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李光宗是个温和却不乏力度的人,任谁与他交流,也不会觉得难受,但也别想得寸进尺。
今天和弥墩相谈甚欢,同时还多了个志趣相投的好友——李梓钰。
两人是同一频道的人。
餐后,李光宗率先告辞,李梓钰和他同行,却不知道为何那个日本人和他白人婆娘也非要跟着。
加上吃完饭回来的鹿岗镇保险队双喜等人,一行人在海岸散步消食。
人多热闹,一路谈笑,没多远就听到了琴声歌声。
李光宗侧耳细听:“咦?好像是先生的声音。”
于是,众人往船屋那赶。
泽娜·基思在朦胧夜色中看到了拿着吉他弹唱的赵传薪,他嗓音并不尖,但气息非常足,有高音。唱的说不上有多妙,可配合他那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就让人觉得有种穿透感。
“原来,伊森还会唱歌?他真是个多才多艺的男人。”
旁边李梓宁哼了一声。
虽不见赵传薪有文章出世,不见其文学功底,但他上马能打的洋鬼子哭爹喊娘,下马能作画唱歌,也算是文武双全了。
可就这么个文武双全的人,却打女人……
她摸了摸脸颊,感受隐隐作痛的后背,莫名的,有些脸红,且发烫。
一曲罢了。
“再来一曲。”
“别停呀,我给你两条鱼。”
寂寞的渔家人,还没过足了瘾呢。
赵传薪起身,抱着吉他抚胸施礼。
优雅,永不过时。
他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今日遇大家如伯牙遇子期,哈哈,献丑了。就到这吧,回家睡觉!”
他低头,对小姑娘说:“这船屋送你了。以后你们一家人睡觉不必那么挤啦。另外,你要是想学习,你去鹿岗镇慈善会,申请助学资金,你就有机会上学了。”
说完,他扛着吉他,抓住缆绳,猛地跳上了岸。
刚刚没注意,上岸后才发现:“擦,咋这么多人?”
李梓宁露出了僵硬的笑脸:“赵先生,没想到你还会西洋乐器。”
赵传薪冷冷瞥她一眼:“难道我钢琴十级,吉他九十九级这种事还要告诉你么?”
一句话,怼的李梓宁哑口无言。
然后,他看到了泽娜·基思和朝海光。
真是,躲都躲不掉是吧?
泽娜·基思很得意,果然,跟着这些人,一定就能找到伊森。
朝海光眯着眼睛打量赵传薪:“赵桑,好久不见。”
既然没躲掉,那赵传薪索性就放开了:“呀,原来是朝海光先生,你能来港岛,真是令这里蓬荜生辉呀。”
虽然,这辉是女色的辉。
见赵传薪神色如常,朝海光愣了愣。
他其实在怀疑一些事,但又不能确定。
毕竟,当时他带赵传薪参观完了粮仓后不久,粮仓就失窃了。
李光宗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他说:“原来大家都认识呀。”
赵传薪咳了咳:“认得,认得,都是朋友。”
朝海光知道刘佳慧代表了鹿岗镇慈善会。知道李光宗代表鹿岗镇。
但赵传薪却从来没告诉过刘佳慧和李光宗,那些粮食是从神户铃木商社偷来的。
幸好,朝海光的中文水准很一般。
他暂时还不知道,赵传薪与这两人的关系。
赵传薪说:“都吃饱喝足了,那赶紧各回各家吧。”
泽娜·基思张口想说什么,可眼角余光扫了扫朝海光,还是没张开嘴。
李光宗摸了摸耳垂,觉得今天先生有些奇怪。
……
回去的路上。
赵传薪将事情大略讲了一遍,除了和泽娜·基思翻云覆雨的事情隐去。
李光宗恍然大悟:“怪不得。”
刘佳慧眸光微转,却是觉得,这里面或许某些环境离不开那个叫泽娜·基思的女人。
不过她没提。
李光宗忽然道:“先生,我需要一笔钱。”
本以为赵传薪会问,要钱做什么。
可赵传薪问都没问:“是除了发展玄天宗以外的钱么?要多少?”
“一百万元!”
刘佳慧和双喜吓了一跳,身后跟着的玄天宗成员面皮抽动。
动辄百万计数?不是开玩笑吧?
别说一百万,一百块对他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
而赵传薪想都没想:“准了!”
自从看见了赵传薪丢掉的描述的未来,李光宗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赵传薪对他是无条件信任。
这让李光宗有些感动。
但是,他什么都没解释。
等回去之后,他拿了一摞纸过来:“先生,这是1907年,我们鹿岗镇的发展计划,我都写在里面了。年终会议时,你可以按照上面来做出安排。”
赵传薪接过,翻开看了看,越看瞳孔缩的越厉害。
他猛地拍一拍桌子:“小小的鹿岗镇,竟然会同时出现你我这样的卧龙凤雏!”
李光宗:“……”
就非得把你自己带上呗?
赵传薪将纸一张张的,有序的排好,整齐罗列。
可见对这份计划书的珍重。
这让李光宗还是很欣慰,至少这表明先生很看重这些计划。
起初一年李光宗还只是小心而谨慎,兢兢业业。而这份计划书,则完全展露了他的锋芒。
嘴上虽然不承认,可赵传薪心里其实已经默认:十个自己的脑袋,也拍马不及一个李光宗!
李光宗离开以前说:“后天,我们开第一次玄天宗宗门大会,然后先生就可以回程了。”
“真的吗,太好了。”
赵传薪脸上露出喜色。
又是露天野营,又是睡船屋,瞧瞧,这是人该遭的罪吗?
李光宗摇头失笑。
人家都向往外面花花世界,先生却永远都留恋鹿岗镇那一亩三分地。
一个人,一条狗,一把刻刀,一本无字天书……能过到天荒地老。
不过现在还算好了,至少赵传薪越来越肯做事了。
换以前,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
……
第二天,李光宗带着双喜如约来到石澳,龙脊。
今天风大,绅士帽子什么的都戴不得。
李光宗穿着一件风衣,戴了一顶线帽,和双喜两人走在山脊之上。
这里没大树,沿途倒有些小竹子。
偶有大石,上面光溜溜的,可见时有人坐在上面歇脚。
向大浪湾遥遥的望去,可见途中也有两人,正朝此处隔空相望。
双喜说:“那两人应该就是了。”
李光宗点头:“平头百姓不会来这里的。”
也只有闲散的达官贵族,才有时间不顾生计的来眺望风景,感受山上强劲的海风。
两人走,那边的人也迎面而来。如此,见面的距离便缩短一半。
越来越近,双方已经能看清彼此了。
李光宗见对面那人个子没自己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
旁边一人则穿着布褂,留着短发,脸上棱角分明,目光精悍,手里握着两块石头不断的绕着,发出嘎巴嘎巴的动静。
“可是孙先生当面?”
李光宗先开口。
“正是在下,赵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孙公武先恭维了一句。
可心里却想,果然传言不可信。
赵传薪此人传闻是个赳赳武夫,行事鲁莽豪横,可现在看来却是文质彬彬,像是个儒生。
却听那人摇头:“我是李光宗,不是赵先生。”
孙公武一愣。
而他旁边的人,还以为可能这是个陷阱,脸色大变。
见状,李光宗赶忙解释:“你昨日派去的人,他误以为我是我家先生。不过不打紧,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
孙公武却是眉头皱起,他平时本就多以严肃示人,皱眉眉心“川”字明显。
“不知,赵先生为何不肯见我一面?是否觉得,孙某不配与他相见?”
其实,李光宗心里是嘀咕的——先生真的未必愿意见你,配不配的那全凭心情。
但嘴上却说:“并非如此。昨日,你的人告诉我你想见面,这件事我并未告知先生。”
这让孙公武惊讶:“为何?难道你不怕他事后责备?”
反正他手底下的人,是肯定不会隐而不报的。
“些许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我来也是一样。”
这让孙公武更加不悦了。
怎么就是小事了?
此乃国家大事!
暂且压下怒气,他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杜必同,平时负责保护我。”
叫杜必同的汉子,朝李光宗二人点点头。
李光宗笑说:“可是名心武,得自然门真传那位高手?”
杜必同见他一口道破自己化名,惊诧莫名:“你怎么知道的?”
而李光宗神秘一笑:“很久以前,我家先生告诉我的。他这人向来神秘莫测,知道很多密辛,对全世界的发展走向,有着独到的见解。。”
孙公武和杜必同两人吃惊不小。
尤其是孙公武,连自己的保镖,他们都一清二楚,那自己好像也不用藏着掖着的。
这时,李光宗指着双喜道:“这是鹿岗镇保险队第二连的副连长,张双喜。”
双喜也一直在打量杜必同,他觉得眼前这人应当是个武术高手,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如同鹰隼试翼,随时翕张风尘。
他手里握着的,应当是耍把式用的飞蝗石。
不过,双喜确信: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对方是练家子,双喜也天天练枪啊,子弹不知道打了多少万发了,这个距离掏枪都不用思考的,本能开枪都不会打偏。
这个时代,任何国家的正规军队,都不可能像保险队这样,只要手臂肩膀没废掉,子弹随便打的练枪。
在不动炮火的情况下,保险队随便拿出来一个人,以一敌十是没人会怀疑的。
介绍完双喜,李光宗又介绍自己:“鄙人李光宗,忝为鹿岗镇保险队参谋,鹿岗镇镇长,港岛玄天宗副掌门。”
是的,劳模李光宗后来被赵传薪任命为镇长,不过因为清廷犹在,这种任命不好宣扬,但在鹿岗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孙公武略感惊讶。怪不得这人能代表赵传薪。
赵传薪是鹿岗镇起家的,有保险队做武力保障,现在又进军港岛谋产业,这些竟然都有李光宗的影子。
可见这人对赵传薪有多重要,用心腹都不足以形容。
这次,孙公武正视起李光宗来。
双方又客套两句。
双喜指了指路旁的大石:“坐着说,时间还长哩。”
孙公武点点头,和李光宗一起坐下。
但双喜和杜必同都没坐。
孙公武说:“这次见面,实属仓促,可不得不如此,因为孙某早些年被港岛方面驱逐,告诫不得停留,还望李先生海涵。”
早在许久前,李光宗就听赵传薪说过眼前这个天选之子了。
他笑说:“无妨,这里山高风大,看看海景也是心旷神怡。”
孙公武也笑了:“这就是李先生选择此地见面的原因吧,风景果然不错。”
摇摇头,李光宗也不瞒着:“这块地,已经被玄天宗买下,准备在此建设宗门,我今天来见面,顺便也有考察考察的意思,所以挑了这里。”
“……”
孙公武真想赞一声:好个时间管理大师。
他脸色郑重了些:“今日见李先生,是为了求援来的。”
闻言,李光宗心里好笑。
孙大炮之名,可绝非浪得虚名。
开始了,又要空口白牙的许愿“套现”了。
果然,孙公武开始给李光宗洗脑。
开始还想见识一二,可很快,李光宗便听得昏昏欲睡。
比起经常信口开河、语出惊人的先生来说,这位的口才是有的,但内容在李光宗看来属实过于平淡了。
无非造反啊,闹腾啊,然后理想,世界大同啊之类的。
反正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头铁,就一直干!
干赢了,你们的投资就有收益了。
李光宗觉得,这些事儿吧,先生都懂,甚至也都可以做,但他懒得做。
因为这个过程,必然是马不停蹄的,是刀光剑影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一刻都不清闲的。
实在是听不进去了,李光宗咳了咳,清清嗓子,等孙公武停下后,他才说:“那什么,孙先生,你说了半天,我没理解错,你是想要钱对吧?”
钱?
呵呵,有理想的人不说钱,说缘,最好十万元。
孙公武有些不好意思。
通常这时候大家都隐晦的谈谈,谁像李光宗这样,明晃晃的谈钱呢?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能否支援十万?”
十万已经相当不少了。
没多少人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
孙公武曾经估算过,鹿岗镇估摸着资产怎么也得二三百万吧。
多了,人家未必愿意给。
少了,又不值当自己冒险。
李光宗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啪”地将风衣上的褶皱扯平。
他淡淡道:“清廷的确腐朽,鹿岗镇慈善会,在这次天灾中拿出不少钱赈灾,少了很多灾民,估计也会对你们的事业造成影响,毕竟吃饱了饭就没人愿意造反了。
你开一次口是十万,我估计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不够麻烦的。”
孙公武一听,有些急了:“不会不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开口。赈灾也是没错的,毕竟百姓的生命同样重要……”
李光宗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金主,有时候是可以无礼的。
他打断说:“这样吧,我们鹿岗镇,一次性掏100万块大洋支持你。
但是,千万不要声张,不要拿鹿岗镇的名声出去游说别人。”
嗡……
孙公武一下子就懵了。
以前都是求爷爷告奶奶,不断的加筹码许愿,才能游说到资金。
这次,竟然有人主动提价?
一百万啊!
“这,这,这实在是,太客气了……”
孙公武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旁边的双喜没忍住,嗤的笑了起来。
你当上你家拎二斤橘子呢?神特么太客气了。
杜必同则对他怒目而视。
心说这小子太无礼了,真想教训教训他。
双喜一点不怕,回瞪了过去。
而李光宗不愿意扯这些。
一百万块都掏了,还在乎一两句客套话?
这即便对鹿岗镇来说也不是小钱。
但的确是必要的。
就像李光宗说的,慈善会到处赈灾,百姓确实得到救助,但同时也算是在帮清廷苟延残喘。
在慈善会资助国内受灾地区的时候,当地的抢砸米店的情况都少了。
清廷是肯定要推翻的,鹿岗镇不能光扯后腿不做事吧,至少要出钱。
李光宗说:“钱随时到账,要现金,还是存入银行都可以。不过要现钱的话,毕竟要二十多吨,你怕是不好拿!没什么事,莪就先走了,还要考察地形呢。”
起初,赵传薪没亲自前来,孙公武是有些意见的。
可现在,他一点脾气都没了。
什么叫大气,这就叫大气!
都说用钱砸死人,二十多吨砸死一个人,真的是没问题。
但是,
作为干大事的人,没点蹬鼻子上脸的技术,那都不敢出来见人。
孙公武又看看双喜。
此人虽然看上去,不像传统武学那种练家子,但是精气神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自信,绝对是练出来的。
腰间隐隐若现的枪套,刀鞘,备用弹夹,无不说明此人的战斗素养极高。
又想到了鹿岗镇保险队怼日怼俄怼清廷官兵,战无不胜的事迹。
他说:“能否,再向鹿岗镇借一支兵?西历年后,我们要……”
去见李光宗捂住了耳朵:“别说别说,我们可不听。你爱干啥干啥,别捎带上我们。鹿岗镇保险队的枪炮,非必要情况下,只会朝向列强和日本人。劝你不要有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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