,只是因为路途艰难,所以晚到了几天。当地官员认为并没有到需要强征粮商米面之时。
可他们却不依不饶,还把几个死人抬到县衙之上,哭喊喧嚣,引起民乱,还企图哄抢粮商店铺。
官员把他们抓起来,暂定为白莲教,也是吓唬他们一下,维持当地的治安而已,有何错处?”
萧风的眉毛轻轻一挑:“首辅大人,你是说,已经饿死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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